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二姑姑雖然有點刻薄, 但那可是她親妹妹, ”陸城不太相信,“再說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也是偶然, ”言末回答, 并沒有提是他刻意查的, “當年陸三小姐給家裏發過一封電報, 我後來查到這封電報的存檔, 再順着一查, 就找到了當年那個送信的人, 他對那個富有又美麗的小姐, 還有很深的印象呢。”
言末又問陸城:“這麽多年,陸二小姐有沒有提過那封電報?”
陸城遲疑的搖搖頭, 反正他是沒聽說過。
要是早點知道, 他們也不至于找了這麽久。
“可二姑姑為什麽……”陸城還是想不通。
“這就要問她自己了, ”言末把當年那封電報的存檔給了陸城,“這東西費了我好大的勁才拿到手,不過那個送信員的記性不錯,他手上甚至還留着陸小姐的簽收簽名,雖然他保留簽名的原因,是因為那位小姐十分美麗可愛。”
“這位美麗可愛的小姐,卻看着自己的親妹妹,一步步走向絕望。”言末冷冷的說。
陸城沉默了一下,才對着蔣雲強笑道:“我父親認出來照片上那人确實是我小姑, 不過為了确定,還是想做個DNA測試,可以嗎?”
蔣雲在邊上聽得心情有些低落,可有可無的點點頭。
陸城強笑一聲,說了句明天再來打擾,就離開了。
可憐的小雞仔就這麽被遺忘在了狼窩裏。
小雞仔低落的垂着翅膀,頭上的軟毛也可憐兮兮的耷拉下來,看上去叫人特別想捧在手上好好哄一哄。
言末就順從了心底的沖動,輕輕的從後頭摟住了他的小雞仔。
蔣雲做了二十幾年孤兒,原本以為早就習慣了,可乍然聽見他母親生前的遭遇,仍覺得有冷風往他心裏頭呼呼的灌。
年紀小的時候,他最羨慕的就是被抱在媽媽懷裏的孩子,怎麽哭怎麽鬧都有人哄着護着,受了委屈,親親抱抱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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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雲卻對母親的懷抱,沒有一丁點的印象。
他正覺得身上發冷,背後一個溫熱懷抱就靠了過來。
蔣雲一點抗拒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放軟身子,把整個人都窩了進去。
“她都過世那麽久了,為什麽我還是很難過。”蔣雲微微閉着眼睛,聲音暗啞,還帶點哽咽。
言末的雙手交錯在他的胸前,就像是一個最堅實的港灣:“對不起,讓你知道了這些。”
蔣雲用力搖搖頭:“不,應該是我謝謝你。”
“我終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的長相,”蔣雲輕輕說,“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如果還活着,會是一個好母親。”
“你想要怎麽做?”言末低聲問蔣雲。
“我不知道……”蔣雲的聲音裏帶着嘆息,“但是我覺得,我媽死得太憋屈了,某些人,需要為她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會幫你,”言末在他耳邊說,“你想要的公道,我都幫你一一找回來。”
蔣雲的眼睛徹底閉上,像一個即将沉睡的疲倦孩子,蜷縮在言末懷裏。
“謝謝你。”他很輕很輕的說。
第二天,陸家又來了一幫人,有蔣雲的兩個舅舅舅媽,另一個表哥和表姐,熱熱鬧鬧一大群人。
他們幾乎已經确認了蔣雲的身份,只不過還需要最後的認證,蔣雲的大舅拍着他的肩膀:“這些年苦了你了,你奶奶身體不好,所以不能過來,但是她早就給你準備了很多禮物,就等着你回去拆了。”
蔣雲含笑道謝。
熱鬧了一陣,陸城才私下扯着他的父親,把那封很久以前的電報紙拿給他看。
那是一封加長電報,備份本用的是數字明碼,下頭是手寫的翻譯小字:明瀾現有身孕,夫已亡故,家中電話不通,急求救助!
再下一行,留着一個很簡短的住址。
“這是?!”陸城的父親一看就皺起眉頭。
陸城這才附耳,将情況都對他父親說了。
陸城的父親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只把那張紙疊好收起,點點頭:“知道了。”
“爸,這事……”陸城還想再說。
“我來處理,你畢竟是晚輩。”陸城的父親截斷了兒子的話。
正在這時候,言末就接到消息,那位陸小姐帶着言簡去見了自己莊園的管家。
這下,人就全齊了。
言末并不在乎陸家人是替過世的小女兒主持公道,還是維護還活着的二女兒,他相信蔣雲要的,就是堂堂正正的把帳算清,讓那些鬼魅伎倆,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女人還有言簡,要是不及時拍死,怕是能捅出天大的麻煩。
這一回,他絕不會再讓意外發生!
陸家人管不住這兩人,就只能由他出手來管了。
蔣雲突然出聲邀請到:“諸位遠道而來,我在郊外有個莊園,可以先小住幾天,之後的事情再慢慢商量。”
其他人自無不可。
維爾埃裏莊園位于一個半山坡上,是一個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老式貴族莊園,雖然經過多次翻修,但是舊時光的那種緩慢和優雅,依然還很好的保存着。
上輩子,蔣雲曾一度很喜歡這個莊園。
他喜歡那幢爬滿了青蘿的石頭城堡,喜歡從上往下看一望無際的蔥郁牧場,甚至喜歡周圍農戶養的奶牛的長哞聲。
他和言末,曾經在這個地方度過了好幾年美妙的時光。
只不過最後,美夢突然成了一樁笑話而已。
蔣雲低垂着眼下了車,頭都沒有擡一下,他的兩個舅舅站在他的邊上,一直問這他這幾年的遭遇,蔣雲也随口回答着。
“蔣臨均?!”大舅突然把手背扣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嘆,“就知道跟這小子有關!”
在他的描述中,他的小妹妹是最害羞內向的乖巧孩子,家裏也寵得很,唯一的矛盾,就是因為那個姓蔣的小子。
那時候,蔣家才剛剛起來,不過是個小暴發戶,與陸家差距極大,陸家的長輩舍不得把女兒嫁過去受苦,但是當時兩個小兒女年紀都不大,家裏也并沒有太在意。
沒想到,陸明瀾突然有一天說是要去外地看朋友,然後就一去不回,再不見蹤影。
再一問,蔣家那小子也不見了。
家裏的老頭老太先是大發了一通脾氣,可是日子久了,就只剩下惦記,沒想到,一直到老爺子過世,都全無小女兒的音訊,這一找,就找了快二十年。
“私奔?”蔣雲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他大舅搖着頭,滿臉疑惑:“當時家裏是不太喜歡蔣家那小子,但是他們小朋友談戀愛,也沒人去正經阻攔,有什麽好私奔的。”
說道這個,他突然對着蔣雲端起了長輩的面孔:“你現在呢,有女朋友沒有?你現在年紀還小,應該多談幾次戀愛,多見識見識各種好姑娘,到時候才能做更好的選擇,千萬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定了終身。”
當年家裏對陸明瀾也是這麽說的,可惜小姑娘太一根筋,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沖動。
唯一的知情人陸城看看蔣雲,瞅瞅言末,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其實叫這表弟多見見各種優秀的小夥也不錯,免得被個老男人給随便就拐走了。
言末也聽到了這邊的說話,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了一眼蔣雲的大舅。
很遺憾,他還是記不住這個試圖教壞他家小朋友的便宜親戚。
蔣雲雖然能感覺到他新認大舅話語裏的善意,但是他現在心思很重,只禮貌的點點頭,并沒有放在心上。
一群人下了車,管家忙過來迎接。
這是個風度翩翩的意大利中年人,雖然沒有英國管家那樣完美的做派,看上去也十分得體。
他先是熱情的歡迎了主人和遠道而來的客人,然後才低聲告訴言末,今天還有兩位言家的親戚來訪,已經安排好了住宿。
言末看着這管家,微微笑一笑。
他是幾年前才接手這個莊園的,因為這個管家的家族世代都管理着維爾埃裏莊園,他也就直接沿用了老人,沒想到卻不小心留下了禍患。
言末不動聲色,只問來人的姓名。
管家說出了陸小姐和言簡的名字。
言末做出驚喜狀,回頭就告訴陸家人,陸小姐正好也來了,這時候正在莊園裏住着。
對于陸小姐這些年的做派,陸家人自然心中有數,也覺得十分丢臉。
早先年,他們勸過也罵過,還給陸小姐相看了不少年輕才俊,可惜那位太死心眼,怎麽都不肯放棄,還眼巴巴想做續弦,真是給家裏丢盡了臉面。
言家這幾年發展飛快,陸家又漸漸式微,兩家逐漸拉開了距離,再往後,就因為這點龃龉,兩家的聯系都少了很多,也只有陸小姐不肯罷休,竟然還收養了一個姓言的小孩,繼續緊緊巴着人家。
所以一行人聽說陸小姐在這裏,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是剛剛看過那封電報的陸家老大和他的兒子,神情更是凝重。
蔣雲聽聞,也擡起頭,去看言末。
言末只安撫的摸摸他的頭:“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
蔣雲的心就被輕易的安撫下來。
“去請陸小姐過來吧,就說她的家人正好也來了。”言末吩咐管家。
不一會兒,陸小姐就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她一沖進門,就到處張望起來,可惜根本沒有叫到她想見的人。
“你的父母沒來?我還以為是……”她的表情十分失落,眼睛巡視一圈,責問言末,對自己的兩個哥哥嫂嫂和幾個侄兒侄女,卻置若罔聞。
陸家老大恨鐵不成鋼的看着這個瘋瘋癫癫的妹妹:“你可丢不丢人!你和他們家又能扯上什麽關系!”
陸小姐慢騰騰的理理她本來就一絲不茍的頭發,眼睛都不看自己的親哥哥,只把頭微微斜到一邊:“你們怎麽來了?不是說因為我太多了,你們都沒臉見言家人了嗎?”
“要不是你們沒用,我至于這樣沒皮沒臉的?當年違背婚約的可是他們家,你們反倒心虛了!”陸小姐說着說着,臉上又帶上了三分癡狂。
言簡這時候才跟上養母的步伐,他在門口停了停,認出裏頭是陸家人,悄無聲息的站在一邊,裝作是個徹底的隐形人。
蔣雲忍不住看他的時候,言簡才終于按捺不住,狠狠的對着蔣雲挖了一眼。
蔣雲還疑惑,不知道哪裏得罪這個眼睛只會往天上長的家夥了,上輩子那點小仇自己還沒報回來,這貨看上去卻像是對自己存了天大的仇恨一樣。
“母子兩個都不正常。”他心裏吐槽到。
頭一天,就這麽表面風平冷靜,實則暗潮湧動的過去了。
言末表面上是一個十分殷切的好主人,将衆人都招待得妥妥帖帖,陸家這邊安排恰當不提,就連叫人不喜的陸小姐兩人,也并沒有怠慢。
因為這個,陸小姐的氣焰更嚣張了。
當天晚上,陸小姐才知道蔣雲的身份。
這事兒甚至都不是陸家人告訴她的,而是管家給她通風報的信。
“他是陸明瀾的兒子?我當然知道。”出乎意料,陸小姐輕聲嗤笑起來,“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和言末攪合到一快去了。”
言簡十分驚訝:“母親您早就知道了?”
“怎麽不知道,”陸小姐輕蔑的笑,“這小子命硬,我本來還想整整他,只是沒來得及而已。”
言簡剛知道蔣雲同他養母有親戚關系,正擔心着,沒想到他養母對蔣雲的惡意,也并沒有比他小多少。
“這小子同他媽一個樣子,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蠢樣子,最會騙人疼,不過那又怎麽樣,不還是早早死了?”陸小姐一臉冷漠,嘴角甚至微微揚起。
“母親……”言簡有點驚訝。
陸小姐還是在笑,她的精神本來就有些不正常了,平時嚴肅刻板得就像是一灘死水,可是一有什麽觸動到她情緒的事情,又瘋瘋癫癫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這時候面前又只有她的養子一個,她忍不住就把當年的事情拿出來炫耀。
“我那時候是真讨厭那個女人,憑什麽我的婚姻不順,她還可以高高興興的談戀愛?”陸小姐露出了扭曲的神經質微笑,“那小蠢貨後來離家出走,還是我教的呢。”
言簡知道自己養母的毛病,乖乖的捧場道:“她離家出走?”
“是呀,那蠢貨之前可甜蜜得很,她眼睛又瞎,喜歡上一個家裏亂七八糟的男人,後來那男人家裏出了事,一個人跑出去,她就來問我該怎麽辦。”
“然後呢?”言簡繼續問。
“還能怎麽辦,”陸小姐高笑起來,“我就告訴她,離家出走呗,反正家裏這麽寵她,等她和那男人生個小孩出來,家裏不就乖乖認喽~”
“我那時候就應該弄個小孩出來,”說着說着,陸小姐的臉色又猙獰起來,“我要有個小孩子,他們言家敢不認我?還有那個女人,她也配給我的未婚夫生孩子!”
言簡馬上轉移話題,免得養母真的發瘋:“她就真的離家出走了?”
“是啊,真是蠢透了,”陸小姐又高興起來,“她走的時候還央我給她寄些錢過去,她跟個野男人遠走高飛,還想要我幫忙?”
陸小姐呵呵笑起來:“我後來跟她說,家裏十分生氣,絕不會原諒她,父親甚至直接同她斷絕了關系,我呀,因為幫了她,還被父親狠狠打罵了一通,一分錢都寄不出去的。”
言簡也捧場的笑了一聲。
“那傻姑娘膽子可小了,好久以後才想起來給家裏打電話,可惜呀,當時接電話的門房都被我買通了,她誰都找不着,再說了,這蠢姑娘大約真以為家裏人徹底抛棄她了,哈哈哈誰叫她在我面前談戀愛的,早早死了安寧。”陸小姐得意的微微搖晃着身子,就像喝醉了一樣,臉上的笑容裏,卻凝聚着濃濃的惡意。
言末早就在陸小姐的房間裏裝了竊聽器,本來只想抓住她和管家密謀的證據,卻沒想到直接聽了一場獨白大戲。
這麽精彩的表演,怎麽能夠沒有觀衆呢?
第二天早上,一場豐盛的早餐過後,陸小姐依然擺着那一副高傲而冰冷的神情,言簡坐在她旁邊,顯得溫順而沒有存在感。
陸小姐突然開口:“言末,作為長輩我得說你幾句了,你年齡也不小,該替言家開枝散葉了。”
這突兀而頤指氣使的态度,叫在場所有人都一愣。
她也不管旁人,繼續滔滔不絕:“結婚生子本來是人類的天性,既然你家裏不替你操心,幹脆由我這個做長輩的來給你做主,我認識個姑娘……”
言末挑了挑眉,不急不徐的打斷陸小姐的話:“既然你是長輩,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向您請教。”
說話間,他就将昨天晚上錄下的那段音頻直接放了出來。
陸小姐原本還維持着那副高傲的神色,可才聽到頭一句,就臉色大變。
“這就是你們言家的待客之道?”她尖叫着站起來,想要伸手去關那段錄音,卻馬上就被旁邊的人控制起來。
言末早就安排好的保镖,可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概念,直接就把陸小姐給按到了地上。
言簡也慌張的站起來,又被人直接摁了下去。
言末看了一眼同樣被控制住的管家,冷淡的說:“這不過是意外收獲。”
他又對着陸家人揚揚下巴:“她對自己親妹妹做了些什麽,你們也可以好好聽聽。”
然後,陸小姐瘋瘋癫癫近乎自言自語的話,一個字不漏的被衆人都聽在了耳朵裏。
陸家大舅哆哆嗦嗦的指着妹妹問:“當年明瀾那封求救的電報,真的是被你攔下的?”
陸小姐叫嚣了一陣,這時候又恢複了死水一般的模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只有兩顆沒有一點光采的眼珠子,緩慢的轉動着。
“電報?”她面無表情的說,“啊對了,她是發過一封電報,運氣挺好,正好被我拿到了,她說自己懷孕了,哈哈哈真是個倒黴孩子,男人都死了,她還活着幹嘛,正好死了清淨。”
陸大舅沖上前,給了這個惡毒的妹妹一個狠狠的耳光。
“你打我做什麽?”她叫起來,“那蠢貨和人私奔,還生了孩子,你們都無所謂,卻還嫌我丢臉?我只是在争我本來就應該得的東西!”
“那是你妹妹!就算你不喜歡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陸大舅罵。
“我可沒眼睜睜看着,”陸小姐還在笑,“誰知道她是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同我又有什麽關系?”
“再說了,你生什麽氣?要論丢臉,她不比我更丢臉?早早死了才好,難不成真的接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還養着那個小雜種?”陸小姐笑嘻嘻的去看蔣雲,“小雜種,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當年為什麽跑的?”
蔣雲對上這女人完全瘋狂的眼神,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我告訴你,可有意思了……”話說到一半,言末就示意邊上人,把她的嘴牢牢堵上。
陸小姐開始瘋狂的掙紮起來,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扭曲,雙手如同枯爪,胡亂揮動,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都差點控制她不住。
“抱歉,她的神志已經完全不正常了,”陸家大舅向言末致歉,“我會給她找一個合适的精神病院,保證再也不會讓她出來找麻煩。”
言末的神色怒急:“不用麻煩,我已經給她找了一個很合适的地方。”
陸家大舅還想再說什麽,可看一眼神思不屬的蔣雲,嘆口氣,終究沒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