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是許馨十六年的人生裏, 第一次有人和她說。
——你和你背後的家庭無關, 你只是你。
那些被她背在身上,自懂事以來便像宿命枷鎖般,努力掙開的東西。
突然在管語清澈的眸光裏,變得如釋重負。
“你不可憐我, 不同情我?”
她梗着聲音問,越是想哭, 越是用力兇狠的瞪管語。
她心裏尤不敢置信。
演的。都是演的。
你什麽都沒經歷過。
一生下來就擁有一切。
你又怎麽會知道我的苦痛。
她別扭的扭過頭, 不想看管語此時的眼神。
她在那雙眼裏, 看見了自己虛張聲勢到可憐的醜樣。
你只是借着你我之間的區別, 假做清高的來展示對我的同情。
而我竟然可恥的差點被感動。
管語沉默, 望着許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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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女,也不曾經歷過什麽人生浮沉。
可眸光, 卻罕見的有幾縷, 歷經世事後才有的通透。
她好像有一瞬間,忽然懂了許馨。
明白她為什麽總是用那種尖銳的姿态,去對待身邊接近的所有人。
一種強大的共情感, 仿佛融在夜風中, 悄悄包裹住了兩人。
許馨沒有掉下來的眼淚, 一咕嚕從管語眼眶裏滑落。
她眨了兩下眼,眼眸裏的淚水就不受控制的掉了。
許馨一低頭, 看見管語低着頭抽噎,炸毛的跳腳。
“你、你哭什麽!”
“沒…”管語擡手,掩飾的去擦眼淚。
手心擦破皮的地方, 碰着了眼淚,卻火辣辣的一痛。
她身子一顫,将手心往身後縮。
許馨這才看見,對面小少女手心的傷。
管語一向愛幹淨,皮膚白白淨淨,像玉做的人。
此時手心上卻沾着些塵土,中間擦破了口子的地方,正往外滲血絲。
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對方的那滴眼淚,還是因為看見管語受的傷。
許馨別扭的神色裏,多了幾分微妙的歉疚。
“熄燈了,回去擦藥。”
“…我宿舍有雲南白藥。”
“嗯。”管語低着頭應,鼻音有點重。
少女軟軟的聲音,像棉花糖。
“……”
許馨從來沒這麽接觸過,态度如此溫柔的人。
明明是她把管語推倒弄傷,為什麽對方還不怪她?
別人看她不是厭惡,就是可憐。
冷嘲熱諷和白眼,她經歷的夠多,已經形成了抗體。
可對這種陌生的溫柔。
她卻有種難以形容的煩躁和不知所措感。
好像內心破了一個口,驟然間落進了一絲光。
光芒的明亮,是從前她不止一次厭棄,憎恨的。
可真的照到了心裏,她卻猛然明白。
為什麽大家都會喜歡管語。
感同身受的傾聽和善良,能撫慰人心。
人們大概都是喜歡溫柔的人,所以本能的被管語吸引。
“別哭了!”
她低低的吼了一聲,眼眶紅了,卻倔強的忍着眼淚不落。
管語抿着唇應她。“嗯。”
許馨停住步子,瞪着管語。
“那你怎麽還在哭?”
管語慢慢擡頭,嫩白的臉上,是幾道透明的淚痕。
她幾乎哭成了一只花貓,卻一直忍着小心翼翼的抽泣。
透過淚眼,她看着許馨,抿了兩下唇。
“我…我忍不住…”
許馨還要說什麽,卻在看見管語眼神的那瞬間,猛地怔住。
那是怎樣一種眼神啊。
“我只是…覺得很難過。對不起…”
“我知道認真學習,想要考出成績,頂着所有人的期望,是一件有點辛苦的事情。”
“那如果沒有期望,只有這個世界的壓力和惡意呢。孤軍奮戰,不得不往前走…所有人都不支持你…”
管語哽咽了兩下,看着許馨,聲音溫柔到小心翼翼。
“…你太辛苦了。”
許馨僵住。
她從九歲那年,被繼父毒打了一頓,赤着腳跑出家門,卻發現無家可歸無人可依靠的那天起。
就知道這個世界不信奉弱者的眼淚。
從那天起,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把所有收集到的惡意,全部裝到身上,變成刺。
你狠,我比你更狠。
沒有什麽是自己做不到的。
她能忍,也有野心。
反正本來就什麽都沒有,能搶到一點是一點。
她是個無所畏懼的掠奪者,對抗這個世界。
可現在。
管語不無溫柔的那句“你辛苦了”,仿佛是一道打開了封印的咒語。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哇的哭出聲。
昏黃的燈光下,就在這座來之前敵意滿滿的基地。
兩個少女放聲大哭,抱着蹲在地上。
竹林裏的蟬鳴一驚,停下來聽她們的哭聲。
風聲也變得輕柔。
天上的明月掙脫了烏雲,露出明亮面龐。
許馨哭的聲音嘶啞,臉頰抽搐。
等哭完了,低頭一看。
比她矮一頭的管語,哭的比她還狼狽,眼睛像桃子紅腫成一片,幾乎要昏厥過去。
望着管語哭成了個淚人的臉龐。
許馨閉了閉眼。
她知道。
從這一刻起。
她再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一意孤行的嫉妒和讨厭管語了。
半個多月的軍訓,回憶起來,像做了個夢。
管語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很多。
人生到底是什麽樣的。
大家在十六七歲開始,或者更久之前,承受的東西,就開始有如此迥異的懸殊了麽。
劉玲洗完葡萄和桃子,走到卧室一瞅。
書桌旁坐着的管語,盯着空空的桌面,正愣愣的發呆。
見慣了女兒埋頭學習的樣子。
驟然分開了半個多月,忽然見她一副沉思的模樣,劉玲很有些詫異。
“小語。洗洗手出來吃水果。”
孩子好像忽然沉穩了一些。
怎麽說呢。
以前她也知道這女兒,長得水靈,走出去人人都誇。
但孩子從小被保護的太好,與其說單純,不如說是有點呆。
現在卻…
劉玲多看了幾眼,忽然捉摸不透孩子在想什麽了。
女兒半個月沒在家,還怪不習慣的。
晚上例行在客廳看電視的日常,少了女兒,都變得沒意思了。
管正國在沙發,調好了電視。
看劉玲走過來,伸長了脖子道。
“女兒呢?前幾天小妹寄過來的椰子,拿出來沒。給女兒吃啊。”
劉玲一拍腦袋。
“哦,這個忘了。我現在去。”
夫妻倆就這一個孩子,平時雖然不說。
心裏卻是永遠把管語放在第一位的。
這段時間,管正國在國外的妹妹,又寄了很多特産零食回來。
兩人都沒動,全部放冰箱,只等着管語回來吃。
一家三口看電視,劉玲捧了三個椰子出來。
椰子頂端都被敲掉了個小孔,吸管就放在小孔裏。
“女兒。軍訓苦嗎。”
管正國瞅了好幾眼管語,發覺這孩子今天格外沉默。
他擔心孩子是受什麽委屈了,便旁敲側擊的問。
劉玲回眸,看管語露在外面的胳膊還有脖子,以及臉蛋。
膚色還和之前一樣嫩生生的泛白,直接道。
“看着沒黑。媽媽給你買的防曬霜都擦了對吧。”
夫妻倆以不同的方式關心管語。
管語垂下眸子,手裏捧着椰子,半晌,聲音輕輕道。
“爸爸,媽媽。以後我會更加努力學習的。”
“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夫妻倆齊齊愣住,像被雷劈了似的瞅管語。
如果不是管語模樣沒變,他們幾乎都要懷疑,眼前的女兒是不是被人換了個芯子。
管語可不是那種善于表達,愛說話的人。
劉玲尤其納罕,愣了片刻笑了出來。
“這孩子。沒指望你光宗耀祖。”
“學習不是給爸爸媽媽學。媽媽一直讓你好好學習,以後考個好大學。只是想你以後能獨立,把日子過好,不後悔。”
“…媽媽對你沒別的要求。”
劉玲住了口,拿胳膊肘頂管正國。
“你說是不是。這軍訓沒白訓啊。女兒終于不像你那麽悶了。”
管正國看看管語,父女倆一起苦笑。
“對了。這兩天我遇到隔壁的阿珍,她說司決那孩子這兩天狀态不對,好像是生病了。”
“我去看那孩子,他也不說話,死活不出來見人。”
“小語,冰箱還有椰子,你送兩個過去問問,看看司決怎麽了。”
“你們同齡人,好溝通。”
“人家暑假給你補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了我也答應過你歐陽阿姨,要照顧他的。”
管語愣住,眼底神色震動。
司決不舒服?生病了嗎?
管語抱着椰子,站到鐵門外時,踮起腳按門鈴。
足球大的一個椰子,抱在手裏大概也有四五斤。
有點壓手。
管語手小,一只手拿不住。
只能用左手抱在懷裏,然後再空出右手按鈴。
阿珍很快就出來開門。
黃昏日下,盛夏的夜晚,總是姍姍來遲。
管語進門時,踏着後背一地的夕陽。
整個人沐浴在金黃色的剪影中,帶來一股朝氣。
“珍姨,司決在家嗎。”
“是小語啊,司少爺在卧室呢。”
阿珍看到管語來,有點高興。
司少爺高燒不退,不吃飯也不吃藥,只把自己關在房間。
他不讓人進去,她也不敢進去。
心裏實在是擔心。
她對這份工作,可是很滿意的。
除了小主人的脾氣怪了一點,薪資待遇和環境都很好。
看到管語主動來關心司決,她幾乎是雙手雙腳的歡迎。
卧室虛掩着。
管語站到了門口,有些拘束。
她擡手敲了兩下門。
“司決,我…可以進來嗎。”
門裏沒有回應。
管語站了好一會,不知道是走還是進去。
屋裏的空調溫度打的很低。
司決躺在沙發上,一只手放在額頭上擋着眼睛。
那樣子看起來好像睡着了。
溫度太低了,冷風從門縫裏擴散開來。
管語站在門邊,感受到的瞬間,打了個寒顫。
她本來想明天再來看司決。
可是…
司決已經不舒服了,還吹那麽冷的風。
會不會着涼?
鬼使神差的,她輕輕挪動腳步,像着了魔似的,徑直走到沙發前。
屋裏只開了亮度淡淡的壁燈,很安靜。
她回眸找了個毯子,輕手輕腳展開,正要蓋上去。
卻見司決不知何時挪開了手臂,淩冽的黑眸已經睜開。
他看着她,黑眸裏仿佛裝了沉寂萬年的寒潭。
是那種既殘酷又冰冷的凝視,審視的意味。
管語吓得松手,毯子掉到地上。
少年坐了起來,長臂撐着沙發,将她一下拉到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司決: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有無數的妖精蠱惑老子。這次的妖精,呵,原型是什麽。
是你家小白兔!o(* ̄︶ ̄*)o
——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