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王府井水寒氣頗重,雖然及時得到救治,仍令盧尚秋傷了肺部,從此落下喘病,不能劇烈運動,見寒風也容易咳喘,有一次竟然咳出血來,只将燕氏三魂吓去六魄。
待天氣好轉,盧尚秋在母親的陪同下,去了王思思墓上祭拜。他虧欠這位舊愛佳人的一生太多,無言再見王參軍,因此是由思思母親王氏私下裏引去,才得以掃墓。
三年來,并州城還是從前的模樣;可是一問之下才發現,物是人非。張松調到雍州當司馬;李公子随父親去了江南經營布匹生意,許公子作為合夥人也一起走了;趙劉毅聽說被江湖教派的人抓了去,生死不明。童年時幾個要好的玩伴,如今均天各一方。
***
半年後。
夜已深。
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擡着一個大包袱,從懷化将軍于厚德的府上溜出來。這幾個家丁擡着包袱走了一段,至一杳無人煙處,便将手中包袱扔在牆角,轉身一溜煙逃跑了。
包袱動了動,原來是一個身着水綠色錦袍的人,錦袍上還有血漬。
深秋寒意逼人。蕭瑟風中,那人衣裳單薄,披頭散發,瑟瑟縮在牆角,不停地喘着,像是随時快要斷氣。
遠處傳來騎衛的馬蹄聲。
“報告巡官,前面有一個人倒在路邊,像是快死了。”巡查禀報道。
馬背上的人略一頓首:“本官的地盤上死了人甚是不妙,人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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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年來發生了什麽大事?
其一,要數梁王武三思成功扳倒魏王武承嗣;魏王在聖上面前徹底失寵,其勢力爪牙,包括禦史中丞來俊臣等均被下獄。
其二,要數聖上下旨召狄仁傑回京,官複原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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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若要問這半年裏楊恕最關心的是什麽事——他最關心的是一個小小的夫子。
楊恕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怔怔出神。
他并不是不認得盧尚秋了。
相反,那日在擂臺武場上,他一眼便認得他。沒想到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之人,便是那出聲救他之人。
在此種情形意外見到小秋,他原本萬分的欣喜。可是他的小秋卻在王族座席上與王爺并肩坐在一起。更加令他郁悶的是,王爺的手牽着小秋的手,兩人十指緊緊相交,令他一時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他當初走投無路才去找玄鳴長老,十年來他塵緣未了,玄鳴并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大師覺得此人武學造詣頗深,是可造之材,才決定将自身武藝傾囊相授,但願徒弟有朝一日離開少林寺後,能夠走上正道,為朝廷效力。
接下來他被師傅趕出師門,在洛陽城雲麾将軍裘國棟手下做巡官,聽說了更多關于小秋的故事。那些講故事的人拿小秋的事作飯後的談資,用穢言穢語,将情景繪聲繪色地描述,仿佛親眼所見一般,還将畫有小秋的春宮圖分享給他看。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沒将珍藏多年的那一支白簪折成兩半。那只小白簪是小秋留給他的信物,自從剃了和尚光頭,他就再也沒有機會用過。如今那少年用的簪子也太短了,不能再用了,他便用布包了揣在懷裏。
梁王壽宴,他一個新人莫名其妙地遭到邀請,終于有機會近距離見到小秋,卻只見他神情憔悴,被太平公主與皇上身邊的才人婉兒等女流欺侮,才知道他過得并不好。
可是小秋與梁王的關系在他心中是一道過不去的坎,他自私地想,自始至終還是認為不要與小秋相認的好,以免他心中留存的那個純潔的小秋如氣泡一般破滅。
不過,他還是無法控制地對小秋的一舉一動倍加關注。
不久他聽同僚聊天,說起京城某晚動靜甚大,據說是梁王因盧侍郎與魏王起了沖突。之後又有消息說,盧侍郎被梁王逐出王府,去了京城太學當教書先生。
京城洛陽有個出名的夫子,其人除了有博學多識的美稱以外,更是被贊為“顏極俊麗,如出水芙蓉,美貌無雙”。
京城裏私下也流傳着這樣的話:願擲千金者可得牡丹公子撫琴品簫,願擲萬金者可與浪蕩夫子共度春宵。
牡丹公子曾經是梁王的娈寵,名聲在外,因此許多貴人慕名前去,一擲千金,只求與牡丹公子春風一度。梁王在洛陽太學附近為盧夫子置了一處簡單宅邸;那些慕名而來的賓客,幾乎将盧府的門檻踏破。
夫子唯一的毛病便是身體不大好,在床上做久了會喘,喘得時候後廷收縮,能将身上人立即送上無與倫比的高朝。
楊恕聽嚼舌之人說到這裏,肺都要氣炸了,竟生生将酒館的桌子砸了個窟窿。
店小二哭喪着臉:“軍爺,您火氣這麽大,砸壞了桌子,小店本小利薄,負擔不起啊!”
***
洛陽太學正好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當晚楊巡官便循了職務之便,使輕功偷偷跟在夫子後頭。
不一會兒一輛馬車停在盧府門口,楊恕認得是于将軍府上的馬車。
盧夫子此時已換了一套飄逸的水藍長褂,發髻亦已放下,烏黑的長發随着夜風飛揚,他施施然上了馬車。楊恕一路跟蹤到于将軍府,越走他心中越是凄涼,可是他始終不願相信他心中的小秋已經改變了。
将軍府戒備森嚴,他不好擅自闖入,只尋了一處隐蔽地方聽牆根。
窗棂上印出兩個人的剪影,起初還聽得叮叮咚咚琴聲,漸漸地,那琴聲也歇了,兩個人影滾做一團,男人的興奮聲與低沉的嗚咽聲飄散出來。
心中最不願意看見的事還是發生了。楊恕險些将袖子上的銅扣咬成兩半,才抑制住闖進去的沖動,悶悶不樂地出了将軍府。
小秋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秋了。他道聽途說,隐隐約約知道十年來小秋經歷了些什麽。他自己在少林寺十年如一日,但是他的小秋已經改變了太多,多到面目全非,令他一時難以接受。
“就讓他自暴自棄好了。”他心灰意冷,決定從此忘記這個人。
楊恕的确說到做到——直到今夜巡邏時,撞上被人棄之敝履,形況凄慘的小秋。
小秋一直昏迷着,楊恕只好支來下人幫助小秋換洗沐浴。褪去小秋的衣衫才發現,雪白的胴體上處處是被捆綁虐待的痕跡,有的已經結痂,有的是新傷,青青紫紫地,竟将服侍的女婢之一吓哭了。
大夫用耐人尋味的眼光看着楊巡官道:“夫子是縱欲過度,以致脾虛氣短,加上從前受過風寒,兩病齊發,因此表面上看起來症狀頗厲。老夫開上兩個方子,早晚交替服用,包準很快好轉。不過——還望夫子能夠禁欲一段時日。”
楊恕被大夫盯得頭皮發麻,知道自己被人誤解了,不耐煩道:“趕緊抓藥去吧。”便把大夫轟走了。
小秋被于将軍接到府上包養了一個多月的事在京城裏已經不是秘密,楊恕忍不住将辣手摧花的于将軍大罵了一通。
***
盧尚秋悠悠醒轉。
離開梁王的那段時間,他孑身一人,如迷途的羔羊。起初他試着借酒消愁,無奈他酒量太好,只得更加愁困;後來他偶爾品嘗到了酒後亂性的滋味,便開始熱衷于用情愛來麻醉自己。不過,這具身體的能量也快被掏空了罷,他還依稀記得自己承受不住于将軍的花樣,在将軍面前吐了血,然後就被将軍無情抛棄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暈過去的,不過醒來的地方好像并不是将軍府。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午間的日光灑下來,一張他此刻最最不想見到的臉浮現在眼前。多年來,他曾在心中無數次勾畫與元弟再次見面的情景,只是他沒有料到,元弟總是出現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将他的醜态一一看盡。
二人相視良久。縱有千言萬語要同小秋說,楊恕也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生生憋出三個字:“你醒啦?”
盧尚秋點點頭算是回答。
楊恕輕輕走到床邊,喚道:“小秋?”
“多謝恩人搭救,不過我不是什麽小秋。”盧尚秋背過頭去,不願看他。如今他絕對絕對不願意做的事,便是與元弟相認。
“小秋,你瞞我沒用,我早就知道是你。”楊恕盯着盧尚秋的背影,見他兩肩微微顫動,便執了他的肩硬生生扳過來面對自己,才發現面前人已是淚如雨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将他緊緊摟在懷中。
懷中人聲音嗚咽:“我以為你嫌棄我,不願意與我相認。”
楊恕知道他說的是那次梁王宴會上兩人相見的事,坦然承認道:“是我死腦筋,聽了一些閑言碎語,以為你已經變了。”
“如果說我已經變了,不再是你從前的那個秋兄了呢?”盧尚秋推開楊恕,面上現出恐懼的神情。他還記得宴會上元弟向他投來的,輕蔑的目光。那些關于他的風言風語,恐怕句句是實;他知道自己确實變了,從男人身上得到的極致情愛歡樂令他食髓知味,再難割舍,他的身體已經徹底變得吟蕩下賤,再不能接受女子的服侍。
楊恕嘆氣,小秋真的變得很敏感。他将他重新摟在懷中,道:“不管你變成什麽樣,你都是我的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