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半晌後。
當賀言接下來的那些話全部說完後, 所有人形和獸形都愣了下,然後紛紛站了起來。
他所說的那個狩獵規則和之前的不太一樣。
他們之前狩獵除了不傷害同類要一起外出外,可以說是沒有什麽規則的。
而如今, 賀言則提出分組狩獵行動時,不出意外情況則要一直固定狩獵小組成員, 這是因為合作越久默契度會越高,對大家的安全和狩獵效率會更好。除此以外,每組還要選舉出一頭獸作為隊長, 隊長可以不是最健壯的一頭,但一定要聰明或有豐富的狩獵經驗, 可以在各種突發情況時為小組做出最好的選擇和判斷。
除此之外, 最讓衆獸意外的是——狩獵規則将要根據執行情況實行嚴厲的獎懲制度:
規則上,無論任何原因,都不可以單獨狩獵或臨時單獨行動, 而違反的人或獸則會在事後罰去大量獵物以及一定時期內不再讓其和小組一起外出狩獵。
若有意見, 可以直接退出獸群各自生活。
在說完那一點時, 很多頭猙析獸都不可思議地看向賀言。
獵物和外出狩獵對所有猙析獸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賀言自然清楚這一點。
在他前世所在的現代,這就相當于罰了你工資還要讓你一定時間無法上班賺錢一樣,然而在原始環境下,他們受到懲罰時遠比那種情況更嚴重。
因為食物就是命。
可賀言更清楚,嚴厲的制度才能讓規則被更好地執行, 才能讓所有猙析獸對獨自行動生出壓力與恐懼。
可能他們的狩獵成果自此會少上一些, 但相應的, 沒頭猙析獸因為一時沖動将面臨的危險也會大大減少。
猙析獸是一種強大兇猛的動物,也正因為自身的強悍,才會時常忽視那些随時可能降臨的危險。
或許換一個時機,他的這番話大概率會引起獸群的不滿,畢竟誰也不會想要自己辛苦獲取的獵物和狩獵機會因為一時的沖動而被人控制。
但現在不一樣。
就在昨天,他們的一個夥伴死了。
那頭猙析獸和他們一樣,在巨大的災難面前幸運地活了下來,它也沒做錯什麽,只是怕獵物不夠,在附近看到另一條巨型鱷魚時,顧忌着同伴還在解決眼前的一條,怕另一條跑了,下意識就沖了過去。
其實就算不沖過去,它和小組的狩獵成果也夠他們在分配其他猙析獸後自己飽餐兩頓了。
沒人知道它那時在想些什麽。
或許在看到那條巨型鱷魚時,他想到了因為受傷躺在山上吃不飽的猙析獸好友;或許是想在同伴面前露一手,讓其它獸好好誇誇他;又或許,它只是下意識地想要獵取更多的獵物以收獲非常時期的安全感……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其他獸,它也只是想要和領地的獸們一起好好活下去而已。
但它失敗了,就連它自己,或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突然終結在那裏。
灼熱的日光之下,賀言捏緊拳頭,他繼續垂眼看着那些人和獸,再開口,聲音依舊高昂着。
“如果你們同意遵守這一規則,請點點頭,不同意的,可以直接出列,自行組建獸群!”
這是賀言有史以來對他們說過的最冰冷嚴肅的一句話,明明聽上去沒有任何感情,卻像一股源源不斷襲來的岩漿,猛然滾在他們心上,燙得他們發慌。
沒有一個人、一頭獸出列。
一頭獸開始點頭,五頭獸開始點頭……
半晌後,所有獸形和人形都點了頭。
他們全部同意了。
賀言依舊緊握着拳頭,另一只卻攥着男人那只寬大的手來回搓動。
他在緊張。
男人輕輕撫了下他的手背,偏頭注視着他。
就是那一瞬間,賀言忽然緩過了一口氣。
他慢慢張開翅膀,扭頭給了對方一個眼神,然後松開他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視往上一躍,飛往不遠處俊亞和小火所在的地方。
倚靠着小火獸形身軀的俊亞正看着他發呆。
賀言在他上方穩穩停住:“昨天那頭的猙析獸經常和你們一起狩獵,俊亞,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他恍惚地看着他,還沒開口,身後的紅毛猙析獸忽然變回人形,迅速扶住俊亞歪下去的身子擡頭道:“羅易斯,它叫羅易斯。”
“好,從今以後,這個規則就是——羅易斯法則。”他飛到高空揚聲道。
地面上,猙析獸們的目光驟然變了變。
賀言:“只要你們願意記得,它和那些離開的同伴就永遠存在。”
空氣開始安靜下來,沒多久,獸群中竟齊齊發出一陣低吼,互相渲染着,片刻後又變成了震天動地的高吼。
那些吼聲肅穆而悲哀。
這是從巨大的災難開始、又從昨天出事到現在,他們第一次這樣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賀言抿唇扭頭看向俊亞。
綠瞳的年輕男人此時也在看着他,原本空洞的眼眸不知何時有了焦點,他張了張嘴巴。
賀言往他跟前落地時,才聽到他在說什麽。
“怎麽樣才算記得?”
賀言怔住。
俊亞那雙綠眸一直定定地看着他,在他沉默間,忽然流下一行淚來。
他第一次那麽無助慌促地望着賀言:“小美,到底為什麽要記得啊?就是因為一直記得才難過才害怕呀……不記得不是更好嗎?”
“……”
“它帶給你的只有難過和害怕嗎?”賀言忽然蹲下身,近距離平視着他,“以前狩獵、打鬧、慶祝、吃飯、互相幫忙、打架……你還記得嗎?”
那雙暗綠色的瞳孔縮了下。
“因為記得它,才會更加珍惜身邊的夥伴。”
“……”
“俊亞,離開不等于一切的結束,過去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讓它的的名字變成一個規則、一塊墓碑、一個牌子、一幅畫像……當你開始懷念它的時候,它就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于你我身邊。”他想起自己的前世,他不知道自己死後會有哪些人記得他,他的父母離開得比較早,而他失明後又和所有人減去來往,或許在他死亡的消息剛出來時會有一些人為他傷心、可惜,但再過幾年,可能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了。
這種情況并沒有讓他特別難過。
是他自己在失明後放棄那些人伸出來的手的。
可若有天他的靈魂能夠回到前世,能在自己的墓碑前看到一捧新鮮的花時,他想他一定很開心。
想到這裏,他的嗓音忽然就柔和起來:“只要記得,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俊亞咬着嘴回望他,下一秒,将頭撇到一旁低下去。
下巴處,洶湧溢出的水痕往下低落。
後面的小火有些無措地看了賀言一眼,又重新看向俊亞,也不知想了什麽,忽然一把将對方用力摟入懷裏。
俊亞起先用力掙紮着,小火一直死死地抱着他,胳膊上的肌肉都崩了起來,對方根本掙脫不了。
沒過多久,俊亞便放棄掙紮,埋在男人懷裏抖動着肩膀哽咽起來。
賀言知道,這樣哭出來,反而是件好事。
他收回翅膀時,男人已經走到了他身旁。
兩人一句話沒說,只對視一眼,默契地勾住彼此的手轉身離開。
……
當天中午,大家就按照之前固定的組重新組好狩獵小組,組好後就各自選出隊長。
他們沒有外出狩獵,昨天的獵物還有一些,連續幾天的疲乏,也需要适當的休息。
賀言把拉烏放在蠻蠻身邊玩,然後就和斯戮、阿雯夫婦以及幾頭剛痊愈的、精神比較好的幾頭猙析獸去附近砍樹、采集巨葉和一些其他物品回來——他準備先搭建一個臨時的遮雨棚。
萬一下了雨,受傷和懷孕的猙析獸就會遇到大/麻煩,被雨淋了,傷口惡化和生病都可能帶來死亡。
采集遠比狩獵要快得多,他們在外面弄到了下午就回去了。
除了搭建雨棚的材料,賀言還在外面做了新的弓箭和一把石刀。
回去時,他們在遠處就發現山上的猙析獸少了很多。
起初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急速飛奔過去,卻見所有受傷的猙析獸都一副安然的樣子。
還沒問,一個剛從前面山下爬上來的人形就抱着一頭帶着鱗片的小型動物大聲喊道:“你們回來啦!快來!那裏、那裏有好多六腳獸啊……”
“……”
那個人形懷裏抱着的那頭小型動物已經被咬死了,它約莫有大豬的一半大,渾身鱗片,六只腳,長得有點像多腳無毛的狼,身上的肉看上去也很多……
很顯然,對方口中的六腳獸就是它。
過去後,他們在那片平原上就看到了數量驚人的六腳獸。
那片新出現的平原上如今已經迅速長出了大量的植物,大部分只是冒個尖,但也有小部分植物生長得極快。
原本極其空曠靜谧的平原,一下變得“熱鬧”了起來。
成群的六腳獸在一隊隊的猙析獸追趕間四處逃竄;長出大量樹苗的濕潤地面上偶爾會鑽出幾只曾經把賀言偷走的那種異形穿山甲;空中又來了一群白色的中型鳥類,它們外形看上去有點像海鷗,膽子很大,會站在猙析獸和一些六腳獸的背部休息或玩耍,在其他猙析獸張着嘴巴想要咬它們時,它們也完全不怕,轉眼就能似風一樣迅速飛離,因為速度快得驚人,往往去咬它們的猙析獸還會愣上一會兒……
賀言飛身下去時,地上的懶豬已經被小飛用高大的石頭圍在山腳處,它守在一旁防止它們亂跑或被附近的動物抓走吃掉。
二豬躺着睡懶覺,大豬和小豬崽們還在被圈着的地面拱那種“花生”吃。
最近賀言他們只顧着狩獵,沒時間去挖那些巨型大紅薯給它們,它們就一直吃着這些“花生”度日,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看着似乎還長了些肉。
賀言此時看到它們,才想起之前被自己收起來的“花生”,下意識就掏出來就往嘴裏送進去一顆。
味道和花生也很像,但嚼起來更香一些。
他剛驚喜地吃完一顆,身子就被飛下來的獸形斯戮捉着放回山頂,然後蹭了他一下,就重新沖下去,和阿雯他們急速奔向了前方。
那些六腳獸雖然體型小,但數量實在驚人,多獵一些回來,也能夠他們吃上幾頓了。
六腳獸跑得很快,不過它們的牙齒和爪子在猙析獸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賀言并不擔心他們此時的安危,看他們追逐狩獵的身影,終于感到一絲久違的輕松,又在山頂上看了一會兒,便回去整理他們帶回來的那些木材和巨葉。
幾頭猙析獸過來幫忙。
搭建大型棚子需要獸形的體力,細致一些的活兒則需要人形便捷的手腳。
賀言用石刀和石片在粗大的木頭上劈砍挖着加工,在沒有釘子的情況下,木頭通過鑿洞拼穿或砍出相應的形狀進行插接、鑲嵌等方法,也能使建築穩固。
他正氣喘籲籲地忙活着,旁邊就過來了一個人影。
是小火。
小火盯着他手上的活兒,盯了一會兒就放下抗過來的樹幹,開始學着他的方法去修砍木材。
賀言喘氣道:“俊亞……現在還好嗎?”
小火一愣,接着把手上的木材搭上去,點點頭。
賀言不再說話了,專心幹活。
沒多久,在蠻蠻那裏的拉烏自己跑回來了,挨着他用短爪子也在木頭上敲來敲去。
賀言搬了塊大石頭放在旁邊,然後把小恐龍抱上去坐在,撕了些肉條讓它坐在在上面吃。
附近有幾只小獸路過時,小恐龍就咦咦地把它們叫住,跳下石頭把自己的肉條扣着平均分了下,然後蹲下身讓小獸們看它目前正在修煉的技能——畫蛋。
天黑時,斯戮捉了好幾頭六腳獸飛上來,放好獵物他在附近多生了幾堆火好照明,起身就過去加入搭建大棚的工作中。
他們又用了兩個多小時,終于把規劃的棚子搭出一半,但這也夠所有傷號和孕婦蠻蠻臨時避雨了。大家都多少有些累了,各自回去進食準備休息。
賀言一幹人形要收尾,離開得稍晚一些,他把剩餘的巨葉放好後就喊拉烏過來。
“咦啪!”搖晃着沖過來小恐龍還沒靠近賀言,就被斯戮堵截着單手抱起來,“爸爸累了。”
“咦……”小恐龍眨着眼睛看向賀言。
賀言笑了聲,正要走過去,身後忽然傳來小火低低的聲音:“謝謝你,言言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