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牡丹

第1章

“噼噼啪啪！”一陣接一陣的爆竹聲由遠及近，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地走過街巷。

為首的那人身着紅袍，頭戴一頂方高帽，鼻孔朝天，手持一面大鑼，一邊敲一邊喊：“恭喜盧公子黃榜高中！賀喜盧公子高中解元！”神色頗是驕傲。

其後數執扇衙役随此紅袍人開道。待八臺大轎轉出街角，街邊百姓紛紛拜跪。有人帶頭喊到：“恭喜盧老爺，盧老爺青天洪福！”其他百姓聽了紛紛跟着喊。

這八臺大轎內坐得是何人？此乃山西并州刺史盧肅遠，這一州的父母官。盧老爺在并州為官十餘載，為人清廉，賞罰分明，剛上任時便成功地圍剿了困擾此地多年的山賊，此後興修水利，修橋修路，造福一方百姓，并多次在災年期間減免農民的地方稅，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老爺。

此時的盧老爺面帶笑容，不失父母官的威嚴，捋着胡子，看着滿城百姓跪拜自己，聽着一聲聲馬屁祝語，其實那心裏樂得要開花。

盧肅遠剛剛拜見完禦史老爺從府衙回來。禦史查紹俞是今年山西秋闱鄉試的主考官，也是貞觀時期盧肅遠在京為官時的上司。他帶來了即将公布的黃榜名冊，不待盧肅遠便連聲恭喜：“盧刺史真是好福氣，令郎才華橫溢，卓爾不群，文筆無人能及，老夫及幾位考官均是佩服，便提了他做今年的解元。”

盧肅遠本有些緊張的心瞬時放下了，頓時面露喜色，忙道：“下官叩見查閣老。查閣老過獎了，犬子年幼，才疏學淺，若是沒有查閣老的提點，犬子哪裏會有今日。查閣老大恩大德，下官感激不盡！”想了一想，盧老爺又抱拳一掬：“還望查閣老日後多多指教！”

查紹俞原是貞觀年間太常少卿，因文采絕倫而受武皇賞識，官升禦史大夫，想要巴結他的人數不勝數，若不是從前與盧肅遠是同僚，未必願意提點盧公子。只是不到一刻鐘的提點，這孩子的文章便不僅論證嚴謹，而且完全聽從自己的指點，該收收該放放，起承轉合，循規蹈矩，真真是靈慧之人，可造之材。查紹俞點點頭道：“令郎今日中了解元，來日便是要參加春闱的，開考之前讓他到京城來見我罷。”

盧肅遠大喜：“多謝查閣老。犬子一定不負老爺的恩德。”

盧肅遠退下後差并州知事接了黃榜去城外張貼，自己則迫不及待地打道回府，要将這好消息告知最寵愛的小妾燕氏，當然還有寶貝兒子盧尚秋。

這位今天高中解元的盧公子，名叫盧尚秋，表字秋白，年方二十，是并州出了名的才子，能詩擅誦，外加彈得一手好筝，畫得一手好畫，惹得不少并州大戶的女兒們暗心芳許。其流落到民間的字畫更是被城裏的少女們瘋搶。

按說能吟詩作畫的貴公子們可有不少，為什麽偏偏姑娘們如此中意這位盧公子？這可不僅僅因為他是當下父母官，并州刺史盧肅遠的兒子。若你去街上随意走一走看一看，就能看到——店裏這挂着的，可不是盧公子的畫像嘛？瞧瞧這臉蛋，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風流倜傥，飒爽不羁——喂，為什麽不許摸？啊，要價千兩？褚大師的手筆？老板你騙人的吧？一，褚大師的畫動辄幾十萬兩好不好！二、褚大師什麽時候認識盧公子？哎，我就說嘛，你這奸商！哎哎，別搶啊我還沒欣賞夠呢！唉，和一群傻丫頭片子搶一個小白臉的畫像，真丢臉。走了走了，這些丫頭不知道，盧公子真人比畫像還要好看。

所以，若你去街上随意走一走看一看，就能看到一群姑娘哄搶一張盧公子畫像的壯烈景象。

***

鳴鑼的隊伍終于停在一座大大的府宅門口。高懸的牌匾上書“盧府”二字，雖然規規矩矩但是也莊重有力，署名——秋白？

紅袍鳴鑼人望望那牌匾，鼻孔更朝天翻了翻，哼，我家公子就是厲害，可給我們盧家祖上争光添彩啊！我盧二生平最佩服我們老爺，公子将來定和老爺一樣，不不，說不定啊，更有出息。

管家盧二喜滋滋地想着，一邊還不忘記攙扶盧老爺下轎。剛一進門，一大群妻妾便呼啦一下圍上了盧老爺，七嘴八舌地紛紛賀喜。不管誠心也好不誠心也罷，這群女人面子上是做足了功夫給自家老爺。

盧老爺被老婆和五個小妾擠得走不動路，一擡頭卻看見小妾燕氏站在不遠處，想靠近老爺卻又懼怕大太太們，搓着衣袖楚楚可憐的小模樣。這下可把盧老爺心疼得，甩開扒在自己肩上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向燕氏走去。太太們吃醋，又不能當着老爺的面發洩。只好咬牙切齒地扔給燕氏六個白眼。

并州刺史盧肅遠盧老爺一共五個女兒一個兒子。其中除三太太生下的大公子早夭，七太太燕氏生了小公子，其他五位太太各育有一個女兒。盧老爺老年得子，再加上曾經失去一個兒子，因此十分珍愛這個麽子，連帶着寵愛小妾燕氏，其他幾房太太已被冷落了很久很久。

幸好盧尚秋盧小公子的姐姐們因為只有一個弟弟，所以格外珍惜，對這一個漂亮弟弟都還算親切友善。嫁到河北畢家的大姐，每年還專門捎河北特産甜點給盧尚秋，盡管盧公子已經到了弱冠的年齡，甜點什麽的早不愛吃了。

盧老爺的大老婆是唐高祖年間中書舍人胡顏開的外甥女胡氏，由太宗指婚，從前可是個千金嬌小姐，連盧老爺都要忌憚她三分。可惜只生了一個女兒，沒能給盧家光宗耀祖，否則，如何會容忍盧老爺納數個小妾，還對盧老爺獨寵沒什麽背景的燕氏忍氣吞聲。這次燕氏的兒子成了鄉試頭名，她一半是嫉妒，一半是生氣自己的肚皮不争氣，憤憤地低聲罵道：“騷狐貍，看你裝成那樣！等哪天老爺有了新歡，你還不是和我們一樣！”

小妾們察言觀色，上趕着安慰大太太。“姐姐莫急，等我們回屋再想~法~子~”二太太說，“法子”二字故意說得很大聲好讓燕氏聽得見。這“法子”是什麽？自然是太太們欺負燕氏所使用的招數。

盧老爺耳背沒能聽到幾房太太的對話，他徑直走上前挽起燕氏的手，激動了好半天，抖出來一句：“咱們的兒子有出息啦！”

燕氏這個母親也落下兩滴驕傲的淚，但還是不忘說：“多虧老爺教導有方，燕氏以老爺為驕傲！”

燕氏這些話，說得盧老爺心裏像打翻了蜜罐一樣。盧老爺哈哈大笑了一會，摟着燕氏往東閣走，邊走邊說：“走，我們去看兒子！”

燕氏一頓，猶豫地說：“秋兒和同屆的書生們一起去給私塾孫夫子道謝去了，晚飯時方能回來。”

盧老爺愣一愣，可惜了做父親的不能第一個親口告訴自己的兒子中榜的事，但轉念一想，還是兒子懂事，懂得去感謝夫子。唉，寶貝兒子真長大喽。盧老爺笑一笑，搖搖頭，再笑一笑，再點點頭，吓得燕氏以為他中風。

随後前來盧府賀禮的人絡繹不絕。很多下官同僚老早就估摸好了盧公子高中的事，連禮物都提前許多時候備好了。管家盧二備了許多鞭炮，讓夥計在門口點着，噼裏啪啦連續不斷，盧家就這樣熱熱鬧鬧了一整天。

***

掌燈時分，盧府門口還是那麽熙熙攘攘，盧老爺在門口迎客，管家指揮着夥計們準備晚宴，廚子聘的是并州最有名的澄陽酒樓的大廚，食材取的是當天集市的頭批。盧府的太太們紛紛搶着給大廚打下手，為的是能學上幾招将來在老爺面前露兩手。

突然只聽保镖喊道：“盧公子回府！”

衆人順着聲音望去，只見幾位書生打扮的貴公子翩翩走來，乃是孫夫子門下鄉榜高中的幾位弟子，衆人自覺讓出一條道路。

為首那人，個頭比其他幾位略高，一身白色書生袍，水藍色的繡邊為點綴，烏亮的秀發在頭頂挽成一簇，由一根白簪子固定，标準士族子弟的裝扮，輕盈的步伐掩飾不住中榜後喜悅之情。待來人走近，便可見：白皙的皮膚，劍眉濃密，一雙鳳眼炯炯有神，睫毛纖長，眼珠烏黑，明如秋水，眼角微微上挑，右眼下淺淺一顆淚痣，挺直的鼻梁，顴骨微高，颚骨方正，一張淡粉色的薄唇努力緊抿但又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若不與他對視，其側臉真若高山瓊雪，英氣逼人，而若與他對視，其微挑的眼角和若隐若現的淚痣又令他仿似面帶桃花，脈脈含情，仿若不似凡間之人。他身後的幾位公子哥兒們同他站作一起，就好比黯淡的星辰，妄圖與一輪明月争輝。

有貴族家裏一同赴宴的女眷們見到他歸來，或驚訝地高呼出聲，或羞澀地躲到爹地身後。盧尚秋向那出聲的女眷微微一笑，并不頓足，而是加快速度奔向盧老爺。“不孝兒向父親請安。今天與同窗們見了孫夫子聊了許多，不知不覺幾個時辰就過去了，讓你們擔心了！”

話音剛落，便聽正走到門口的兵曹李老爺道：“盧老爺福星高照，令郎儀表人才，學識淵博，今日高中頭甲，往後前途海量。今日這番話更可謂是孝、禮兼并，真真将在下的耳朵洗了一把。在下家裏那不孝子若有令郎十之一二，便心滿意足了，呵呵。”邊上的客人和随從們都紛紛附和，羨慕與嫉妒的眼光聚焦在盧家這一對父子身上。

一番馬屁拍得盧肅遠得意洋洋，他随即激動地握住兒子的手道：“今日我也不與大家謙虛了，我兒争氣，我老臉有光，我高興！”複又向來人招呼“李老爺請，大家進去喝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