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隔花
“下來。”
“……哥哥。”
“下來,別讓我說第二次。”
電話被挂斷,顧言順着窗外往外看,隐約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樓下。這會已經是深夜,家裏一絲光亮都沒有,顧言像個木偶似的站在窗邊,愣愣的看着已經變黑的手機。
下不下去…
“咚咚咚——”
“言言,你睡了嗎?”
“言言,媽媽想和你談一談,你出來好不好。”
“言言,言言,你出來呀。”
敲門聲變得激烈,轟隆轟隆的砸着門,柔軟的女聲變得瘋狂,一聲一聲的叫着他,顧言靠着牆不說話,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扇被踢的已經顫抖的門。
“顧言,顧言,是媽媽啊,你快開門。”
“開門啊,媽媽知道你沒睡,快來開門!!”
“顧言!!小雜種!給我開門!”
他低下頭,手裏緊緊握着手機,頁面停留在通話記錄上,傅明玉的來電有足足有十幾頁,而最上面一通,在十分鐘之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沒有再亮起,電話和信息都斷了聲,他像是等待宣判死刑的囚徒,等着樓下的人離開。
這麽久了,傅明玉應該…已經走了吧。
“叮鈴———”
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顧言怔了一下,急忙向外探出身,傅明玉颀長的身影矚目,就算是深夜他都能感覺到他銳利的視線,穿透長空直直的指向他。
下來。
顧言的心漏了半拍,用力抓着窗沿,電話鈴聲未停,他咬着牙轉身,憤恨的看着那道緊閉的門。
外面的砸門聲也停了下來,屋內外兩人同時息了聲,在靜谧的夜晚隔着門對峙。
“顧言。”外面的女聲森冷,不懷好意的說,“這麽晚還有人找你嗎。”
“是誰啊,我們言言有朋友了嗎。”
“咔噠——”
門開了,露出外間站着的骨瘦如柴的女人,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實在沒法想象剛才激烈的砸門聲,是這樣一個瘦弱的人發出的。
但顧言知道,她發瘋的時候,比現在要厲害百倍。
“要多少。”顧言問。
女人說了個數字,顧言眼都不眨的給她轉了過去,對方的态度變得很快,溫柔的看着他,好像顧言只是個鬧脾氣的孩子,“那你好好在家,媽媽先出去一趟。”
她走的很急,像是有人在她身後追趕着她,顧言低頭摩挲着手機,在門打開的瞬間叫住她。
“寧婉。”
“我知道是你換的藥。”
對方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轉過身,笑着看他,“你在說什麽,什麽藥?”
“是眼睛又不舒服了嗎?媽媽明天陪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顧言無所謂她的裝傻,陰冷的看着她,“再有一次,我就讓你全吃下去。”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女人攏了攏淩亂的頭發,故作優雅的笑着。她生的好看,即便是瘦成這樣,也能看出年少動人心魄的美。那雙和顧言如出一轍的豔麗的眼睛,已經染上了皺紋,藏在厚厚粉底下,在低垂間不經意的露出來,是精心包裝也藏不住的老态。
女人走了,樓梯裏的腳步聲輕快,像是卸了一樁久違的心事。顧言的手機早就暗了下去,他等着那聲音徹底消失了,才關上門走了出去。
四十八層階梯,他默數着走下去,沒有人叫顧言,沒有人叫花兒。
他拖了半天,挂了對方無數個電話,傅明玉的信息塞滿了他的收件箱,他卻沒回過一個字。
樓梯口空無一人,他松了口氣,心裏又有些難言的情緒,傅明玉走了,沒有再等他。
他在臺階上坐了下來,這個地方很熟悉,前不久他剛來過,不過沒一會,他就拔腿去找了傅明玉,然後傅明玉就說要帶他回家。
回家。
顧言低頭看自己的手,他哪裏還有家。
他那晚哭的厲害,也沒跟傅明玉說為什麽,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把他當成一個玻璃娃娃一樣對待,那天他們倆就沒分開過,傅明玉抱着他不放,一遍遍的說喜歡他,他卻像被夢魇住了一樣,什麽都聽不進去。
他沉迷在傅明玉構造的愛意裏,忘了最重要的事。
所有的電話他都沒有接,這會一個人坐在空地上,遲來的後悔籠罩着他,為什麽不接呢,說一聲也沒關系的,只不過是回個家,有什麽大不了的。
傅明玉的電話被翻了出來,界面停留在那,幾次三番想按下去,他盯着那發呆,不知道要不要撥出去,如果接通了,他又要說什麽。
但如果沒有接通……
“為什麽不打。”
視線裏出現一雙長腿,他眨了眨眼,握緊了手裏的手機。
來人蹲了下來,修長的手指伸向屏幕,按了下去。清脆的鈴聲随後響起,顧言的手機裏傳來呼吸聲,是傅明玉接通了電話。
“顧言。”
傅明玉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叫他的名字。
“……嗯。”
“半個小時,我一直在等你按下去,為什麽不按。”
“……”
他不敢。
“說話。”
傅明玉的聲音很冷,是他從未聽到過的冷漠,他沒由來的有些怕,瑟縮着往後退,肩膀卻被人狠狠捏住。
“……我不敢。”顧言小聲說。
“為什麽不敢。”
“怕你不接……”
但是傅明玉接了,他沒走,一直在等他。顧言的眼眶有些濕潤,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你不是怕我不接,顧言,你在怕我生氣。”
“你怕我生氣,怕我走了,怕我不要你。”傅明玉笑了一下,看着他輕聲說,“顧言,你就是個膽小鬼。”
顧言的呼吸頓住,手心裏冒出黏膩的汗,一顆心不安的攪動着。他的喉嚨像鏽住了一樣,想要跟他道歉,卻怎麽都張不了口,只能惶恐的看着他,手指緊緊抓着他的衣角,怕他真的走了。
別走,別不要我。
“你害怕了。”傅明玉低下頭看着被顧言抓住的衣角,問他,“你不接我電話的時候,有想過我也會害怕嗎。”
那裏已經被少年揉爛在掌心,蒼白的手指泛着冷,死死抓着那一小塊布料,好像這樣,傅明玉就不會離開他。
“我怕。”
傅明玉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絲不為人知的顫抖,他看着顧言,手掌緊緊包裹住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這是第二次了,顧言,我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什麽。
“我怕你走,怕你離開我。”
“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每天擔驚受怕,怕你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傅明玉根本不算什麽,根本配不上你,我虛張聲勢的箍着你,但其實…”他說到這笑了一下,聲音很輕,“顧言,我怕你不要我。”
“我想你該是愛我的,我忐忑不安的确定了你的愛意,我以為我終于可以不怕了,但你走了,像上次一樣,什麽話都沒留。”
“然後我才發現,原來比起你不要我,我更怕…我更怕你出事。”
“你情緒那麽差,哭的那麽厲害,一聲不吭就從家裏跑了出去,兩天,我怎麽都找不到你,我怕你胡思亂想,怕你做傻事,你的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我那時候想,別出事就好,只要不出事,丢下我也沒關系。”
“可我發現你只是不接我電話,只是不回我信息,該慶幸我們終于有了交集,我不必像上次一樣無頭蒼蠅似得盲找,每天跟個傻子一樣去那條巷子口等你。”
“我找到了你,但你只是不願意見我。”
躲在厚重窗簾下的少年,瑟縮不安的探出頭看他,手機一次次的無人接聽,鈴聲一次次的停下,他擡頭看着那扇窗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躲自己。
顧言是愛他的,傅明玉确認這件事情,可為什麽愛着自己的顧言,卻要躲着他,不肯見他。那天晚上他夢到了什麽,那樣傷心欲絕的看着他,說出那句話。
你不喜歡我。
怎麽會不喜歡他,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把赤忱明亮的愛意全都捧給他。
他想了很久,從他們相遇的時候開始想起,每一個細節被他反複揣摩,每一句話都被仔細咀嚼,他站在顧言樓下,一遍遍回想着那晚的少年,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現在。
對面的少年臉色蒼白,驚慌失措的看着他,像是一只怕被丢棄的小貓,傅明玉看着他心裏悶痛,崩潰大哭的顧言和眼前不安的顧言融合在了一起,他甚至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顧言,也在害怕着。
“是不是我說的不夠認真,所以你從來都不信我。”
他的聲音在電流的負載下有些失真,顧言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握着手機在耳邊,擡頭愣愣的着他。
電話被挂斷,手機裏傳來機械的嘟嘟聲,傅明玉停了下來,就這麽安靜的望着他。
顧言卻呆滞的回不過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不解,每一句都讓他惶恐,甚至那一個月,他也找過自己,那傅明玉是什麽意思…
他想說…什麽。
“顧言,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少年的瞳孔猛然放大,怔怔的看着他。
過了好久,他才嗫嚅着點頭,卻在下一秒,抽出了自己的手,“知道。”
可是你的喜歡,不是我想要的喜歡。
“你不信嗎。”傅明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聲問。
顧言不敢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他信傅明玉喜歡他,可應該又沒那麽喜歡他,如果愛可以分成,那傅明玉對顧言本身的愛,可能只有三成,另外的…都不過是半大少年對性的迷戀。
傅明玉站了起來,長久的蹲下讓他打了個踉跄,他嗤笑了一聲,轉頭就走,“不信就算了。”
……
傅明玉走了,顧言還愣愣的坐在臺階上,手背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冷的讓他打了個顫。
“哥哥……”
風吹走了他的呢喃,不知道會把這兩個字帶去哪,但是傅明玉會聽見嗎,聽見他會回頭嗎,他會…來找自己嗎。顧言覺得有些冷,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算分手,算了,輕飄飄的兩個字,好像就定了他的死刑,只因為他沒說信,沒相信傅明玉嘴裏的喜歡。
可顧言不想分手,就算…就算傅明玉對他的喜歡沒那麽多,他也不想放開啊。
愛不是與身俱來的,少年也終究會長大,如果只愛我三成,那我可以努力變好,變得優秀,變得配得上你,變成一個十分的顧言,讓你把更多的愛,放在我這。
所以,不能等等我嗎。
所以…
不能等等我嗎!
一步兩步三步,傅明玉走到他家隔壁巷口的時候,身後的腳步聲響了起來,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轉過身,等待着少年的到來。
“傅明玉!”
他的牙齒打着顫,帶着不顧一切的勇氣,叫住了他。
他是膽小鬼,從來都是,想要傅明玉的愛,想要他全心全意的愛,卻從來都不肯說出口,他懦弱自私,又像婊子立牌坊一樣的惡心,在每一次上床後自怨自艾,好像自己才是那個受委屈的人。
可他不說,傅明玉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害怕什麽。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顧言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患得患失的自己不值得被喜歡。
“我不信。”顧言說,他的指甲嵌到手心裏,刺痛感像是順着指腹傳到了心裏,密密麻麻針紮似的疼,“你不喜歡我。”
他如釋重負,終于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心裏像是落了塊大石,整個人輕松的要命,“但是……”
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喜歡你。”傅明玉打斷他,“為什麽不信。”
少年虛張聲勢的堅強讓他心疼,傅明玉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再次問他,“為什麽不信。”
靜谧的巷口空無一人,這是一個機會,彼此坦誠的機會。他不想再讓顧言害怕,他的花兒值得最好的,全心全意的愛才與他相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說他不信。
“你喜歡女人嗎。”顧言躲開他的視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輕聲問。
“不喜歡,我只喜歡……”
傅明玉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才意識到顧言想問他什麽,震驚的看着他,“顧言!!”
“你他媽…你他媽……”
他震驚又生氣,抓着他的手都有些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長了個逼?”
顧言被他光天化日下粗俗的話刺到了,掙開他的手低下頭,聲音卻有些嘶啞,“難道不是?”
傅明玉沒想到理由竟然是這個,他本應該生氣,卻在一瞬間想到昨晚身下的少年,哭着說他不是怪物,他的心裏有股悶氣橫沖直撞,又帶着一絲委屈,咬着牙問他,“那我為什麽要找你,找個女人不是更方便。”
少年的沉默刺痛了他,好像甚至認為他說的沒錯,傅明玉的自制力全部失控,被這樣荒誕的理由氣瘋,氣的口不擇言,“女人還他媽有胸,你有什麽,除了個一插就壞的逼,還他媽有什麽跟女人比?”
兩人的矛盾被攤到了明面上,顧言的心跳的激烈,眼眶裏不斷有淚水向上湧,傅明玉說的沒錯,他有什麽好委屈的,本來就是這樣,連那個畸形的器官都是廢物,從沒有一次讓對方盡興。
他們本意是把事情說開,卻在混亂的交鋒中亂了頭腦,一個比一個犟。
“那你還找我幹什麽,找別人去啊,誰讓你舒服你就去找誰。”
顧言的聲音顫抖,似乎看都不能再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我就要找你,我憑什麽不能找你?我就喜歡你!”
傅明玉氣的胸口起伏,攔在他面前不讓他走,惡狠狠的看着他。
“你不喜歡我!”顧言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這樣說,他根本…就不喜歡自己。
“你每次…你每次一上來就是要做,哪天不想着把我往床上拖,家裏教室半路上,哪次不在發情,我他媽全身上下你都看不到,我是男人,你碰過我後面幾次,你眼裏只有那個惡心的…惡心的…”
“顧言!”
“傅明玉,你說錯了,你就是不喜歡我,如果不是我這幅畸形的身體,我走在路上,你他媽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你那怎麽叫喜歡,有人談戀愛是一天天在床上談的嗎,你只不過是迷戀性,迷戀這個傻逼身體帶給你的快感。”
“你嘴裏的愛,說白了就是想上我,男人長了個逼玩起來多刺激啊。”
“你的腦子裏只有上床這一件大事,之前睡覺也不肯和我在一起,我身上受傷了,你就出去睡,不就是我不能給你操了嗎?”
“哈,對了,昨晚你溜進來,不他媽也是為了操我?”
“我們倆之間,除了做愛做愛做愛,根本什麽都沒有!沒有!”
巷子裏安靜的可怕,只剩顧言微弱的哽咽聲。
“你其實不愛我……”
他的眼淚落下來,似乎說到最後,自己都有些懷疑,如果已經是這樣,他還要強求傅明玉喜歡他嗎,還要傅明玉等他變得優秀嗎,他們,還應該在一起嗎,他遲疑了。
“傅明玉,我們…是不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