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A市郊區的一個私人莊園裏,一場宴會即将舉行。
各種豪車從四面八方開過來,衣着盛裝的紳士淑女絡繹不絕的出出入入,好不熱鬧。
宴會外場是一塊開闊的露天綠茵地,草地上搭起了巨大的粉白相間蕾絲綢緞陽篷,陽篷下頭布置着七八張長條形西點桌,上頭擺滿了經過精心料理的各種美味食物和點心瓜果,兩端各有一座碼放有序的香槟塔,酒液金黃,清香四溢。
宴會的主辦方是A市巨商蔣家,蔣家老太爺起家前只是個小裁縫,後來事業慢慢做大,開了大型制衣工廠,還擁有國內知名的成衣品牌,同時在金融地産零售等多個行業也表現不俗,在A市的政商界都有很高的聲望。
這場宴會是專門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舉辦的,這一行重要的賓客來自歐洲,背後是全球時尚業的頂級巨頭,來華國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市場,據說也很可能選擇一個在國內的合作夥伴。
對蔣家來說,這絕對是一個打開全球市場的絕佳機會,自然将最隆重的姿态都擺了出來。
與此同時,安靜的莊園大宅中,一個少年正坐在自己的衣帽間裏,對着鏡子發呆。
他大約十七八歲,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鳥窩頭,頭發被染成了慘不忍睹的黃色,發根還退出了斑駁的棕黑色,臉上倒是滑嫩白皙,只可惜全被壓得很低的大片前劉海像烏雲一樣給遮住了。
少年的衣裝品味同樣慘不忍睹,很不合身的綠色西裝外套肩膀太寬,袖子過長,最可怕的是幾乎垂到了膝蓋的下擺,稱得他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裏頭的小矮人,再配了一條裆寬腿細的亮黃色哈倫褲,和同樣過大的紅色寬頭馬丁靴,直接就可以去馬戲團演滑稽戲了。
蔣雲直愣愣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好久,突然就笑起來,笑聲裏滿是少年人的清亮。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又是一愣,忍不住擡頭摸了摸脖子,青澀又鮮嫩的少年人,就連脖頸上都好像帶着柔光,皮膚光滑細嫩,別說疤痕,就連一道細紋都沒有。
他神色莫測的打量着少年時候的自己,又看看周圍,他現在身處一間裝修奢華的衣帽間裏,在明亮的隐藏燈帶的照映下,三面整牆的原木大衣櫃裏放滿了嶄新的服裝,各種分區井然有序,襯衫,西服,褲裝,鞋帽一應俱全,随便一看全是知名的品牌。
房間當中一根到頂的四面穿衣鏡立柱,三面落地,一面是一個大梳妝臺,巨大明亮的玻璃鏡子反射着屋子裏白亮的燈光,越發通明透亮仿佛水晶宮一樣。
他竟然重生了,在巴黎街頭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之後!
而且,怎麽又偏偏回到了這個時候?
蔣雲開始努力回憶那段早就被他抛在腦後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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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七歲以前,蔣雲就是一個街頭的小混混,他早早沒了父母,靠着鄰裏街坊的周濟,野草一樣的長大,離成年只有一年的時候,卻突然得知自己那早死的老爹原來還有一屋子非常有錢的父母兄弟。
他剛被接進豪門的時候,還興沖沖的以為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
蔣家老太爺,他的親生爺爺,身體已如風中殘燭,不怎麽管事了。他的早死老爹上頭還有三個哥哥,每個都成家立業有了子孫,蔣雲剛進來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只知道除了老太爺對他還有幾分善意,其他人眼睛裏頭全是嫌棄。
也是,對着這麽一個突然蹦出來要分遺産的小崽子,有幾個人能真心喜歡?
蔣雲是街上打滾長大的孩子,性子野臉皮厚,倒也不在乎這些,只要有一口吃的,這小崽子才不在乎別人的白眼。
他原想着等老太爺死了,自己就拿着一大筆錢過自己的好日子去,卻一點不知道,周圍這群豺狼虎豹全盯着這只闖進來争食的野兔子,滿肚子的盤算呢。
蔣老太爺因為身體原因,早些年就退了下來,只不過還掌握着絕大多數股權,他的三個兒子現在各自在家族企業裏做事,為了工作方便,早就在外頭買了房子,并不太來這邊住,不過依然保留了房間。
如今常住在大宅裏的,除了蔣老太爺和他的第三任妻子,還有幾個蔣家第三代,算上蔣雲應該有五個人,重生後的蔣雲抓破了腦袋,也對不上那些人的長相名字——其實他壓根就沒記住過。
他正努力回憶,突然房門被敲響,也沒等他回應,一個穿着黑色禮服的中年人直接開門進來:“四少爺,貴賓就要到了,您……确定要這麽出場?”
中年人微微皺起眉頭,帶着點不着痕跡的蔑視,輕微而快速的上下打量了蔣雲一圈。
“三小姐的造型師現在正有空,需要我為您請過來嗎?”他說,語氣中帶着點傲慢的施舍意味。
蔣雲突然就想起來了!
宴會,國外來的客人,還有那場叫蔣家丢盡了臉面的毀約風波!
蔣雲剛回蔣家沒幾天,就聽說莊園裏要舉辦宴會,招待從國外來的客人。
本來這事兒和他丁點關系沒有,他也沒興趣去關注,是他二伯母在宴會前一天突然提起,蔣雲是剛回來的小輩,是不是也讓他參與進來,好更快的融入大家族裏。
當時,蔣雲記得特別清楚,老太爺沒做聲,只盯着二伯母看,還是二伯幫腔,定下他做迎賓。
蔣雲就混不吝的答應了,壓根沒當回事。
這次家裏四五個小輩都是迎賓,本來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定好這事兒以後,老太爺和幾個長輩就各自離開去休息了,客廳裏就留下蔣雲,正大口大口吃着美味極了的小甜點。
然後,他就突然被兩個叫不出名字的蔣家人給刻薄的嘲笑了一通,從他的吃相到衣品,還有那無父無母的成長經歷,最後,那兩人十分屈尊降貴的表示,鑒于他糟糕至極的品味,決定把自己的造型師借給他用用,免得丢了蔣家的臉面。
年輕氣盛的少年人哪裏受得了這個,他一下子跳起來,毫不客氣的罵了回去,至于什麽狗屁造型師,老子才不稀罕!
“不就是打扮自己嗎,有什麽難的!”少年蔣雲叉腰放出話來。
他剛進蔣家的時候,就頂着當時小街上最流行的烏雲蓋頂頭,還染成了最時髦的亮金色,自覺走在潮流的前端,蔣家有人提過一嘴,問蔣雲要不要換個發型,看他一臉堅決的模樣,也沒有太管他。
那些亂七八糟的廉價衣服倒是都丢了,但是架不住即便是大牌,也總有設計師抽風的時候,偏偏那些抽風款還全能被當時的蔣雲精準找到,然後喜滋滋的穿起來。
那時候的蔣雲,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審美有問題,反而覺得蔣家人總穿得烏泱泱的,灰不拉幾特別難看。
然後,宴會當天一大早,他就自信十足的開始打扮自己,并且嚴詞拒絕了所有過來的造型師。
忙忙碌碌兩小時以後,成果出爐,特別慘不忍睹。
重生以後的蔣雲看着自己少年時的成果,也忍不住想要捂眼——實在是太醜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揮揮手把管家打發走了,還努力模仿少年時候那個趾高氣揚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這樣挺好看的,一定能叫宴會上的所有人都驚豔!”
等到管家走了,蔣雲才對着鏡子扯出一個涼涼的笑:“驚吓還差不多。”
後頭發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毫無疑問成了當天最耀眼的笑話,可看笑話的人,自己也成了一個笑話。
上輩子,他的出場毫無疑問的引起了一片驚詫和含而不露的嗤笑,現在想起來,大約他二伯母本來就是想要達到這個效果:用他的醜态向A市名流宣告,雖然蔣家認回來一個小輩,但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家夥,也沒有任何扶持的價值。
可惜,她的算計雖然成功,卻也遭遇了大危機。
她算好了那些相熟名流的反應,卻忽略了客人的态度。
甚至連負責接洽的二伯都不知道,這次從意大利過來的客人中,設計大師阿歷桑德羅才是此行的主導者,他是一個特別潔癖龜毛的家夥,不但對自己的下屬和學生要求嚴格,對未來的合作者,更是不會有丁點的放松,而且,這位還是個出了名的毒舌和暴脾氣。
他看到了蔣雲糟糕透頂的模樣,确認過他的蔣家第三代身份以後,直接拂袖而去。
“我可不願意和一個品味糟糕透頂的家族合作,那簡直是對我設計的侮辱!”他只用意大利語留下這句評價,不一會兒,這句話的各種版本就傳遍了宴會現場,一天以後,蔣家徹底成了名流圈子裏的笑柄,合作自然也只能告吹。
蔣雲眯着眼睛,回味了一下那時候二伯母被二伯甩的那個重重的耳光,有一點點頂着這幅鬼樣子直接出去的沖動。
“冷靜冷靜,你犯不着拉自己下水!”蔣雲對着鏡子裏那個不良少年說,“這一回,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上一次,合作告吹,蔣家顏面大失,老太爺差點氣到心梗,二伯一房固然傷筋動骨,他這個毫無根基的野小子卻才是最受沖擊那個,不但留下了一個糟糕透頂的第一印象,還被老太爺徹底厭棄,之後緊接着又發生了一件事情,他豪門小少爺的日子還沒享受幾天,就被正式逐出了蔣家,還差點丢掉了小命。
“重來一回,總不能再叫你們如願了。”蔣雲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壞壞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