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落塵
詩若站在醫院門口,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飄散在空氣中,讓她微微皺眉。身後醫院大廳裏并沒有很安靜,整個大廳滿是看病、排隊和買藥的人,即使空調嗡嗡地散發着冷氣也不能驅走這裏煩悶的氣氛。
她往門旁邊挪了挪,給往來穿梭的人們騰了空間,然後看着面前停車場上各色各樣的車輛,企圖讓自己的注意力從空氣中的消毒水味上轉移出去。
不一會兒,程飛煦也到了,看見站在大門口的詩若,眼中一亮,加快腳下的步伐向詩若走去。
“詩若,久等了吧。”程飛煦走到詩若身邊,用一貫溫和的嗓音問道。
“沒有,我也剛到一會兒。”詩若微微一笑,程飛煦眼中的暖意更濃了。
這時,程揚逸也從後面走了上來,看見詩若的時候,腳下一滞,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又回複到原來的狀态,若無其事地走過來。
詩若看見程揚逸,只是微微點一點頭,便轉身向裏面走去。
“其實你不必這麽麻煩陪我來的,阿揚陪我來就好了。”程飛煦走在詩若旁邊,那只帶來多日不便的右手現在卻讓他感到無比慶幸。
“說到底你是為我受的傷,那天如果不是我晃神,你為了拉我來不及躲過那輛車,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是我該謝謝你,陪你來複查也是我分內的事。”詩若一本正經的回答透着疏離,程飛煦臉上一僵,随即又恢複了溫暖的笑容。
程揚逸跟在兩人後面,隔着一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望着詩若與程飛煦談笑自如的側臉,像是芒刺一樣紮眼,他移開目光不再去看兩人并肩的背影。
從頭到尾,詩若都沒有轉過頭看過他一眼,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真的失去了她?
程揚逸在科室外面,頹然地靠着牆壁,想象着裏面詩若關心地望着程飛煦的傷勢,而程飛煦安慰地拉着詩若的手,兩人之間的親密無間任何人無法插足。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加濃烈,連嘴裏也全是苦澀的味道,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程揚逸胡思亂想的時候,兩人又從裏面走了出來,程揚逸連忙站直,詢問了一句。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醫生讓我先去拍個片子,看看骨頭長好了沒有。”
“那我去外面抽支煙,過會兒去CT那邊找你們。”程揚逸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在兩人面前安若無事地待下去,找了一個借口落荒而逃。
詩若用眼角的餘光看着那個背影消失在拐角,失神了片刻,程飛煦的嗓音又把她拉回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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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先過去吧。”
“恩。”
程飛煦想用另一只手牽住詩若,卻被詩若躲過,他眼中一黯,又笑了笑往前走去。
CT區已經有很多人在等待了,巨大厚重的一扇扇門上貼着各種警告的标語,顯得原本就嚴肅可怖的CT室更加地不近人情。
他們好不容易在等待區找到了一個座位,詩若讓程飛煦坐着,他卻怎麽也不肯,堅持讓詩若坐着。
“詩若,我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你是女生你坐着。”
“我讓一個傷員站着自己坐,這說得過去嗎?”詩若有些好笑。
“詩若,你應該知道,我願意把任何最好的都給你。”
詩若看着程飛煦真誠的雙眸,深吸了一口氣。
“程飛煦,我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不想你誤會,我對你的從來都只有感謝而已。”
“或許,以後能不僅僅是感謝,詩若,相信我,給我時間,我會讓這一切都好起來。”程飛煦不再強裝臉上的笑意,痛苦與無奈又撕破明媚的僞裝,回到那雙眼眸裏。
“我沒有辦法愛上你的,看見你我就無法平靜,你如果一定要強求,那也只會是互相折磨,給我們彼此留一些美好的東西,不要到最後帶着恨走遠,就像......”詩若頓住不再說下去,但是兩人都知道那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麽。
“詩若,你知道嗎。那天我看見那輛車朝你沖過來,一瞬間我想了很多,如果你出事,如果你像萬雪一樣離我而去,我發現我接受不了任何的如果,我的身體已經替我做了決定。其實那是一場博弈,用我的命去賭,我活了下來,奇跡般地只是手臂骨折,但我最後還是輸了。或許這場賭局從我想要加入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注定了必輸的結局,可是我還是着魔一般地想要繼續走下去。”程飛煦慢慢坐了下去,他笑着,笑着笑着眼就紅了。
“對不起。”詩若有些哽咽,過去發生了這麽多,這個像陽光般和煦的男子,雖然也有過烏雲遮住陽光的陰郁,但是幸好他明亮的雙眼最終穿透了暫時的黑暗,他默默的守護和追随,在這一路走來從未缺席。她雖然無法回報他的感情,但是依然感激這個男人的出現而豐盈她的生命。
“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這麽久以來,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程飛煦搖了搖頭,擡眼看見詩若泛紅的雙眼,忍住心裏的酸澀,露出一個笑容。
“別哭,現在可沒人能給你擦眼淚了。”
詩若破涕為笑,轉身把眼角的淚水給揩去,回身,仿佛又回到最初每日開懷大笑的日子。
“詩若,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希望那個最後能在你身邊的人,永遠都不會讓你哭泣。”
這時候,CT的等待區響起一陣機械的女音,随着他的號碼被報出程飛煦站了起來。他想要向門口走去,又回身深深地望了一眼原地等待着的詩若,張開僅能活動的一只手臂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她。
“我走了。”是告別,是不舍,是放下,是再見,這一刻,随着程飛煦的道別應聲而碎的隔閡,天光從穹頂穿透進來,原來開闊的視野裏如此的豐富精彩。
他走了,走進那扇門裏,沉重的大門緩緩地關閉,門裏門外,再不是一樣的世界。
詩若在位置上坐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玻璃屋頂外金燦燦的光色,一切都好像好得不得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想再有什麽來打擾,過去的一切太過複雜,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或許是該靜下來好好地有一段閑暇了。
她眨了眨眼睛,揉了揉擡得酸澀的脖子,對面走廊上的B超區坐着許多孕婦模樣的人,一只手掌放在鼓起生命希望的肚子上,臉上的笑容溫柔到晨光裏。
忽然,她眯了眯眼睛。
對面的座位上的一個身影,雖然背對着詩若坐着,但是她絕不會認錯。
那是周芊錦。
不安像是一根羽毛不住地在心頭撓動,難以忍受。
像是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推動者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朝那邊走去,芊錦在視野裏越來越近,她低垂着的頭顱,紅腫的雙眼,憔悴的臉色看來讓人心驚,一根□□俨然已經點燃。
詩若慢慢地朝芊錦走去,每一步猶豫,每一步疑惑,都在越來越近的距離中漸漸膨脹。
她站在了芊錦面前,看見那代表着光明的臉此刻遍布陰雲,芊錦擡起頭,在目光接觸到詩若的一霎那,烏青的眼圈突然變得通紅,水光像是洪流泛濫成災,迅速蓄滿了眼眶。
“詩若.....”哽咽堵在喉嚨,發不出更多的聲音,就只有斷斷續續的嗚咽。
“你怎麽在這裏?”詩若臉色鐵青地看着狼狽的芊錦。
芊錦又把頭低了下去,不敢看詩若,低低的抽泣聲從她嘴邊逃逸出來,淩遲着詩若的心。
“說啊,你為什麽在這裏?”詩若蹲了下去,逼視着芊錦的眼睛,祈求一般希望她說話否定自己的想法。
“我......懷孕了。”
詩若坐在芊錦旁邊,握着她冰冷的手,臉色難看到極點。她盯着地上的一個黑點,像是要把地給盯穿一樣。芊錦靠着詩若的肩膀,眼淚卻一直沒有停止過滑落。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們不是分手了嗎?”詩若問道,眼睛依然一動不動地盯着地上的黑點。
“在那之後,我找了他很多次,我真的放不下。後來我有一次在酒吧門口堵到了他,就是那一次。”芊錦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到詩若背後。
“你傻嗎?他往賓館帶你你就跟着去嗎?你不會反抗嗎?”詩若有些激動地提高音量。
“我以為......我以為生米煮成熟飯,他就不會不管我了。”芊錦的哭得更加厲害,讓詩若也不再忍心去指責她。
“然後呢,他知道你懷孕了嗎?”詩若無力地仰頭靠在椅背上,感受到肩上的芊錦點了點頭,心中的怒火更盛。
“是他讓你打掉的?他都不來陪你?”
芊錦只是默默地流淚,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個禽獸!”
詩若忽然覺得悲從中來,芊錦的愛義無反顧,愛到最後連退路都被自己親手斷送。
愛情從來都是一場賭局,曾經賺得盆滿缽滿,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可是最後輸得一無所有,連自己也賠了進去。
詩若的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沐清。曾經六人舉杯慶祝的場面猶如在昨天,可是一場場爆炸之後,天崩地裂。
“現在呢,你打斷怎麽辦?”
一陣難熬的沉默之後,芊錦虛脫般的聲音響起在詩若耳邊:
“既然他如此狠心,我也不想帶着他的陰影過我的下半輩子,權當我瞎了眼愛錯了人。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要的,不然生下來受苦的還是他。”芊錦把詩若抱得更緊,眼淚洶湧地肆虐在臉上。
詩若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滾燙的淚水,一滴滴滾落在衣襟上,怎麽擦也擦不完。她偏過頭去不想讓芊錦看見自己的眼淚,卻看見程揚逸震驚地站在她們身後,看着互相擁抱着落淚的兩個人。
詩若也看着他,在芊錦的悲劇裏,她看明白了一些東西,有一些牽絆或許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她放開芊錦,站起來向程揚逸走去。
“你看見了吧。”
程揚逸沒有說話,只是盯着詩若的眼睛,連眨眼的時間都是奢侈。
“這些本都可以阻止的,芊錦的悲劇,我們都是幫兇。”
“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
“我真的好後悔,為什麽要遇見你們。如果一開始就不認識你們,或許我們三個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詩若捂住臉,哽咽的話語從指縫間流淌出來。
“對不起。”程揚逸紅了眼眶,因為過去太過美好,所以在破裂的這一刻才會如此的心碎。
詩若搖了搖頭。
“你不必道歉,我們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也只能說,是月老牽錯了紅線吧,所有的人都說我們不适合,我不信,可是到最後我不得不信了。我們的任性和所謂的勇敢傷害了太多人,背着他們的悲劇和眼淚走了這麽遠,實在太累了,或許該結束了。”
程揚逸咬緊了牙齒,嘴邊的肌肉用力到酸痛,直到最後充滿了血腥味,也沒能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有淚不輕彈,就讓我為你流最後一次淚。
“真的......回不去了嗎?”他的聲音劇烈地顫抖着,明知道一切無法挽回,但是他還是絕望地祈求着一絲希望。
詩若的搖頭讓淚水更加洶湧地流下,她聽見自己心裏的愛與信仰轟然倒塌的聲音,砸得身體都支離破碎。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程揚逸,我從來沒有說過愛你,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愛你。”
程揚逸伸手把詩若摟緊了懷裏,緊緊緊緊地按在懷中,她悲傷的哭泣,他沉默的顫抖,兩人的眼淚交融在一起,滲透進衣物裏,觸及皮膚一片冰涼!那眼淚是蝕骨的□□,蝕穿了皮膚,火辣辣地疼進身心的每一寸。
玻璃的穹頂上,透進的天光大亮,夏天正式開始了。一片新生的希望裏,一段舊日的告別,在兩個相擁而泣的身影中,塵埃落定。
兩個人在一起很容易,但是愛到最後,在一起的絕不僅僅是兩個人。只有愛過才知道,愛的勇敢和不顧一切都只是架空故事中的幻覺,因為現實中無法得到,所以做夢也要做的圓滿。
這是那一場愛情帶給詩若最後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