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盈盈逃難香港前,曾與姊妹到城隍廟求得一簽:“臨風冒雨去還鄉,正是其身似燕兒; 銜得坭來欲作壘,到頭壘壞複須坭。”子宮下簽,燕子銜坭,千般計用盡,南柯一場空。
同行的阿姐安慰她:“盈盈,信則靈,不信則無。”
她們求各自的簽,福禍全都寫在臉上,早已各自分出高低,拿了好簽的姊妹氣色不用胭脂點,但不敢大聲作笑,嘴角一點翹,定數要像銅钿銀子一樣藏好,莫拿出來平白招人紅眼,拿了壞簽的倒也不至認輸,求簽問卦的事,她們向來信好不信邪,今次不靈,大不了改天沐浴焚香,再磕多一次頭。
正值午時,廟中善信雲雲,一只香爐插了千千萬萬的香火,白霧萦繞,熏得人頭昏眼酸,迎頭一陣過路風,帶走白盈盈指間黃簽紙,飛蛾奮翅般撲向火燭,星火四濺,剎那化作灰飛。
白煙升天,盈盈耳中倏地回響:“施主,遇惡緣莫動惡念,遇情緣莫起情執,得忍且忍,得耐且耐,萬事終有分明。”
丁烈掠她回去那夜,将她丢在五尺床上,欺身壓倒:“你驚唔驚佢?”他像個無賴,伸手去捉胯下無牙野獸,捉住了便放出籠。
「粵:怕不怕?」
白盈盈當真眨眼看了看,天黑,她沒看清,只覺得輪廓像棒槌,并不像真的會要人命。
夜沉得太快,黑得把一切荒唐罩進一床錦被,想找對方全憑手摸,丁烈是個窄眼睑,眼皮很薄,嘴唇也不寬厚,一副無情相,手臂和背卻是不折不扣的鐵打,肌肉也過分活躍,白盈盈突然分神,這個男人于她,到底是惡緣?是情緣?
奇怪的女人,他把她搶來,一路不見她哭鬧,也不玩三貞九烈的反抗,她的這份超脫于別的女人的泰然,無形中讓丁烈體會到一種罕見的柔情和愛惜,為她,是個配得上他的女人:“唔使驚,我唔會搞惜你。”
「粵:別怕,我不會弄疼你。」
白盈盈此刻還不明白她的鎮定為她換來什麽,她的手細細摸過他的每一處,臍下三寸都在她的撫摸中變成一只興旺的火爐,丁烈在烈火中煎熬,說過的話瞬間灰飛,咬牙槽,一下捅進去。
一夜狂浪載浮舟,情分亦水漲船高,幾個月後發生的一件事,連興義堂大佛口和銅鑼灣的堂口藍燈籠都傳遍,烈哥身邊多了位怒發沖冠為紅顏的新阿嫂。
入秋,阿嫂的廣東話已經講得和本地人無差別,只是她說話輕且慢,吐字柔軟,比那些潑水嗓門的粵東佳麗不知道強過多少,烈哥對她真有點寵,回麗都探望姊妹一如回鄉省親,大包小包搬來一條女人街,惹一衆姑娘哄搶豔羨。
“還是盈盈你好福氣。”當日在城隍廟求得上簽的女子,說話時眼裏多少忿忿。
她來港不久也尋到一位相好,是個金發藍眼的靓仔鬼佬,和她好上後鬼迷心竅指誓要娶她,帶她回英格蘭老家,她信以為真,不過三月就見識承諾不及五仙值錢,那死鬼佬用一句鬼話白白嫖足她90天。
同人不同命的姊妹圍在一起,她們摸她的新衣裳,與她說些丁烈聽不懂的家鄉話,眼睛時不時朝他瞟,丁烈或許不懂那些上海話,但對女人的眼神有一套。
他長得不算差,坐在沙發上像天兵神将下凡,這就是盈盈的男人,她們從新燙的時髦卷發,從兩片濕潤潤的眼睛後,既羞又嬌的把他觑,嘴也不帶停的用她們才曉得的語言打探他的虛實。
他待她如何好?怎樣體貼?他長得這麽精神,底下的東西一定也威風過人……她們問得又深又詳盡,仿佛這樣就可以在回味時偷龍轉鳳充一回白盈盈,過過快活的瘾。
丁烈的指頭在膝蓋上打着拍,她們偷瞧他,他也大方望回去,這一看果然瞧出有趣,他的女人,細腰收在挑人的旗袍後,坐姿玉蘭挺拔,在一群水沸的女人中,好像一顆火油鑽扔入黃石英堆,一眼見分曉。
白盈盈也發現他,微微偏過些腦袋,颔下巴,萬般溫柔地沖他笑一笑,丁烈片刻發懵,再回神,口中已哼出兩聲小曲,正是那首《月圓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