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鶴鳴院的晚餐, 既可以說豐盛, 也有些寒酸。
豐盛是因為餐具真是氣派,黑漆描金的古典漆具,古拙的樂燒陶碗, 闊口的黑釉大盤, 整整齊齊的擺在矮桌上, 一看就覺得氣派非常。
寒酸是因為食物。
雖然洋洋灑灑擺了一桌子, 可每個盤子裏東西都不多, 而且全是冷食, 兩三塊魚生握壽司, 一小團淋着醬汁的冷面, 一筷子涼菜,幾乎每個盤子裏都是這類東西。
唯一帶點熱氣的, 只有每人面前一小碗飄着海菜的昆布湯, 看上去也溫涼寡淡。
譚蘇看着這一桌子, 咬牙切齒的附在溫大少耳朵邊上說:“等回去,要請我吃十頓滿漢全席才能補回來。”
溫庭筠看着桌子,也覺得肚腹一片冰涼。
他的姨媽依然是冷冰冰的模樣,跪坐在餐桌邊上:“我和言簡都吃不慣熱食,你們若是有什麽想吃的,自己去廚房點就是。”
言簡在她的側手邊,換了一身黑色常服,盤腿坐在桌邊,眉目間的神态同他養母一模一樣, 只是更加高傲。
即便溫庭筠幾人過來,他也沒擡頭,只是沉默的繼續持箸吃飯,眼角都沒動一下,他的伴護跟在他側後方,微低着頭,幫他端碟扶碗。
溫庭筠幾人強笑着勉強盤腿坐下,怎麽都不得勁,言簡這時候卻已經放下銀箸,輕輕說了聲:“在下吃完了,告辭。”
他說完就起身下了餐桌,穿上木屐,又空空空的走了,他的伴護也馬上跟上,兩個人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溫大少幹笑起來:“姨媽,表弟的派頭可真大。”
陸小姐擡眼看了他一眼:“你表弟的外祖母出身皇族,只不過後來家道中落,流落到日本,父母又早早死了,才被我收養。”
皇帝都被趕出紫禁城了,一個出身皇族的外祖母有什麽了不得的!幾個人心裏不約而同的吐槽。
“他雖然性子冷,但是個好孩子,你們要好好相處。”陸小姐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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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筠的笑都忍不住扭曲起來。
這種好孩子,他可招待不起。
不過畢竟是來做客的,他們現在也只能客随主便,委委屈屈吃完這頓冷飯。
等陸小姐回房休息了,幾個大男孩才急匆匆的跳起來:“廚房在哪裏?我現在吃一碗陽春面就滿足了!”
也只有陽春面給他們吃了。
汪太太在廚房裏頭,看着蝗蟲一樣沖進來的年輕人,難得的露了一點笑,可惜廚房裏東西實在太少,她翻找半天,也就找到一袋幹面條,一小把蔥,她看着實在不成樣子,好容易又翻出一小瓶鹵肉醬,好歹能見到點肉星。
幾個人狼吞虎咽,才成功把剛才的陰影用暖湯給沖走了。
汪太太很不好意思的低聲說:“我都忘記年輕人的喜好了,你們要是有什麽想吃的,現在就給我說,我明早上就去買。”
她還很鄭重其事的掏出一個小記事本和一根筆,準備開始記。
譚蘇憋不住了,不可思議的問道:“陸小姐和她兒子,一直就是吃這些?”
汪太太點點頭:“他們都是冷清人,陸小姐人其實很好的。”
“那那個言簡呢?”譚蘇馬上追着話尾問。
汪太太就笑笑:“還算好伺候,不惹他就沒事。”
“他這麽大的派頭,怎麽會被收養的?”譚蘇繼續問。
汪太太只是笑笑,不再多說主人家的事情:“你們不是想泡溫泉嗎,我等下領你們去,陸小姐和小少爺都不喜歡這個,有個大溫泉院子是空的,房間也足夠你們住,請放心,雖然很久沒住過人了,那裏一直都有好好維護,房間也是剛收拾好的。”
幾人道了謝,摸着半飽的肚子,就跟着汪太太過去了。
這地方大約是因為遠離那兩個冰塊,一下子就溫暖起來。
院子叫降绡院,确實十分寬敞,正中是一個用亂石堆砌而成的露天溫泉浴池,水深大約一米五左右,靠近池邊的水裏擱着幾塊深淺不一的大石頭,正好叫人坐在上頭,靠在池邊上,水能剛剛淹到胸口。
池邊有幾棵大樹,池水卻很幹淨,偶爾有兩片樹葉漂在其中,更添意境。
再外圍就是一圈卧房,大概有十來間,将這水池正好圍起來。
“這是口低溫的地熱湧泉,終年都是35度,泡在裏頭很舒服。”汪太太介紹道。
譚蘇已經急急忙忙的随便選了一間房,沖進內室換衣服去了。
“裏頭有浴袍,都是新的沒有穿過,房裏的鋪蓋也都是剛換過的,你們注意別泡太久了,好好休息。”汪太太叮囑一句,就離開了。
譚蘇嗷嗷叫着跳進池子,然後舒服的長長一聲呻吟:“就沖着口溫泉,我決定愛上這裏了。”
“哪怕天天吃冷食?”齊遠帆笑他。
譚蘇猶豫了三秒:“一天還是能忍受的。”
蔣雲也換好泳褲,下池坐了下來。
水溫溫熱,帶着淡淡的硫磺氣,将人柔和的包裹起來,蔣雲擡頭,看着樹蔭間已經暗沉下去的天色,一點點涼風滑過肌膚,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覺得五髒六腑一陣熨帖,每一個關節都舒展開來。
幾個人都泡在泉裏,開始天馬行空的亂扯,說來說去,話題又繞到溫大少的姨媽身上。
“你姨媽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受過刺激?比如情傷啊之類的。”譚蘇好奇的問。
“不知道,”溫庭筠搖搖頭,“我們家跟她交往很少,我就小時候見過她一次,那時候……比現在好相處點。”
“你媽就從來沒提過?”譚蘇不信。
“真沒有,”溫大少說,“她只跟我提過她還有個小妹妹,很久以前失蹤了,我這個姨媽排行第二,我媽幾乎沒說過她,這次來我倒跟她提過,她只要我謹言慎行,別的也沒說。”
“古裏古怪的。”譚蘇嘀咕。
齊遠帆卻興致勃勃的說:“我覺得這種氣氛,倒是很能激起我的創作欲,要是背後再有個精彩的老故事就更好了。”
溫大少一瞥眼:“要不,你自己去問?”
“我怕被趕出去。”齊遠帆朗笑。
高恩直直的仰着頭,用力盯着頭頂的樹枝,看了很久。
“你在幹嘛?”譚蘇好奇。
“我在計算樹葉的正态分布函數曲線,庭院裏樹的排列不太合理,如果做适當微調,葉子落進泉水裏的數量能夠大幅度減小,極大的省去人工成本。”他回答,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樹梢。
……這才真是個聊不了天的家夥。
第二天一大早,蔣雲洗了一把臉,從房間裏出來。
這邊的房間陳設簡單,有些老舊,但是足夠舒服,他泡完了溫泉,一個美夢就到了天亮。
他已經習慣早起,出去看了看,其他人都還沒有醒來。
蔣雲就坐在溫泉池前頭的大石頭上,拿出本子,開始随意的描繪風景,不時又将自然的風景,簡化成一道道美妙的曲線。
他埋頭畫了大半個小時,齊遠帆也起來了。
他好奇的站在蔣雲身後看了很久,等蔣雲停了筆才開口:“你的畫很有靈性,可以考慮正規去學一下。”
蔣雲這時候才發現背後有人,他轉過頭去,說了聲早上好:“我也有這個想法,不過要等有空了再說。”
齊遠帆也坐在他邊上。
今天的齊遠帆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色運動裝,依然顯得簡潔利落:“你要不要來美院學?我可以幫你找導師。”
蔣雲想了想,還是覺得目前精力不足,婉言謝絕了。
齊遠帆也不多勸,只點點頭:“等你有空了就告訴我,你的天賦挺好,适合走這條路。”
兩人正說着話,就看到溫庭筠和譚蘇從一個房間裏出來。
蔣雲有點愣,齊遠帆卻一臉淡然。
“譚蘇……不是有女朋友嗎?”他小心問。
“嗯,”齊遠帆點點頭,“就是大詩人啊。”
“??!!”
那兩人也是大大方方的跟他們打招呼,勾肩搭背的顯得特別率直兄弟情。
蔣雲還沒回過神來。
“這事兒在搞藝術的人裏挺正常的,”齊遠帆看他,低聲說,“他們也從來不遮遮掩掩的,不過我對男人沒興趣,女人也是,高恩跟我差不多,只有老丁,最符合社會期待。”
“不是這個意思,”蔣雲飛快搖頭,“我只是奇怪,溫大少是……”
齊遠帆就笑起來:“小兩口的情趣而已。”
“你們在聊什麽?笑得這麽開心。”譚蘇已經湊了過來,看見蔣雲,還色眯眯的對着他說:“小美人,早上好。”
蔣雲不由看了一眼溫庭筠,只見他完全無視了譚蘇的口花花,只專注和齊遠帆聊天,就覺得這一對真是夠特別的。
又過了一陣,正當他們争執着要不要去叫高恩醒來的時候,院子的大門被推開了。
“老丁來了?這麽早嗎?”譚蘇首先高興的叫起來。
在前頭領路的是汪太太,她身後跟着一個個子很高的青年,黑發柔軟,面容俊美,穿着寬松的灰色亞麻上衣,米色長褲,簡單的休閑鞋,手上拎着一個小包。
他的姿态雍容,即便穿着再簡單也天生自帶貴氣,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比強裝出來的言簡可自然又順眼多了。
高恩這時候正好睡眼惺忪的起來,一擡頭就看見進來的青年,他愣了一下,然後就嗷嗷的直接撲了上去,完全不要形象:“男神!男神你怎麽會來這裏的?”
蔣雲也震驚的看着來人,手上一松,本子掉在了地上,露出幾張淩亂的畫稿。
“言……末……?”他瞬間就想起,言簡也是姓言的,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