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界
江玨轉頭看去,從床上坐起來的人大約二十多歲,有張娃娃臉,看起來比江玨還要小上幾歲,那是一個看起來還像是個學生的男孩,幹幹淨淨,透着一股乳臭未幹的奶氣,與這個監獄的環境格格不入。
江玨雖然對這個獄友有着警惕,但是這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
看着江玨進來,他打了個招呼,伸手從被子裏摸索了一陣,翻了一包煙出來,然後又摸出了一個一次性打火機。
在一般的監獄裏,煙和打火機都是違禁品。怕引起火災,也怕不好管束,但是這裏是零號監獄,裏面自成體系,早就和一般的監獄不一樣。在這裏,犯人不再是犯人,獄警也不再是獄警,大家像是在做一場COS表演,真正讓人懼怕的,是實力,是生死。
男孩把一根煙叼在嘴裏點燃,江玨注意到,他長了一雙像是貓一樣的眼睛,在暗夜中閃着精光。
把煙點好,男孩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煙,擺正了姿勢,感覺像是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他把煙夾在兩根手指之間,嘴角挑起一絲意味深長地笑意,開口道:“嗨,新人。進來了,就要懂這裏的規矩。”
這是一句很有用的廢話,住在這裏的人,都有各自進來的原因,善也好,惡也好,沒有一個是善茬。
江玨早就知道,很多監獄裏都有老犯人刁難新人的規矩,等着看他要做什麽。
沒想到那男孩只裝了幾秒鐘的嚴肅,然後就再也崩不住,噗嗤笑了,自我介紹道:“我叫蕭承墨,2376號。”然後看了看江玨身上的标簽,4459號,感慨了一下,“原來都已經到了四千多號了啊。”
聽到這個姓,江玨忽然知道這個看起來幹幹淨淨人畜無害的小男孩為什麽會在這裏了,蕭家是這世界上現存的大規模武器商之一。他大約聽說過,在三年前,蕭家出售了一批東西,後來被別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蕭家就推了一個兒子出來,以此換取整個家族的平和。看起來,蕭承墨就是這個不太受寵的背鍋俠了。
“睡這裏你可以足夠放心,我可是這裏少有的安分守己的人。”
兩個人說着話,外面忽然有點嘈雜,江玨起身看了一眼,他所在的監獄在第三層,只要站起來就可以看到外面走廊發生的事情。
下面的那具屍體已經被運走,有獄警用高壓水槍草草沖刷着地面。因為耽擱了一段時間,很多的血肉已經黏在了地面上了,并不會被輕易沖走。想起剛才背光的那個身影,江玨的臉色忽然有些凝重起來。
蕭承墨開口笑着繼續介紹道:“習慣就好了,這裏沒有法度,規矩也形同虛設。最不用怕的是那些獄警,因為,他們要養着我們,讓我們去探索‘世界’。”
這是這零號監獄的規矩,也是零號監獄存在的原因。
對于“世界”,江玨比其他的犯人了解的多一些,這是人類于十年前所發現一個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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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0年以後,地球已經被人類自己掏空了。
這個世界一邊發展着,一邊腐朽着。
環境污染,全球變暖,能源缺乏,濃霧時常遍布城市的上空,連太陽能都已經供不應求。人類開始生各種的怪病。科技像是被鎖死,再也止步不前,人類生存需要的水源,食物,空氣,能源,都變成了稀缺物品。
資源的緊缺導致犯罪叢生,總是有數不清的械鬥和戰争,罪惡也被模糊了邊界,由于燒殺搶掠太多,法律被迫被從新修改,這段時間被叫做大蕭敗時期。那是人類史上最為灰暗的一段時間,那是弱肉強食的年代,數以萬計的人死去,兇殺,搶劫,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所有的人都在張牙舞爪地活着。
就在大蕭敗的末期,人類發現了“世界”。所謂的“世界”是一個遺跡,或者說是一個系統,它不知何年何月存在在那裏。“世界”有無數個入口,進入“世界“的人,只要是活着出來的,都帶出了極其重要的能源。
各國政府把“世界”視為人類的救星,都曾經派軍隊進入“世界”,“世界”之中險象叢生,軍方傷亡慘重。後來國家被迫下令,終止派遣士兵進入“世界”,但是能源問題又必須解決,這件事情,必須有人去做。
由此,賞金制度和零號監獄應運而生。
一方面,一些國家招收有能力的賞金者進入“世界”冒險,價格夠高,總有一些人願意铤而走險。另一方面,人類逼迫那些的囚犯進入探索系統,這些犯人都是亡命徒,他們如同蝼蟻,無牽無挂,死就死了。
兩項措施之下,賞金者和犯人們從系統裏帶出了大量的能源,能源危機終于解除。社會漸漸和平安定,再次走入正軌。人類尋回了自己的法律與正義,現如今,這樣的制度,已經施行了九年。
回想到這裏,江玨苦笑了一下,只是這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早就背離了初衷,不是當初所想。所謂的零號監獄裏面,已經冤獄叢生。和平與安定早就變成了一個蛻下來的蟲殼,人們編織着虛假的謊言,淩駕于生死之上。
當初,他該相信顧令的……
“‘世界’裏面,究竟是什麽樣?”江玨擡起頭又問蕭承墨,他雖然對零號世界了解一些,但是畢竟沒有進入過。當年,顧令也不肯告訴他。
蕭承墨手裏的煙吸到了最後,在床頭上掐滅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每次的投放點都不同,我們沒法看到那裏的全貌,玩法很簡單,我們需要再固定的時間內,清理掉區域內的怪物,游戲的過關獎勵裏,有很多有用的東西,包括稀土礦。”
稀土礦,第三次能源戰之後的稀缺資源,取代了石油等能源,成為現在能源的支柱,被譽為“工業黃金”。為了争奪稀土礦,許多國家不惜兵戎相向,這樣的東西,的确足夠誘惑。
“而且,那裏面的東西不止于此……”蕭承墨還想繼續說。
江玨聽着他說話,臉色卻越發的發白,他坐了一天的飛機,體力有點透支,看着那些獄警忙完了,他就坐回到床邊。身體內忽然傳來一陣喧嚣的刺痛,像是一鍋水慢慢沸騰起來。江玨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适迫得咳了一聲,有股血腥氣冒了上來。
“你沒事吧?不舒服嗎?”蕭承墨發現了他的異樣。
江玨忍着痛搖搖頭:“沒事,就是累了。”
蕭承墨:“那你先歇着吧,以後慢慢告訴你,而且‘世界’什麽樣,你自己進去一趟就知道了。”
說完了話,蕭承墨爬上床去睡了,江玨洗漱了,把被子團成一團,按在痛處躺在床上,一切還剛剛開始。
這一晚江玨睡得并不安穩,躺在那張堅硬的床上,他還可以聽到海浪的聲音,那聲音遠遠傳來,由遠及近,讓他懷疑這個小島随時都可能會被淹沒。
第二天,江玨早早醒了,洗漱過後,他的手指動了動,思考片刻,打開了藥盒的包裝,吞了一粒藥下去。
蕭承墨草草洗漱過了,打着哈欠起身招呼他道:“早啊,一起吃早飯去。”
随着他的話音一落,監獄裏滴滴一陣亂響,所有牢門一起打開。一時間,歡呼聲,尖叫聲,咒罵聲一時驟起,所有的犯人都像是出籠的野獸,湧了出去。
早上的監獄和夜晚的完全不一樣,如果說夜晚的監獄是恐怖的,陰森的,早上的這裏則是喧嚣的,熱鬧的。
監獄的外面,是沿着海島而築成的高高的圍牆,圍牆有三十多米高,光溜溜的,在圍牆的上面,是通了電的鐵網,隔着不遠,還有機槍守衛的崗樓,保證被囚禁在這裏的人們,除非是長了翅膀,否則別想出去。
圍牆之中,則是一片廣闊的平地,刺目的陽光投射投下來。
江玨擡起頭,被那陽光所吸引,這些陽光在污染嚴重的都市都是不常見的,卻如此廉價的出現在這個小島之上。零號監獄和他想象中有點不太一樣。
如果說夜晚那暗無天日的監牢,代表着堕落,腐朽,死亡。這早上的陽光,卻會讓人燃燒起生的希望。特別是身邊跟着蕭承墨,感覺他像是個興高采烈要去春游的學生。
在白天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是自由的,可以在院子裏活動。這裏是男女混監,女人卻是很少見,她們聚集在一處,警惕地看着監獄裏的男人們。
“在這裏,貢獻點就是貨幣,可以兌換一些東西。”蕭承墨對着操場伸懶腰道。江玨也注意到,在這裏,只有那些新人還有寒酸體弱的人還穿着囚衣,其他的很多人都穿着和都市裏并無差異。
“那邊的那個,外號叫做毒蠍,是個身手很好的小偷。”
“前面那個小老頭據說以前是個很厲害的殺手,他一直都獨來獨往。”
蕭承墨一路走着,給江玨介紹着各種怪咖。
蕭承墨忽然轉過頭,“還有,你特別要小心,因為這裏沒有正常的生活,所以,很多人都很饑渴。”都是成年人,江玨以前也到過很多監獄,他自然知道這個饑渴所指的是什麽。
蕭家公子這個名號,是蕭承墨天然的護身符,就算是在零號監獄內,也沒有人會對蕭家人動手。蕭家的家訓之一,就是有仇必報。你動了蕭家的人,蕭家有法子讓你生不如死,誅殺你九族,盡管蕭承墨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棄子,但是只要他姓蕭,就受蕭家的庇護。
與他相比,沒有背景的江玨要危險得多。江玨的那種長得好看是印在五官裏的,透在骨子裏的,他平時低垂着頭,很安靜,偶爾擡起頭來,有一種韌勁兒,鋒芒畢露,這種好看和女人的嬌媚完全不同,在這裏,似乎更能激起這些犯人的征服欲望。
餐廳在監獄的旁邊,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一層是一個大大的飯廳,兩旁有上樓的樓梯。江玨跟着蕭承墨一進入餐廳,就變成了焦點。
不過玩笑歸玩笑,那些人毫不掩飾心中所想地看着他,一時卻沒有人饑不擇食地上前,江玨雖然只是個新人,卻是一個所有人都摸不透來路的新人。這樣的人還有兩種結果,一種是本身是個別人惹不起的硬茬,一種是會很快被老大盯上,歸入老大的膝下。
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是他們這些小喽啰們惹不起的。他們在等着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等有人開了江玨的苞,他們就能知道結果了。到時候如果是運氣好,說不定可以揩點油,就足夠回味。
在食堂裏供應有多種食物,但是所有的食物都需要用貢獻點來換,如果沒有貢獻點,你就只能餓着,或者是去求別人要,一旦走到了那一步,你就會毫無尊嚴。
貢獻點多到了一定的程度,你會得到很多的特許權和優待,你可以呆在籠子的外面,俯視監獄,可以在這裏為所欲為,可以在這裏得到各種管制物品,可以把那些底層的犯人當作奴隸。
江玨是剛進來的新人,監獄裏給他們發了十個貢獻點,還得省着用,一頓早飯就用了半個貢獻點,食物是最普通不過的食物,烹饪得很粗糙,讓人完全沒有食欲,但卻可以果腹。
蕭承墨還有結餘,點了雞蛋牛奶,他感覺到四處對江玨的議論和目光,一邊喝着牛奶,一邊開口道:“你可以找個庇護,在這裏,你沒有人庇護,有可能活不到第一次進入系統。”
江玨拿着筷子,思考了一下問他,“誰是這個監獄的老大?”
“呦,口氣不小啊,一上來就問老大。”蕭承墨介紹道,“這個監獄裏,構成十分複雜,各種大小的小團體也有好幾個,如果說比較大的,有兩個組織,一派的首領姓夜,一派姓顧。”他在這裏呆了足夠久,也足夠了解。
姓顧?江玨忍不住攥緊了收了的筷子擡起頭來,會是那個人嗎?
應該是他沒有錯,昨晚的熟悉感不是錯覺,他早就該猜到,是他……
可是,兩年過去了,他已經不知該對那人是什麽感情,而那人……恐怕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了吧?
他肯定,那個人看到他了,也知道他已經進來了。
兩年了,像是夢一場,江玨苦笑了一下,這已經是他早晚要面對的宿命了,也是他所追尋的一切。他又看向蕭承墨,“你知道在哪裏能夠見到顧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