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蔣雲微微拉開自己與穿衣鏡的距離,眯着眼睛審視鏡子中的自己:十七歲的少年人,骨骼纖弱,發質柔軟蓬松,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貓兒眼眼角微微上勾,唇鼻的線條都很精致,就是有些太過于秀氣了。
“還是只沒長開的奶貓兒呢。”蔣雲仿佛在笑話一個外人一樣看自己,轉念又突然想起什麽,微微拉開自己的衣服領口。
“這個竟然還在……”他驚訝的看着鏡子裏頭,自己左胸上刻着的一個硬幣大小的黑色刺青,那是一朵長在亂蓬蓬荊棘叢裏的玫瑰花,荊棘叢是墨一樣的黑色,玫瑰花瓣是淺淺的灰色,只上頭一點晨露,是淡淡的藍灰色。
這應該是他二十二歲生日的時候才刺上去的,怎麽會出現在十七歲的自己身上?
他輕輕撫摸着這團刺青,忍不住想起那些已經過去,又還沒發生的事情。
“刺上這個,你以後就是我的了。”蔣雲的耳畔,回響着男人低沉的話語,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個人充滿了侵略和征服意味的氣息,将他完全包裹住。
他閉上眼睛,仰起頭,仿佛還能感覺自己正被緊緊擁抱着……
這種軟弱而依戀的情緒,不過幾秒鐘就被他克服了,蔣雲重新直起頭,看着鏡子裏那個五顏六色奇形怪狀的自己:“夠了,你已經重生了,不再是那家夥的小玩意兒了!”
他的周身空空蕩蕩,有些涼,卻叫他更加精神十足。
蔣雲決定不再去管那個刺青,他深吸一口氣,一下子跳起來,先去翻化妝臺,很欣慰的發現這裏東西齊全,他想要的差不多都有。
他先觀察了一下自己糟糕的發型,飛快的将厚重奇怪的長劉海剪短打薄,因為上輩子的經歷,他有一雙極為靈巧技藝娴熟的手,幾個起落,一個幹淨利落的短發就打理好了。
然後,他找到一瓶免洗染發膏,迅速把這頭可怕的斑駁金毛重新染回了黑棕色,雖然還有些不自然,至少看起來比之前順眼多了。
這身衣服自然也要全部換掉!
蔣雲去翻衣櫃,從一排排的衣服中間挑出來一件純白的中式立領襯衫,亞麻灰色西褲,再搭配一件同色系小馬甲,整個人馬上顯得清爽又活力十足,少年人的俊秀也肆無忌憚的展現出來。
這還不足夠,他又拉開抽屜,仔細的挑選起各種精致的小配飾。
蔣雲剛進蔣家的時候,雖然白眼受了不少,但是服裝配飾這一塊是真沒委屈他,畢竟蔣家是做這一行的,就算是不被重視的邊緣人物,蔣雲也得到了一間五十多平米的衣帽間,各種當季新款的衣服鞋帽被塞得滿滿當當,還給了他幾大抽屜的昂貴配飾,據說很多還是他短命老爹以前用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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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雲當初不懂,只在抽屜裏随便翻弄了一下,還嘀咕着這些東西看上去實在是娘們兮兮的,他一個大男人要用什麽配飾?還不如手指粗的大金鏈子看起來神氣。
手環,袖扣,胸針,領夾,指環,還有一大排各式領帶領結,各種花樣百出的精致小玩意并不僅僅是女性的心頭好,同樣可以将一位名流士紳襯托得風度十足,流光溢彩,成為宴會上的焦點人物。
蔣雲看了一圈,選擇了一套中式風的配飾。
他穿着一件中式立領,就選了一個仿明制的飛龍祥雲純銀子母扣代替領結,還用一根盤雲造型的銀色胸針挂在馬甲上,他在名表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套典雅的同色連套指環,指環一套有三個,分別是寫意的松竹梅造型,彼此之間用細細的銀鏈連接,看上去有一種神秘而獨具東方韻味的風采。
最後,他穿上一雙造型簡單的深灰色複古風磨砂皮皮鞋,在鏡子前頭轉了一圈。
這身衣服,應該足夠應戰了。
蔣雲深吸一口氣,打開門,出征!
宅子裏頭十分安靜,大多數人都在前廳和花園裏忙碌着,後宅幾乎沒剩幾個人,蔣雲走在這棟有些年頭的老房子裏,覺得這亂七八糟的樓梯和走道實在是太煩人了!
時隔多年,他早就忘了要怎麽走了!
蔣雲只能信步亂走,指望着能碰到一個兩個人,給他指指路。
蔣家老宅占地很廣,前頭一個打理精致的西式宮廷花園,視野開闊,邊上一幢三層小樓,是專供仆傭住的地方,也修建得有條有理,只後頭的三幢大宅,偏偏蓋得錯綜複雜,層套層,樓疊樓,誓要把人繞暈不可。
蔣雲很快就暈了頭。
上輩子他是怎麽搞清楚這鬼地方的結構的?他努力回憶,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那時候他好像也不太出門,進進出出還總能遇到傭人指路,不像今天,這裏安靜得就像一幢鬼宅一樣。
上回的今天呢?蔣雲努力回想,然後記起來,他上回是等着管家把他給領出去的!
真是犯傻了!蔣雲懊惱的一拍自己的腦袋。
繞着繞着,他繞進了一個帶旋轉閣樓的廳裏,他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眼睛随意晃悠了一圈,剛準備轉身出去,突然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喊道:“小四?!”
蔣雲回過頭,發現他的便宜爺爺,蔣家老太爺正拄着拐杖,站在樓上,怔怔的望着他。
蔣雲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小聲叫:“爺爺。”
蔣老太爺神色莫測的看了他一會,才閉了閉眼,又睜開,面色前所未有的和藹:“是雲兒啊……你今天這幅打扮,不錯,很不錯……”
蔣雲羞赧的笑笑,不确定要不要開口問路。
蔣老太爺卻仿佛明白他的心思,指了指旁邊一個門:“你是迷路了?往那邊去。”
蔣雲飛快的笑了一下:“謝謝爺爺,那我先過去了,客人應該快到了。”
然後,他像兔子一樣跑掉了。
身後,是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聲,在老宅子裏悠悠回轉。
怎麽重來一回,見到老爺子還是覺得心裏發虛?蔣雲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珠子,有點好笑。
不過這老爺子眼神是真利,竟然一下子就認出了自己,難道他改頭換面得還不夠徹底?蔣雲納悶。
他很快穿過門,經過一段長長的走廊,穿過一個側門,終于見到了熱鬧的大廳。
“謝天謝地!”蔣雲終于成功抵達目的地,簡直要熱淚盈眶了。
大廳裏人很多,主人,賓客,還有仆傭都混成一團,蔣雲眼睛梭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他認識的。
離宴會開始還有些時間,但是前廳已經有不少人了。衣着光鮮靓麗的男人女人三三倆倆的圍在冷餐桌邊,或是靠在休息長椅上,随意的聊着天,一邊還要分神注意,周圍有沒有值得過去寒暄的新客,穿着黑色西裝的服務生往來穿梭,悄無聲息的将各種酒水不斷送到客人手上,然後安靜的消失。
大廳的前門完全打開,可以清晰的看見外頭綠茵茵的草地,花圃,中間鋪着一條長長的紅毯,兩邊是擺在遮陽蓬下的長條冷餐桌和香槟塔。
花園裏也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更年輕些,裝扮也更活潑大膽,同樣在進行着他們自己的社交活動。
蔣家如今當權的主人們大多站在大廳門口附近,招待相熟的客人,小一輩的則聚在外面的花園裏,三三兩兩的談笑聊天。
蔣向雅是蔣家二房的孩子,在蔣家第三代中排行第三,她今年剛滿十八歲,模樣還算清麗,就是鼻翼嘴唇有些寡薄,帶出幾分精明尖刻。
她這時候正和自己的兩個閨蜜在花園裏聊天。
“我聽說你們家突然多了個小四?後頭那幾個排行全得往後挪挪了?”其中一個揚着眉,十分熱情的打聽着八卦消息。
“嗯。”蔣向雅不是太樂意聊這個話題,只點點頭就想帶過去。
“他究竟是你們哪一房弄出來的?怎麽一下子就冒出來了?”那人還不放棄,繼續好奇地問。
蔣向雅忍不住瞪她一眼:“都不是,是很早就過世的四房留的後人。”
“四房?”另一個也忍不住驚嘆起來,“那他能得不少遺産吧?”
“說什麽呢!”蔣向雅啐她,“我爺爺現在還好好的,說什麽遺産!”
“再說了,”她飛快的看一眼周圍,才低聲說,“那不過就是個字都不認識幾個的野小子,有什麽資格和我們平起平坐?”
與此同時,大廳的一個角落裏,兩個貴太太也湊在一起閑聊。
“聽說蔣家老四還留了一個血脈?是怎麽找回來的?”一個低聲問。
“不知道,忽然就冒出來了,我那小姑子也吓了一跳,只說是蔣老太爺親自找回來的。”另一位丈夫的妹妹就嫁到了蔣家,正是蔣家三房太太。
“那挺麻煩的吧?”
“有什麽麻煩的,那就是個不着調的小混混,據說連書都沒正經讀過,打扮也奇形怪狀的,估計給點錢就打發掉了。”另一個猜測。
“他今天會出來不?”這位對新冒出來的蔣家四少爺很好奇。
“說不準,誰知道他們家什麽想法。”另一個只搖頭。
另一邊,笑意盈盈的蔣家二夫人剛送走了一撥客人,管家就湊到她邊上,低聲說:“二太太,我剛去看了,四少爺那身打扮太不成體統,怕叫人看到了笑話。”
二太太睨了他一眼,輕哼着垂眼欣賞自己新做的蔻丹色長指甲:“有什麽好笑話的,老爺子都不怕,我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