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一起長大

第68章 惡意

忘記是怎麽開始的。

在秋末最後的尾巴裏, 在冬天來臨之前，這一天的陽光燦爛到刺眼。

“叮鈴鈴——”

下課鈴響起後, 是正常的課間。

夏樂和暗韋出去打水了。

莫東趴在座位上, 無聊的用筆在課本的空白邊角畫着夏樂, 準确來說是火柴人夏樂。

教室裏熱熱鬧鬧的，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和往常一樣，沒什麽不同。

突然, 喧鬧聲從外面傳來。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班上的同學們都好奇的看向門外，有幾個人已經走出去看了。

一（1）班在一樓, 通過大開的門可以看見好像是有人在教學樓前面的空地上集聚。

藍白的校服圍成了一圈。

“他們在看什麽呀？”有女生好奇的探着腦袋。

“去看看呗。”旁邊的女生慫恿着。

兩個人于是跑向了那一圈人, 而在她們跑向那一圈人的中途，更巨大的喧鬧傳來

——

“嚯嗚——！同~性~戀~！”

每一個調子都拉長了，拉成一種怪異的腔調, 帶着直白的嘲弄和惡意。

莫東放下了筆, 站起來, 向外面走去。

他人高腿長，很快超過了那兩個女生, 提前一步擠進了人群裏。

藍白的人群像一個漩渦，漩渦的中央是一個瘦弱的男生。

男生低着頭，雙手死死的揪着衣擺, 用力得瘦弱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被包圍了，被藍白的漩渦包圍了。

好像……要溺死在其中。

莫東站在漩渦中，認出了他。是陸行風, 許洋整天喊小弟的人。

現在，這個整天跟在許洋後面的人，孤零零的被人群包圍了。

“同性戀關你們什麽事？”莫東皺起眉頭，一邊喊一邊扒開前面幾個人往中間走。

可他的聲音淹沒在暴起的另一波喧鬧裏。

“同~性~戀~！”不知道是誰吹了一聲口哨，七八個人嬉笑着喊道。

圍觀的人沉默地成為一個甕，困住了這嬉笑，永久的反彈着，仿佛使聲音加大了，明明才七八個人的聲音，卻像是斥滿天空的巨浪

“鬧什麽！”

教導主任到達現場，吼了一聲。

“你們一個個都不用上課了？！”

人群作鳥獸散去，嘩啦啦的一圈人立馬跑沒影了。

像一場可笑的滑稽戲劇，現在終于落下了帷幕。

聚集的快，散得也快。

快得莫東有點愣神的站在原地，他回頭看去，很多人站在走廊、門窗處往這裏看，和平時看個熱鬧沒什麽區別。

比如有同學打起來了，比如有同學早戀被叫家長了。

可是，怎麽能和平時沒兩樣呢？

剛剛……明明是霸淩啊！

一群人霸淩一個人啊！

還有一群人默默地圍觀，帶着窺探化為幫兇。

教導主任把一群不懂事的兔崽子趕走了，看了看站在原地低着頭的陸行風，說了一句“同學該回去上課了”，就背着手走了。

事情就這樣草草了結了。

真的，像極了一場滑稽戲劇。

莫東看着還站在原地的陸行風，走上前幾步，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陸行風……”

陸行風終于擡起了頭，他看了一眼莫東，然後又低下頭，默默地回班去了。

莫東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沉甸甸的，很難受。

他必須說點什麽。

“陸行風！”莫東喊了一聲，不管陸行風沒有回頭，繼續喊道，“我也是同性戀！”

我也是同性戀！

莫東就這樣喊出來。

陸行風終于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莫東。

離得不是很遠的同學們都驚呆了，齊刷刷盯着他。

看到陸行風回頭了，莫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光明磊落的拍拍自己的胸膛：

“喜歡什麽性別的人，絕對不會是一件錯事！”

燦爛的陽光散落在他身上，暈染出光明和溫暖，讓人想要相信他說的話。

陸行風安靜的看着他。

和暗韋打水回來的夏樂也站在走廊的陰涼裏看着他。

他的莫東啊……比他想的還要勇敢和溫暖。

盯着莫東看了一會兒，陸行風點點頭，收回視線繼續往班級走。

其他人各種各樣的視線落在莫東身上，莫東并不在意。

對于他來說，這只是小事情。

課間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日子恢複了平淡——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這樣的。

對另一些人來說，戲劇剛剛啓幕。

下一個課間，莫東去上廁所時，就感到若有若無的打量視線。

莫東皺着眉，拉好拉鏈，看了一眼打量的幾個人。那幾個人立馬收回視線。

不爽的出了廁所，還沒走出廁所門呢，就聽到後面小聲讨論聲：“他就是那個說自己是同性戀的人啊？”“是啊，我親耳聽到的……”

“砰！”

莫東轉身，重重踢了廁所門一下，皺着眉頭眼神很兇的掃了廁所裏的幾個人一眼。

那幾個人立馬閉嘴了，低着頭不說話了。

“怎麽？”莫東不爽的撇嘴問，“我是同性戀礙着你們了？”

那幾個人不說話。

莫東掃視了他們一眼，轉身走了。

他等會兒回班要跟樂樂說一說。

這些人怎麽那麽讨厭啊！

廁所在走廊的盡頭，離一（1）班很遠，從廁所往一（1）班走，要經過樓梯。

走到樓梯口時，莫東停下了腳步，他擡起頭，突然想去看一看陸行風。

不止是可能會幫上忙，更因為，他想知道……大家，都是這樣對待同性戀的嗎？

莫東的手有點緊張的握緊了。

樂樂……也是同性戀啊。

他希望樂樂過得好好的，不會被人以惡意相對。

他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情，抱着希翼，又隐隐有點不安，踏上了樓梯。

三樓廁所裏。

陸行風被幾個男生堵在角落裏，如果莫東在這裏就能認出，就是這幾個人在下面起哄的。

“喲，同性戀也要來上男廁所啊？怎麽不去上女廁所呢？”帶頭的人手裏還夾着根煙。

旁邊幾個人立馬笑了，附和地說：“楊哥，你這不是為難女生嗎？讓他進去像什麽話。”

陸行風低着頭，不說話。

“啧！啞巴。”被叫做楊哥的人抽了一口煙，踢了陸行風一腳，“怎麽？不是跟着許洋玩的挺開心嗎？還沒學會說人話？”

聽到許洋的名字，陸行風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的頭低的更低了。

“看見沒？就這樣的人，不當個同性戀都對不起他那慫樣。”楊哥跟旁邊的小弟說笑着。

“楊碩！你又來欺負我小弟！”在教室等無聊了的許洋跑到廁所，一眼就看到被人包圍的陸行風，推開圍着的人，一把把陸行風拉自己背後藏起來。

剛剛走到廁所旁邊的莫東聽到了許洋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平常帶笑的臉，此刻面無表情。

廁所裏還在對話。

“你可小心點，他可是同性戀。”楊碩拿煙的手點了點被許洋護住的陸行風。

許洋有點鄙視他，問了一句：“你喜歡女的？”

“當然。”楊碩抽了一口煙。

“你路上見到一個女的就愛一個？”

楊碩噎住了。

“所以你放心好了。”許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楊碩，最後指了指楊碩小弟們，“陸行風不會喜歡我，不會喜歡你，更不會喜歡你小弟。要操心，就操心操心自己成績吧，少來管別人閑事！”

陸行風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

“我們走！”許洋拉着陸行風轉身回班。

楊碩沒攔着。

雄赳赳氣昂昂的許洋就這樣順利地拉着陸行風回班了。

“楊哥，就這麽放他們走了？”

楊碩抽了口煙，吐了個煙圈才說：“你以為我怕許洋？”他眯起了眼睛，“要不是他是莫東的人，我早就廢了他了。”

不良少年群體裏，莫東的事跡可是如雷貫耳，打架兇殘沒人性。惹了他的人被打的半殘先送進醫院後送進警局。沒惹他？有個沒惹他的不良少年被打到爬進網吧。

真是……越來越厲害的名聲。

回到班上，往椅子上一靠，莫東面無表情的垂眸思考着。

夏樂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單手搭在椅背上側坐，問道：“怎麽了？”

莫東頭往後仰，看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問：“樂樂……大家都很讨厭同性戀嗎？”

他不明白為什麽。

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就已經變成了其他人可以傷害另一個人的理由了。

夏樂看着他，沉默片刻，如實回答他：“是。”

“為什麽？”莫東側頭，看他，烏黑的眼睛裏第一次帶上了觸及成熟的跡象，冷靜而沉靜。

“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夏樂只能這樣回答他。

莫東看着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然後猛的坐起來。

坐好的莫東看着夏樂，說：“樂樂，我們去打架吧？”

“好。”夏樂沒有問，答應下來了。

放學之後。

楊碩和他的小弟們拖拖拉拉走出校園。雖然讨厭上課，但是放學在校園東逛逛西逛逛還是不讨厭的。

“楊哥，今天去哪兒啊？”小弟積極的問。

“還沒想好。”楊碩說。

然後他們就不用想了，有人把他們攔住了。

看着面前站着的兩個人，楊碩眼瞳一縮，然後鎮定下來，說：“你們可只有兩個人，大家各退一步？”

回應他的是沖臉一拳。

架就這麽打起來了，直到老師匆匆趕來，兩方人馬趕緊撤離。

莫東和夏樂騎着自行車沖出很遠，莫東才忍不住笑出來。

“哈哈哈。”

他的臉上帶了點刮傷，眉梢眼尾卻都是痛快。

“诶！樂樂！”高興的莫東扭頭對着騎在旁邊的夏樂說，“你不要喜歡我了。”

“吱呀！”自行車急剎車的聲音刺耳而尖銳。

莫東也停下來了，往前騎了一段的他回頭看向他最喜歡的人。

他看到世界的惡意了。

他不想把這種惡意分給他最喜歡的人。

“樂樂，不要喜歡我了。”莫東放輕了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需要去虐文寫作班進修一下……

這章寫了好久哦，一想到劇情就哭戚戚，然後碼字就忍不住不肯去多描述。

↑所以真的要去虐文文寫作班進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