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轉眼又是一年春節。
孫霏靈回到郊區的家裏陪父親還有一衆親戚過了個好年，煙花鞭炮聲中，捂着耳朵看滿天散開的煙花，笑顏燦爛。
孫爸爸畢竟上了年紀，平日裏一個人生活，想念病逝的孫媽媽之餘，兼顧擔憂女兒的衣食冷暖，不能在身旁照顧她，總是有些放心不下。好在孫霏靈是很體貼乖巧，每隔兩三個星期一定會回家一趟住個一兩天，然後再匆匆趕回市中心，路程不算遠，但路上很折騰，可她依然堅持，就是為了讓父親一個人不要太孤單。偶爾說說機關裏的事情，聊聊最近的一些八卦，但是關于自己的感情問題，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向父親透漏，生怕他擔心自己。
過了一個年，仿佛在內心裏，自己也長大一些了，孫霏靈在熱鬧的人來客往中忽然發現，她已經可以很平淡地看待過去那一段倉促短暫的感情，而李錦，不過是個“不主動”“不拒絕”“不承諾”“不負責”的“四不”渣男。她一大好純情女青年，又為什麽要為這樣一個男人挂懷？
親戚來家裏的時候看到孫霏靈總是向孫爸爸誇她優秀孝順，然後就會順口問起工作，接着就是問有沒有談個朋友。
或許是受社會大潮的影響，總覺得女孩子過了25歲就開始掉價，一到27、8歲的年紀還未定下來就可算得剩女，直讓剛入社會甚或還在象牙塔中的女孩子們一陣恐慌，擔心自己的青春還未開始就要凋謝，人老珠黃。
孫霏靈耳邊聽得多了，又加之經歷了李錦這一番感情挫折，不免也期待有那麽一個愛自己又适合自己的男人出現。大概每個女孩子在這麽一個裝學生不成，裝老成不像的年紀裏，都會對一生一世的愛情有許多的幻想，總想早些找到那個能讓自己托付終身的人。
有些人尋到了，而更多人卻要颠簸坎坷一路，才能明白，找到一個一生一世的人，并不那麽簡單。
孫霏靈那時候還小，并不明白戀愛本身就是一門學問，而要踏入婚姻更需要運氣，看着幾個大學同學在剛剛興起的開心網上秀婚紗照，不免豔羨。
過了個年回去上班，假期綜合症發作，整個辦公室都疲懶，連一貫都嚴于律己熱愛工作的辦公室主任趙存希都時常準點下班，再不複往常總要加班一小時的習慣。
李錦的筆試分數下來了，很幸運地達到了經濟委某個崗位的面試分數線，于是又準備起下一輪面試來，人雖每天都到辦公室，但勞動力約等于零。
年頭上各種務虛會、籌備會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處室都想着在年初搞些大動靜出來，陸蘇和孫霏靈也跟着忙得沒有空閑。
這天孫霏靈從電腦前擡頭的時候，牆上的鐘已經指向了八點，忽然就想起曾經某天李錦陪着自己加班的情景。
辦公室裏其他人早回去了，可李錦卻正在自己前面的位置上坐着沒有走，孫霏靈覺得很奇怪，但這些日子同李錦之間的關系早就退化回了陌生人，她于是就當他是一團空氣，自顧自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才剛把鑰匙收進包裏，李錦忽然背身過來望着她，目光不可謂不哀怨，就如被誰抛棄的可憐人。孫霏靈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這幅樣子，忽然又覺得好笑。是他各種欺騙在先，怎麽反而這會兒又作出這個樣子來，真是做樣子也做得太假了。
提了包就要走，李錦卻先她一步站到她身前擋住了去路，一米八的個頭擋在一米六的孫霏靈面前，還真是有點像堵牆。
他低垂着頭微微蹙着眉問她，“我們真的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嗎？”
孫霏靈忽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這聲笑聽來十分的刺耳，她仰着臉神情冷漠地道，“做朋友需要的是真誠，我不覺得你有這項品質。”
李錦漲紅了臉道，“你聽我解釋，其實，我……”在過往事實面前，辯解無比蒼白，何況是連辯解都不知從何辯解的人。
孫霏靈等着聽他還能編出什麽可笑的謊言來，末了他卻讷讷無言，等了會兒也再無話可說，她才對他道，“你喜歡周琪那是你的自由，跟我沒關系，至于做朋友，我對跟你這種人做朋友，實在提不起興趣，還是算了吧。”說完便走，李錦沒有再阻攔。
看着她挺直着背，仿佛是一個最驕傲不過的人一般翩然離開，李錦額發垂落，神情黯淡。
孫霏靈的驕傲也只維持到電梯裏，關上的電梯門上，清晰地映着她此時的模樣。畢竟曾經喜歡過，也曾被傷害過，要說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是自欺欺人。
時間會治愈一切，只是她療程未到，所以面對李錦，總有尴尬和不甘，但再多的，則是後悔自己曾那麽輕易地喜歡上了他，像個傻瓜。
看，他是多麽矯揉造作的一個人啊，明明是他欺騙在先，仿佛貪便宜一般的不拒絕她的示好，可轉過身所有的柔情蜜意全給了周琪，把她當傻瓜一樣對待，這樣很好玩麽？
自嘲的笑容挂在臉上，電梯到得一樓，一陣涼風吹過，散了滿身的怨氣，孫霏靈松了口氣，也是，這種人，為他糾結簡直是在自虐。
李錦收拾完東西跟着離開，邵晨才關了辦公室的燈，慢悠悠地走了出來，因為加班耽誤了飯局，沒想到聽到了這樣一出好戲。走廊裏人都走完了，所以剛才兩個人的聲音特別清晰，他恰巧沒關門，就全進了他的耳朵裏。他鎖了門走到樓下，開車的時候，故意往她經常走的方向繞了一圈，就看到一個傻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冷風中健步如飛。
每年的年初，各種調研項目如雪花片般撲啦啦地全下來了，申報，開題，寫計劃書，林林總總的事情忙得人腳不沾地。
到了三月份，随着前期工作就緒，就是各種外出調研的事項。今年大領導駱奇安發話了，要讓年輕幹部多下一線考察鍛煉，所以今年各處的調研活動分了組，把近幾年來新晉的小青年不管什麽編制都派到各個處室中去，跟着去各區縣調研。
孫霏靈和李錦被分在環保處的一組，說來投資委其實就是把別人管的事兒再管一遍的地方，各種事情都管，比如這個環保處，其實有環保局為何還要環保處呢？這就是所謂的職能重疊了，但是遇到事兒了幾個跟環保相關的部門又都各掃門前雪誰也不管了，所以環保處的李處長對此頗有怨言。
趁着三月份春光正好時，環保處和能源處共同申報的一個城鄉新興産業發展的調研課題率先排上了日程。這兩個處室都歸邵晨分管，此次調研課題也是由他領銜負責。正巧C縣前幾年一個生态環保和自然能源項目做得不錯，在李處長的安排下，一行十幾個人就被C縣政府邀請過去實地參觀。
這天是周四，如淺藍色絲絨的天空中只飄着幾片柳絮般的雲，孫霏靈到得晚了，一輛面包車只剩下了後面兩三個位置。
邵晨坐在最前排，她上車的時候看到邵晨，不免有些心虛，匆匆忙忙同幾個領導打了招呼，就往後排胡亂找了個位置坐了，随後才發現隔着個走道另一邊是李錦。
行車的一路上，孫霏靈都保持着沉默，一旁能源處的張子衿倒是沒事找事會同她說兩句，大部分時候，都是前排幾個處長在同邵晨聊天。
李處長說，我們環保處事情多，最近環保産業要升級，我們有幾個項目，還要請邵主任給我們多建議多批評。
葛處長說，我們能源處壓力大，新能源要普及還有很多瓶頸，有幾個重點企業要扶持，還要請邵主任資金這邊幫忙籌措籌措。
其他幾個副處長也在一旁給自家處長幫腔，環保處副處長拍邵晨馬屁，說他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很有手腕，我們都很佩服。能源處說新能源的事情上，邵大主任思路廣能力強，給我們提供了不少寶貴的建議。
孫霏靈在後排，就見邵晨不動如山地坐着，雖然那幾個處長馬屁拍得熱烈，且話語全都是向着他去的，卻硬是被邵晨三言兩語輕輕巧巧地謙虛接下了，既不讓人覺得他傲慢，也不讓人覺得他冷淡，謙和有禮卻字字珠玑，孫霏靈聽在耳朵裏，記在心裏，感嘆自己看來是學不會了。
巧合的是周琪居然被分在能源處那一組，明明和李錦該是在熱戀中，卻假裝兩個人毫不相識一般，一個坐在後面，一個同另一位同事坐在當中，其間隔了兩三排。
到了C縣早就有縣政府投資委的人來接，轉了車，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生态技術園區，李處長和葛處長兩個争着為比他們都要小了近二十歲的邵晨讓位，讓他先下車。
孫霏靈覺得自己下車的時候邵晨似乎往她這邊瞥了一眼，擡眼看過去時，卻只看到邵晨的側臉，俊挺的五官在陽光照耀下越發輪廓分明，十分有型。身旁擦肩而過的周琪湊在她朋友身邊低聲道，“邵主任真的是個好完美的男人啊。”
她朋友道，“那當然，我們這裏都很迷他好嗎？隔壁幾個處室也是，人又帥又nice。”
孫霏靈望着她們的背影，似乎能看到從她們對話中飄出的粉色愛心來，回頭看了一眼李錦，不知他在周琪心裏到底是個什麽位置，不過反正一切也與她無關。
因為跟這兩個處裏的人都不算很熟，于是孫霏靈自然而然落單了，默默一個人走在隊伍後面四處閑看，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很陌生的，卻也充滿了新奇。C縣政府特地派了專人來，還同園區內的負責人聯系了，叫了幾個熟悉情況的人來陪同介紹情況。
邵晨被一群人包圍在中間，忽然他轉身站定對着孫霏靈等人招手道，“你們也過來聽，出來學習就是要多聽多看。”又轉而對身旁陪同的解說人道，“這是我們委裏新來的小朋友們，你多給他們介紹介紹，好讓他們學習一下。”
周琪和她的朋友聽邵晨這麽一說早就擠上去了，孫霏靈卻慢吞吞地拖在隊伍最後，李錦一邊跟到周琪身旁，一邊還不忘叫孫霏靈過去，邵晨眼角餘光掃到她抽搐的表情，眼神忽然變得頗有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