第46章 松香寺齋堂
初雪跺腳, 還未來得及害羞撒嬌, 就覺得後脖領子被什麽拽住了。身體一飄,他退到距離龐元英三步遠的地方。
龐元英看清是白玉堂,惱看他:“你幹什麽?”
展昭在旁瞪龐元英, 故意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當着大家的面成何體統!回頭我定将此事禀告給包大人!”
門口伸脖子看熱鬧的倆小吏, 見展昭和白玉堂發威了,趕緊縮着脖子跑。倆人心裏卻竊笑龐少尹這次活該,竟敢在開封府地盤上白日宣淫, 諸位正直的大人肯定會撒火讓他狠狠喝上一壺。
白玉堂扭頭看跑走的那倆小厮, 松開初雪, 冷聲道:“人走了。”
初雪捂着臉再跺腳,随即對白玉堂行禮, “多謝白少俠相救, 不然婢子今日的清白必毀在了那畜生手裏!”
初雪故意加重了‘畜生’二字的音量, 生怕龐元英聽不清楚。誰讓他昨日不準自己喝酒!
“那我趕緊把畜生的事兒做了, 也不枉你給我這個稱號!”龐元英哈哈笑, 伸手就摸向初雪的胸。
初雪大呼流氓, 快速轉身躲到白玉堂身後, 白玉堂正好上前要阻攔龐元英。龐元英并不是真想摸,本意是吓吓對方, 所以手的方向偏了些, 也沒伸太直。結果白玉堂這一上前, 剛好按在了白玉堂的胸口上, 對方身體的溫度和強有力的心跳,同時從掌心傳了過來。
展昭看到這一幕,目光飛快地掃過龐元英和白玉堂的臉,饒是平常一向正經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蔣平則已經是狂笑了,調笑龐元英膽子大,連他五弟都敢調戲。
龐元英尴尬地從把手從白玉堂堅硬胸膛的上移開,眼睛瞥向別處,還不忘嘴硬地推卸責任,“是你主動往前湊的,我沒有摸你的意思。”
“那你想摸誰?”白玉堂眼底幽深,透露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這種話都問出口了,他如果直白說他想摸的蔣平而不是白玉堂,以白玉堂比較愛争鋒的性格,肯定會挂不住面子,生氣——
“那……那就是……”龐元英深吸口氣,“我們還是收拾收拾趕緊出發,早點把事兒辦完,早點回來。”
龐元英說着扭頭給展昭使眼色。
Advertisement
展昭善解人意道:“極是,我回去拿行李,那我們在馬棚集合。”
展昭說罷就溫笑着離開。
初雪嘿嘿笑兩聲,也表示去收拾行李。
龐元英轉身要回屋,被白玉堂一把抓住了。
“說清楚。”白玉堂锱铢必較。
“大哥我錯了還不行麽!”龐元英對白玉堂鞠一躬,哭喪一張臉可憐巴巴看他,拱手求他放過自己。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方去了。
四人整理好行李,趕早騎馬出發。
至次日晌午,一行人就到了青州。
龐元英拿了令牌給青州知府,帶人直奔松香寺查抄。在松香寺後山山根底下,确實有一處大宅子,符合孟思思所述。但宅子裏已經沒人了,搜查幾處房間,倒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鍋碗瓢盆被褥等等俱在,不過衣服等物都收拾幹淨了。根據桌上的落灰判斷,走了至少有四五天。
“這麽說來,那位季師父派孟思思假扮沙紅梅後,就收拾東西離開了這裏。”展昭琢磨道,“他應該是預料到孟思思可能會暴露。難不成是故意把孟思思暴露給我們瞧?”
“應該不是,孟思思是他特意選的人,除了嘴,可有八成像沙紅梅。如果只是單純想暴露給我們看,他随便選個人就行了,沒必要這麽費心假扮。我猜他這麽快收拾東西離開,應該是跟孟思思的下個任務有關。那個任務孟思思執行後應該就會暴露,提前走是為了避免開封府最後查到他頭上。”龐元英揣測道。
展昭點點頭,贊同龐元英的說法。随後幾個人繼續搜查宅子裏有什麽遺漏。主屋寬敞,家具等物稍微貴重一些,牆上挂着一張外族胡人騎馬揮刀的畫,看起來勇猛無敵。
可見這主屋住着的應該是那位季師父,另外的六間房比較小些,所有東西幾乎一致,應該就是自小就受訓的六名刺客。他們還在房間裏找到了一些不穿的舊鞋和衣裳,根據這些判斷,受訓的六名刺客應該是三男三女,這與孟思思的交代一致。
宅子裏最大的一處空曠地是練武場,練武場四周的樹幹上布滿刀痕,新舊不一,看得出孟思思等人平常很勤于訓練。
“東花園澆水,死,”龐元英還琢磨不透這個暗號,轉頭問白玉堂開封府東都有什麽。
“廚房,馬廄,下人房。”
“有廚房,那一定有柴房了?”龐元英再問。
白玉堂用“為何廢話”的眼神看龐元英。
“什麽事用水澆完了結果是死……”龐元英忽然想到了什麽,凝視着白玉堂。
白玉堂自然也跟着想到了,配合回他:“放火。”
“放火?”展昭皺眉,嚴肅和二人道,“府東柴房有三處,馬廄附近還堆着草料,真着起火來,确實不好撲滅。而且最近有一批尚未來得及進貢的禦馬剛好放在開封府,這火要是着起來了,不僅會鬧得整個東京城知曉,聖上那裏只怕也會被震一下。”
“先是刺殺少尹,而後刺殺證人,再放火開封府。”白玉堂輕笑一聲,“好算計。”
“命人刺殺少尹,是因少尹的身份特殊,以太師和包大人素來交惡的情況來看,此舉必定會引起太師的諸多不滿,進而上奏參本。證人當堂審問之時被刺身亡,是更進一步的時間。有了前一件事再出這件,包大人必定會被扣個為官無能的名號,再來一場火,就是繃斷了最後一根弦。到時就算聖上想力保包大人,都保不住了。”展昭眉頭皺得越來越狠,非常擔心包拯接下來還會被人算計,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
龐元英讓展昭趕快回去,至少要把這個消息告知包拯,給他提個醒。
展昭随即拱手就和他們告辭。
“你等等,我舅舅在青州,他有一匹千裏馬,借來給你用,如此你便能很快回去報信了。”
龐元英說罷就上了馬,同白玉堂和展昭一起去了鄭國公府上。龐元英外祖父為鄭國公,而今和長子在河北東路任職,并不在家。龐元英年紀尚二十五歲的小舅舅鄭耀主持家中事宜。
龐元英一上門可把鄭耀驚詫壞了,見面來了一個大擁抱,便感慨龐元英長得真快,上次見面的時候,他身高還只到自己的肩膀。
原主和鄭耀有五年沒見了,龐元英跟鄭耀可是第一次見。說實話他也不太了解鄭耀是個什麽樣的人,心裏沒數,不過裝自來熟可是他的強項。
龐元英抽了抽鼻子,責怪看着鄭耀:“小舅舅也不來看我,可想壞我了!”
“我這不是家中有事,走不開麽。你沒事你怎麽不來看我?”鄭耀反問龐元英。
“我爹天天逼我讀書,你說我有沒有時間?我比你還忙!”龐元英委屈嘆氣。
“哎喲,那還是我的不是了。”鄭耀笑,轉眸看他身後的兩個人,聽聞二人身份後,忙激動得拱手見過他們,“久仰二位大俠的名號,今日總算有幸得見。倒沒想到白少俠如此年輕,還英俊,比過我家英兒了。”
龐元英訝異:英兒?他還有這種稱號嗎,真特麽的娘!
白玉堂和展昭都被這個小名給逗得嘴角翹起,皆禮貌地回禮。
“小舅舅,家裏是不是有匹千裏馬?”龐元英不再廢話了,直接告訴鄭耀自己要借馬。
“這個……這可是聖上禦賜給你外祖父的,他老人家還沒來得及騎呢。”鄭耀猶豫,不敢做這個決定。
“人命關天的大事,拜托!”龐元英用一雙賊可憐祈求的小眼神兒望着鄭耀,“真有事兒,回頭讓他老人家找我算賬,就說我是來搶的,你也沒法子。”
“好吧。”
鄭耀打發人去牽馬。
這千裏馬果然是良駒,體态健壯,四肢粗大,一瞧就是能跑的。展昭不敢耽誤時間,道謝後,立刻上馬跟大家告辭了。
鄭耀伸脖子望着寶貝馬兒去了,直嘆這馬被傳說中的南俠騎着,風姿更美,真如幅畫一般。
鄭耀随即看向白玉堂,琢磨着以白玉堂姿容騎上去一定還會更美。
鄭耀請龐元英和白玉堂進屋落座之後,詢問了龐元英母親鄭氏的情況,又順便問候了龐太師和老夫人。
“你爹真沒欺負你娘?”鄭耀有點不信地感嘆,順便補充一句,“我問你這話你可別學給你爹聽。”
“他們挺好的。”龐元英嘿嘿笑。
“挺好的就生你一個兒子?”鄭耀表示不信,他覺得龐太師這人脾氣太爆,會欺負他大姐的樣子。
“就我一個怎麽了,多好,萬千寵愛一身。”龐元英晃晃頭,表示自己很享受,“再說女人生孩子才危險呢。每生一次就在鬼門關走一趟,娘親少受罪還不好麽,小舅舅該高興。”
鄭耀皺眉想了想,“你這麽說也對,但就怕你有什麽意外——呸呸!瞧我這嘴!那這樣吧,舅舅這裏那有幾個厲害的侍衛,送給你了,讓他們天天跟着你護你周全。”
“不用了,我有。”龐元英滿意又知足地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嫌棄道:“我不是你專屬護衛。”
鄭耀點點頭,讓龐元英還是收下自己的人。
“不用了不用了,剛用了千裏馬,再帶人走,我怕外祖父回頭回來氣得踢飛我。”龐元英連忙擺手,堅持不要人。現在開封府各處冒奸細,已經查得很累了,如果再進人,還再要多排查。
鄭國公府畢竟在青州,而之前五鼠大鬧遺紅樓的時候,老鸨說過三重閣的根據地在青州。所以青州所有人,特別是跟貴公子搭邊的人物,都在龐元英懷疑的範圍之列。
“那不強求你了,看來你很信任白少俠。”鄭耀就拱手懇請白玉堂多加照顧他的外甥了。
從鄭國公府出來後,白玉堂問龐元英:“懷疑你小舅舅?”
“只要條件夠,我誰都懷疑。”龐元英跟白玉堂解釋,他這叫破案精神。
“你這點和包大人倒是相像,問起案子來,便六親不認,極好。”白玉堂意外地贊美了一句龐元英。
龐元英挺高興,嘻嘻樂了會兒,問白玉堂下一步怎麽走。
“孟思思的師妹曾親眼見過他們的季師父與一年輕貴公子在松香寺見面。我們此來,自然也該住松香寺。”
白玉堂說罷,初雪就騎馬過來了,告訴他們二人查到了宋國公去向。碰巧了,宋國公人也在松香寺,其三子王梓雲也同他一起來了青州。
如此巧合,這松香寺更加要住。
龐元英要易容一下,在唇上粘了兩撇胡子,裝作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白玉堂對于易容最大的讓步就是——不穿白衣服。初雪則改換成男裝,樣貌當然不能不改,帶她來就是為了‘招搖過市’。
三人故意易容成這類易被人識破的樣子,大搖大擺去了松香寺,捐了一千兩白銀,住了上好的客房,離宋國公的住處只有兩牆之隔。
龐元英本來想住隔壁,但很巧了,中間這處空着的院子,竟然是鄭國公府專用。也便是鄭耀每月來松香寺禮佛的時候,專用的房間。雖然他現在人沒來松香寺,但其房間他人當然不能入住。
“看來你的懷疑不無道理。”白玉堂聽說還有鄭耀的份兒,也不禁感慨事情太巧。
松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師,是一位年過八十胡子花白的慈祥老者。語調悠悠非常緩慢,一言一語都透着出塵的味道,不管多急躁的人聽了他的話,心情都緩和下來。
傍晚的時候,小和尚來問龐元英齋飯是在房裏用,還是去齋堂。
“去齋堂。”
龐元英喜歡熱鬧地方,人多了才有趣。
今天雖不是初一十五上香日,這松香寺裏吃齋飯的人卻也不少。除了他們這桌,還另外有五桌。
第一桌是看起來像一家三口,一對二十出頭的男女,帶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男孩身穿绫羅,脖頸上挂着緊鎖,頭上束了兩個羊角髻,臉蛋胖乎乎地白嫩,額頭上點了個紅點,樣子就跟年畫娃娃差不多。孩子很安靜乖巧,垂頭正認真吃飯。
他的父母倒像是沒什麽胃口,筷子半天才伸進菜盤裏,每吃一口飯都要看那孩子一眼,似乎很怕男孩鬧騰不聽話。
龐元英看着這一家三口總覺得哪裏好像不對,但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第二桌是四個男人,個個身體強壯,龐元英注意到他們每個人手上的虎口處都有繭子。
第三桌是一名女子,帶着紗帽,吃飯的時候捧着飯碗在紗中吃,也不怕麻煩。
第四桌是兩名中年男女,普通衣着,吃飯時目不斜視,看起來還挺正常。不過這二人身上也帶刀了。
第五桌則是王梓雲,身邊跟着兩個小厮,正小心伺候他用飯。他桌上的菜色和大家都有不同,桌上還擺着個檀木食盒,看起來應該是嫌棄這裏的齋飯不好吃,自己從山下買了齋飯。
“除了王梓雲,都是江湖人。”白玉堂低聲對龐元英道,“小心那孩子。”
“為何?”
龐元英坐下來後,再看那孩子一眼,這才意識到哪裏不對了。那對男輕男女吃飯的時候總是看那孩子,那眼神兒裏的情緒好像并不是擔心,而是恐懼。
“天生侏儒,年紀比你我大,”白玉堂道,“綽號五毒童子。”
“哇,”龐元英感覺自己好像進了武俠小說裏。
铛铛铛……
一顆銅球滾到了龐元英的腳邊。
龐元英低頭一瞧,那邊五毒童子便跑過來邊天真地對龐元英喊:“大哥哥,幫我撿好嘛?”
“好。”龐元英從自己随身背的布袋裏掏出一個自制的手套,戴上後,彎腰撿起了銅球,遞給五毒童子。
白玉堂在旁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再次勾起嘴角,他的做法總是讓人覺得意外又新鮮。
“乖乖收好,可別再弄丢了。”龐元英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
“大哥哥,你戴的這是什麽東西?”五毒童子好奇地張大眼盯着龐元英的手套。
“我手上有皮膚病,怕傳染別人,就做了這個。”龐元英解釋道。
“大哥哥人真好,我爹做皮毛生意,大哥哥若不嫌棄,回頭我讓我爹送一張皮給大哥哥作為謝禮。大哥哥可以用皮做一個這樣的東西戴在手上,肯定更舒服好看。不知大哥哥該怎麽稱呼?”五毒童子再問。
“撿你的球而已,不用這麽感謝。”
“沒事,我家有錢。”五毒童子看龐元英的眼神瞬間變了,語氣透着威脅之意,“大哥哥不肯告知我姓名,是不是嫌棄我小,看不起我?”
“我姓路,”龐元英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兩撇胡子,揚頭對五毒童子道,“記住了,我是四條眉毛的路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