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關琥睜開眼睛,卧室很暗,厚重的窗簾隔斷了光線的透入,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晚上,直到活動身體,身上傳來的酸痛提醒了他,這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頭隐隐作痛,不是宿醉後的悶痛,而是另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試探性地往旁邊探探手,張燕铎不在,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松了口氣,蜷起身,把自己埋進枕頭裏。
酒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看,如果他不是喝酒,還喝那麽多,就不會做……那種事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他很清楚他跟張燕铎的關系就差那層窗戶紙,一旦桶破,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就像現在這樣。
電子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輕響,擾得人心煩意亂,不疾不徐的聲音像是在告訴他――他得面對現實,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
關琥坐起來,身體的不适更增添了煩躁感,當發現自己竟然是裸體狀态後,他的郁悶達到了頂峰,順手抄起枕頭,洩憤似的丢了出去。
枕頭撞到了對面的小擺設,掉在地上發出響聲,聲音不大,但聽在關琥耳朵裏,卻無異于炸雷,煩躁感被擔心占據了,他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側耳傾聽房間外的動靜。
張燕铎應該在外面,這是兄弟搭檔這麽久形成的了解,關琥坐在黑暗中,心驚膽顫地想如果他過來,會對自己說什麽、自己又該怎麽響應?是對昨晚的事一笑置之,還是趁此機會直接跟他劃清界限?
想了又想,關琥都沒想到合适的答案,回過神,他發現張燕铎沒有過來,不由得松了口氣,在黑暗中呆坐了一會兒,探身把窗簾拉開,又随便找了衣服穿好,走到門前,猶豫再猶豫,最後一咬牙打開了房門。
廚房那邊傳來響聲,張燕铎在做飯,自從住到一起後,家裏的三餐就都由他包了,以往關琥沒覺得怎樣,現在他深深體會到了吃人的嘴軟這句話的含義。
他放輕腳步去了洗手間,洗漱的過程中一直在考慮是直接離開還是先去打個招呼,他很鄙夷這麽無能的自己,想到就算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他伸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臉,将想要溝通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走到廚房。
張燕铎背對着他在料理臺前忙碌,他穿着白襯衫,圍裙紮在腰間,這讓他的腰看起來很纖細,他食量不小,體型卻很削瘦,關琥無法想象他體內怎麽會蘊藏着那麽強大的爆發力,不管是在對付敵人時還是在床上。
張燕铎沒有回頭,這讓關琥心裏不舒服,以張燕铎的耳力,他不信他會不知道自己過來了,他是故意的,不動聲色地逼迫自己主動開口。
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用咳嗽來代替,張燕铎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接着轉過身,問:「起來了?」
跟平時一樣,張燕铎的臉上挂着微笑,頭發打了發蠟,無框眼鏡半挂在鼻梁上,襯衫最上面的兩個扣子沒系,整體看起來既清爽又性鹹,這種類型的男人一直都受歡迎,端看酒吧的常客就知道了,她們都是沖着張燕铎來的,喝酒還是其次。
所以張燕铎是不缺女人的,可是他卻偏偏把心思打到自己弟弟身上,真是豈有此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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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琥胡思亂想着,就見張燕铎将切好的火腿擺到盤子裏,端上桌,說:「我做了早餐,想說你今天休息,難得的睡個懶覺,就沒叫你。」
「喔……」
關琥的目光掠過餐桌,面包、煎蛋、洋蔥湯還有各類小碟配菜都擺到了桌上,豐盛得讓人懷疑這是晚餐,張燕铎把他的椅子拉開,示意他就坐,說:「西式早點,你最喜歡的。」
對于飲食,關琥沒有特別的需求,只要是好吃的他都來者不拒,看看眼前精致的早餐,他差點就要點頭就坐了,但是想起昨晚的事,食欲就一秒消失了。
張燕铎這樣做很明顯是在讨好他,像是在說――弟弟不好意思,昨晚我把你吃掉了,作為補償,今天請你吃好吃的。
用這麽顯而易見的小動作來溝通,當真是把他當低智商來看了!
這麽一想,他就越發覺得不舒服,再看到張燕铎那雲淡風輕的神态,他大腦一熱,脫口而出。
「昨晚……」
張燕铎臉上的微笑斂起,看過來,兩人目光交接,關琥首先看到了他嘴角上的瘀青,原本有一大堆話要說,臨時卻像是斷了弦,一句都想不起來,他的臉頰有些熱,不敢直視張燕铎,飛快地把目光閃開了。
「昨晚……我們都喝多了。」
張燕铎的聲音很溫柔,關琥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忍不住又看向他。
張燕铎摘下眼鏡,揉着眉心,說:「我要跟你道歉,這是我的問題,雖然喝了很多,但我……」
關琥的心猛地揪起來,再次看看他嘴角的瘀青,生怕舊事重提,他搶先反問:「昨晚發生過什麽嗎?」
張燕铎的表情驚訝,關琥的眼神忽閃了一下,故作輕松地說:「你是要道歉,明知我酒量不好還灌我那麽多酒。」
手機很合時宜地響起來,關琥掏出來看了看,臉色變得嚴肅,說:「局裏有命案,我要先過去,早飯……你慢慢吃。」
他往前走了兩步,又轉回頭,追加,「快到年底了,事情很多,不知道忙到什麽時候,晚上你也別等我了……謝謝你的早餐。」
他生怕被張燕铎叫住,說完後就快步跑了出去,張燕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視線轉向餐桌,無奈地笑了。
聽說警察都不善于撒謊,這句話用在關琥身上再合适不過了,弟弟白做了警察這麽多年,連撒謊的基本技巧都沒掌握,真是個耿直boy啊。
「看你能躲我多久。」他摸摸唇角,輕聲嘆道。
電梯剛巧停在關琥住的樓層,他一口氣沖進去,又迅速按關門鍵跟樓層鍵,直到看着電梯門關上,張燕铎并沒有跟過來,他才松了口氣。
慶幸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懊惱,關琥很想捶自己的腦袋,為什麽他的大腦總是不聽使喚,每次關鍵時刻都當機……喔不,是當逃兵。
――你是不是傻?你不是要質問他嗎?不是要把一切都說明白嗎?你搞個鈴聲找借口把自己弄走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逃走能解決問題嗎?那只會把問題搞得更複雜,局裏又不可能天天都有命案,讓他可以找借口避開張燕铎。
而且為什麽是他躲避張燕铎?這明明就是兩個人的問題,昨晚……想起昨晚瘋狂的行為,關琥有點頭暈,兩人親熱的畫面在腦海裏一幕幕閃過,每一幕都令人臉紅心跳――激烈的,悖德的,還有滿足的。
關琥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向後一靠,仰頭看着亮得幾乎可以當鏡子照的電梯壁,心煩意亂之餘,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昨晚,到底是誰先主動的……
重案組的同事們對關琥在休息日出現都表現得很驚奇,在他想找措辭解釋自己的行為之前,江開先開了口。
「你不是說好不容易才申請到長假,要跟老板去山裏野炊釣魚嗎?還說訊號不好,讓我們不要打電話煩你。」
他原本的确是那樣打算的,這不馬上就到聖誕節了,他跟張燕铎都計劃好了去山裏過聖誕,享受幾天遠離塵嚣的日子,誰想到計劃不如變化快,所以就……大腦再次不争氣地想起某些不該想的畫面,關琥趕緊搖搖頭,把張燕铎甩出腦海,正色說:「我哥突然有事去不了了,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過來看看。」
「你哥去不了,你可以叫女朋友去啊……喔,抱歉,兄弟,我忘了你是單身狗。」
「廢話這麽多,趕緊去做事。」
關琥抄起活頁夾把江開拍走了,老馬跟蔣玎珰笑嘻嘻地看過來,他沒好氣地說:「剛出了命案,你們怎麽一點緊張勁兒都沒有?還沒查到新線索?」
「不是沒緊張勁,而是這次的案子比較複雜,又涉及到在校生,上頭叮囑我們要小心處理,免得那些新聞記者又到處說事。」
蔣玎珰走過來,把文件夾遞給關琥,說:「緝毒科的同事抓到了幾個嫌疑犯,還在那兒問呢,不過到現在都沒有問出個結果,我負責的那個孩子今天會來認嫌疑犯,希望有收獲。」
命案發生在三天前的晚上,被害人叫王槐山,是位鐵嘴律師,一同遇害的還有王槐山的妻子,他們的兒子王煜因回家較晚,僥幸逃脫。
王槐山負責刑事案多年,在這行有一定的名望,也得罪了不少人。
前段時間某黑道組織涉及販毒案,委托他辯護,被他一口拒絕,那些人被定罪後,曾傳話說要給王槐山好看,所以這次的案子才會由重案組跟緝毒科合作連手調查,蔣玎珰說的孩子就是王煜,他是王家唯一的幸存者,也是見過兇手的人。
關琥把文件接了過來,說:「這個案子轉給我,我來跟。」
「呃。」
蔣玎珰很驚訝,左右看看,關琥問:「有問題?」
「有,關琥你是不是發燒了?平時查案沒見你這麽積極。」
「讓妳休息妳還這麽多話,在辦公室處理文書作業不好嗎?」
關琥拿着文件夾走出去,蔣玎珰跟上,說:「你想辦也随你,不過我要提醒下,王煜不是很配合,你跟他詢問時注意口氣。」
「怎麽個不配合法?」
「他剛上大一,這個年紀的孩子還能有什麽問題?不就是沖動、叛逆加矛盾的心态嗎?再加上他家裏發生慘劇,精神不穩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已經有人安排他去看心理醫生了,免得心裏的郁悶抒解不開,精神狀況會更糟糕,希望他聽話。」
「我記住了。」
關琥說完就要走,蔣玎珰又叫住他,他以為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誰知蔣玎珰靠近他,壓低聲音笑着說:「關琥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瞎說什麽呢!」
「請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覺,」蔣玎珰指指自己右邊的脖頸,提醒道:「這裏。」
關琥轉過頭,透過玻璃窗,他看到頸下一塊很大的紅斑,驚吓之餘,他啊的叫出了聲。
「這麽明顯,也只有江開那笨蛋看不到了,真不夠意思,什麽時候交的女朋友也不說,其實你是要跟女朋友上山過聖誕吧?」
「去做事!」
生怕越描越黑,關琥幹脆把蔣玎珰趕走了,在去緝毒科的路上,他趁着沒人又看了一遍脖子跟手臂,居然發現了不少類似的紅斑,難怪剛才進警局這一路上一直被同事盯着看,原來大家都注意到了。
其實同事們未必是注意到他身上的紅斑,就算是注意到了大概也沒往深處想,但關琥作賊心虛,他越想越覺得尴尬,把襯衫袖子撸到底,再把衣領豎起來,等都整理完畢後他才留意到一件事―─
靠,這件襯衫好像是張燕铎買給他的!
緝毒科那邊已經斷定是販毒組織對王槐山下的手,所以他們把調查重點都放在這上面,這幾天陸續抓了不少嫌疑人,但最後都被王煜否定了。
關琥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請王煜确認新抓到的幾個嫌疑人。
關琥沒打擾他們,站在旁邊觀察。
嫌疑人都戴着口罩,他們的共同特征是長得很高大,精神狀态不好,目光無神,頭發粗糙,看他們的神态就知道是長期吸毒者,這種人如果毒瘾犯了,是會為了吸上一口毒粉不惜殺人的,販毒組織利用他們殺王律師夫婦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關琥看了審問記錄,幾個嫌疑對象都否定了他們曾買兇殺人,他們說的确是想給王槐山一點顏色看看,但最近被警察逼得緊,沒精力理睬其他的事,結果他們還沒動手呢,王槐山已經遇害了。
關琥覺得黑道的人的話不能相信,不過從調查的情報來分析,他們的确不具備足夠的作案動機,最關鍵的一個地方是兇器手槍沒找到,沒有兇器,沒有行兇者的詳細情報,這給調查帶來了很多困難。
關琥看向少年,王煜比同齡人矮一些,身體還沒完全長開,看起來很瘦弱,他的精神狀況也不佳,科長讓他仔細看那些嫌疑犯,他眼神飄忽,看了一圈沒找到,又重新看了一圈,最後沖科長搖搖頭。
科長一聽就急了,皺眉問:「你确定沒有嗎?這些人的外形特征跟你描述的很像,而且在案發前幾天,還有人在你家附近轉悠過。」
「是哪個?」科長看看玻璃窗對面,摸摸下巴沒說話,少年把目光收回來了,低聲說:「當時院子很黑,兇手又戴了口罩,我只看到他的眼睛跟個頭,還有手背上的刺青……也許不是刺青,是血跡,我當時很害怕,有可能看花了眼……」
關琥看向那些嫌疑人,他們手臂上紋着各種刺青,有的一直延伸到手背,紋絡各有不同,看來是王煜無法提供到更多的線索,緝毒科的科長急于破案,就把有嫌疑的人都一股腦抓回來審問了。
等王煜出去後,科長沖關琥一攤手,苦笑道:「又竹籃打水了。」
「至少抓了幾條小魚。」
「這些魚還不夠塞牙縫的,我想捉到海龍王。」
科長一拳頭砸在桌上,恨恨地說:「如果抓到兇手,說不定還能順藤摸瓜,抓住那幾個販毒首犯,打壓他們的氣焰,可這幫人太狡猾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你說的在王槐山家附近轉悠的人是哪個?說不定可以從他身上下手。」
「根本沒有那個人,我是随口說的,本來想刺激下王煜的記憶,看能不能問出什麽,現在看來他是真的記不起來了,這也難怪,半大孩子遇到這種事早就吓暈了,他至少還能報警,還能在事後配合協助我們,已經很不錯了。」
「我聽玎珰說他的精神狀态不太穩定。」
「是啊,這是最糟糕的地方,問多了他就煩躁,不問他更煩躁,說我們沒用心調查,不過這也可以理解,我那兩個上高中的兒子都跟他一個德行,這個歲數的孩子最難搞了,更何況他還是養子。」
「養子?」
關琥翻開文件夾,找了半天,才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相關記錄。
原來王煜幼年父母因車禍過世,他一直住在福利機構,六歲的時候被王槐山夫婦領養,到現在已經有十幾年了。
因為這部分跟兇案沒有直接關系,所以數據記錄不多。
科長在旁邊嘆氣說:「從一無所有到衣食無憂再到可能會失去一切的局面,他心裏肯定很恐懼,我聽他的律師說他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我們本來還想通過他的醫生了解情況,但那醫生特別難說話,很變态的四眼雞,從頭到尾就是一副反正你們智商低,說了你們也不會懂的态度!」
「太差勁了,你沒怼他?」
「惹不了,他說的都是專業用語,還真的是聽不懂,他奶奶的,總之他說來說去,就是要保護病人的隐私,不能透露任何細節,還反過來責怪我們說病人的精神會極度緊張,都是因為我們逼得太緊造成的,我們逼得緊還不是想早點破案,王煜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吧。」
眼看着科長還要喋喋不休地抱怨下去,關琥及時打斷了,問:「這個案子會不會跟黑道組織沒關系?而是王律師的其他對頭在報複,畢竟他做這行的樹敵不少。」
「我們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該查的都查了,暫時沒鎖定嫌疑人,兇器雖然是私槍,但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弄到手的,而我們的名單裏也找不到這樣的人。」
直覺告訴關琥,那個少年還有事情沒有講出來,不知是出于恐懼還是其他什麽因素,他說:「我去問問看。」
「祝你順利。」
「我會順利的。」
畢竟他跟少年的歲數沒有相差很大,同齡人還是好溝通的吧。
關琥一路跑出警局,王煜跟随律師走到一輛車前,正要上車,他開口叫住了。
王煜轉過頭,還沒等他開口,律師搶先走過去,攔住關琥,問:「什麽事,請跟我說。」
關琥偏頭看向王煜,說:「我叫關琥,是重案組警察,我想跟你聊一下兇殺案。」
王煜看了他一眼,馬上把眼神瞥開了,這讓關琥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王煜有事情隐瞞,他現在的反應就跟自己與張燕铎說話時的反應一樣。
于是他堆起笑臉,盡量提高自己的親和力,問:「可以嗎?」
王煜沒說話,律師代替他說:「有關那件案子,你們已經反反複覆問過很多遍了,他還是個孩子,遭遇這種事,需要好好休息,而你們每問一次,就是往他傷口上撒一把鹽,如果你們警察可以把這份勁頭用在調查上,相信可以更快地找到兇手。」
他說完,讓王煜上了車,關琥還想懇求,律師已經把車門關上了,他在上車之前又對關琥說:「也許你該做的事是好好翻閱調查資料,而不是撒鹽。」
關琥站在原地看着轎車開走了,他有點理解蔣玎珰跟科長說的話了。
看來這個案子的難度不光是尋找兇手,還有來自受害者方面的阻力。
好,那我就先去做其他調查。
被律師一番嘲諷,關琥的擰勁兒上來了,他回到警察局,拿着所有相關數據去了審訊室,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裏看資料,做好重點,下午他又去了王煜的學校打聽他的情況。
王煜讀的是本地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學,關琥不需要特意調查也知道這所學校的學費有多昂貴,看學生們的打扮也都是出身富庶之家,再聽他們聊天的內容,關琥懷疑自己的智商需要充值,這複雜程度大概只有張燕铎能聽得懂。
真見鬼,這麽忙他都能想到那個人,關琥晃晃腦袋,警告自己集中精力查案,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王煜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不過他跟大家的關系處得都不錯,同學對他的評價是功課好,有點內向但樂于助人,如果有人問問題,他也會熱心地解答,性格也很平和,沒有跟同學鬧過矛盾。
問了一圈,王煜的老師說了件讓關琥在意的事。
在兇案發生的一個月前,王煜缺課的次數特別多,老師曾問過他原因,他說身體不好,一直跑醫院,問他是什麽病,他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很明顯是在說謊,但因為他沒耽誤課程,老師也不方便多說什麽,只是提醒注意了一下。
「你确定他在撒謊?」
「我們做老師的就跟你們當警察的一樣,學生是不是撒謊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那段時間他的精神狀态是有問題,上課老走神,他以前不抽煙的,也不知道被誰帶壞了,我沒收後、本來準備跟他父親談談,誰知就出了那件事。」
「都大學了還不讓抽煙啊。」
「那也要看是什麽煙。」
老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面放了三支自制的卷煙,關琥接過來聞了聞,表情嚴肅起來。
「這所學校的校規非常嚴格,要是鬧大了,他可能會被勒令退學的,那就太可惜了,我一直想着怎麽處理,之前一直沒跟你們同事說,是怕影響到王煜的前途,但後來越想越擔心,我又不懂煙裏都加了什麽料,說不定跟他父母被殺有關,所以想了想還是跟你說了吧,你來判斷怎麽處理。」
「謝謝。」關琥理解老師的心情,他道了謝,把煙盒收好,離開時,問:「王煜還沒有來上課?」
「沒有,打電話他也不接,你要是看到他,就勸勸他,別老跟一些不良青年來往,很容易學壞的。」
「什麽不良青年?」
「有一次有個穿龐克裝的男人來找他,我們學校是禁止那種不良社會青年進出的,我問過他,他不承認,說是我看錯人了。」
老師說完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關琥理解他的心情,說:「放心吧,我會提醒他的。」
關琥從學校出來,去了王煜的家。但他連門都沒得進去,按了好幾次門鈴,裏面一直沒響應,他還以為家裏沒人,
聯絡上在附近負責暗中保護的同事後,才知道王煜在家。
自從家裏出了事,王煜除了去警察局配合調查跟看心理醫生外從不出門,大概是親眼看到血案現場,受到了驚訝,同事勸關琥不要緊追猛打,免得刺激到他,結果适得其反。
看看時問不早了,關琥只好先返回警局。
他剛進辦公室,江開就迎面走過來,說:「你哥……」
關琥現在就像是驚弓之鳥,本能地左右看,問:「我哥來了?」
「沒有,我是說都這麽晚了,你哥怎麽還沒送飯來啊?」
以往只要有案子,張燕铎都會送飯過來慰勞大家,這都養成習慣了,今天他沒來,江開一臉的不可思議。
關琥沒好氣地把他推開,揚了揚手裏的便利店袋子,說:「今天沒有,自己買去。」
他走去自己的座位,江開亦步亦趨地跟過來,問:「看你臉色不太好啊,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說出來,哥哥幫你處理。」
「別跟我提哥。」
現在一提到哥這個字他就胃痛,他絕對不會說這是因為一整天沒吃飯導致的。
江開看看他的臉色,點點頭,說:「跟你哥吵架了,跑不了。」
「你又知道。」
「那還用說,要是沒鬧別扭,這個時間段他早送飯過來了,而且是全組都有份,你肯定是做了什麽沒腦子的事惹他生氣了,趕緊去賠禮道歉,兄弟沒有隔夜仇,你們和好了,我們才有美食吃。」
真沒出息,說來說去只為了一頓飯。
關琥沖他擺擺手,意思讓他趕緊消失,江開卻當看不見,還在旁邊叽叽歪歪地說,關琥忍不住了,拿起活頁夾就要拍他,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果不其然,是張燕铎的來電,他把手機放到桌上,辦公室其他三個人的目光也都落在手機上,老馬問:「不接?」
「喔,打錯電話了。」
「打錯了你也接下,跟人家說一聲嘛。」
「沒事,反正馬上就停了。」
關琥說完,手機鈴剛好停下,但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鈴聲馬上又響了起來。
大家的目光還都緊盯着手機呢,關琥沒辦法再裝死了,他拿起手機想丢進抽屜,冷不防被江開搶過去接聽了。
「大哥好,我是江開啊,你什麽時候過來,我們都等着開飯呢……關琥?關琥在啊,你等等。」
手機塞到了關琥手裏,他現在的心情簡直恨不得拿鞋底把江開拍死,拿着手機匆匆去了角落裏,小聲說:「什麽事?」
「飯做好了,我想送過去,你還在忙嗎?」
張燕铎的語調跟平時一樣溫柔又平靜,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單聽他說話,關琥幾乎懷疑自己昨晚的經歷是不是記錯了,有心拒絕,又覺得那太明顯了,可現在他又很怕跟張燕铎見面,猶豫了一下,說:「還好……」
「那我馬上過去,你等我。」
「不用了,我已經買飯了……」
關琥的話還沒說完,手機已經挂斷了,他呆了三秒鐘,拿起桌上的塑料袋就想往外跑,但腿還沒邁出去,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張燕铎從外面走進來,手裏還提了兩個大袋子。
随着他的走近,披薩餅的香氣彌漫了空間,江開跟蔣玎珰很狗腿地跑過去接下來,老馬跟在後面,說:「你看每次都吃你送的飯,太不好意思了,多少錢,我們付。」
「談錢多見外啊,這都是自家烤的,沒多少錢,而且不含任何色素跟添加劑,可放心食用。」
張燕铎把塑料袋給了他們,轉頭看向關琥,關琥拿着塑料袋低聲說了句買飲料就跑了出去。
他一口氣跑到休息區,掏出零錢塞進自動販賣機,正猶豫着選哪個好,旁邊伸過一只手按在了橙汁上。
咣當當,飲料罐掉了下來,張燕铎彎腰撿起,遞給他,說:「在選擇的時候過多猶豫的話,機會很可能就在你眼前溜走了。」
關琥看過去,張燕铎眼鏡片後的目光犀利,像是意有所指,他默默地把飲料接過來,坐到旁邊的桌上。
張燕铎陪着他一起坐下,将手裏的盤子遞給他,裏面放着兩大片披薩,說:「辦公室裏一群狼,不先拿給你,回頭連渣都不剩。」
「我買飯了。」
「雞肉飯,我正好想吃。」張燕铎把關琥放在椅子上的袋子打開,拿出裏面的便當,袋子裏有勺子,他打開盒蓋,開始吃起來。
張燕铎很少吃外賣,他總說外面賣的不如家裏的好吃,所以關琥想他現在這樣做是故意的,他總是把認為是最好的東西給自己,也不管自己是否需要。
但是猶豫過後,他還是起身買了瓶礦泉水,放到張燕铎身旁,張燕铎擡頭看他,先是有些詫異,随即便笑了,說了聲謝。
關琥沒回應,低頭默默地啃披薩。
以前張燕铎不會對他這麽客氣的,他從來都是把他這個弟弟當傭工來使喚,但昨晚之後一切都變了,不單單是兩人的關系,還有他們之間的某種默契。
兩人并肩而坐,各自低頭吃飯,誰都不說話,關琥感覺很別扭,跟張燕铎在一起會讓他感到尴尬的這還是頭一次,他們靠得很近,他可以清楚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荷爾蒙氣息,其中還混合了古龍水的清香,他不讨厭,反而覺得那香氣很适合張燕铎。
像是感覺出了他的走神,張燕铎先開了口。「聽說這次的案子挺棘手的。」
「還好。」張燕铎出現得太突然,關琥把原來打算跟他溝通的說辭又忘到了九霄雲外,他現在滿腦子裏都是案子,匆匆把披薩吃完,站起身準備走人,張燕铎叫住了他。
「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查到什麽沒有?」
「對不起,有關案子的內容我不能透露。」
關琥幹巴巴地說完,就見張燕铎臉上堆起了笑容,他笑得很詭異,關琥猜想他心裏應該在說――小樣兒,還敢跟我鬧這種虛的,你根本就是不想說對不對?
所以他沒給張燕铎響應的機會,又追加一句――「我今晚可能要做到很晚,不用等我了。」
「那正巧了,我也要開店到很晚。」
張燕铎站起身來,笑咪咪地說,關琥點點頭,掉頭就走――一直被這樣盯着,他很不舒服,彷佛魚在俎上待宰,他巴不得趕緊離開,至少逃出張燕铎的視線範圍。
他沒走出兩步就又被叫住了,張燕铎在後面叮囑道:「關琥,這案子不是你們組負責的,別太拚了,你要是一天到晚都這麽拚,就算交到女朋友也不會長久的。」
終于忍不住了,關琥轉過頭,大聲叫道:「有你在,我要是能交到女朋友那才叫奇怪!」
兩名同事從旁邊經過,驚訝地看他們,關琥覺察到失态,慌忙低下頭迅速逃離尴尬之地。
張燕铎托了托眼鏡框,笑着注視關琥跑遠了,他就喜歡逗弄弟弟,再欣賞他驚慌失措的模樣,比如今早,比如現在。
要知道把鐵血刑警調教得跟小白兔似的,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昨晚的事算是突發事件,事情走向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其實現在心裏也沒底,就比如他以為要完整的圈養小白兔需要很久的時間,卻沒想到三步投籃就這麽輕松地進了……
原本以為發生了那種關系,今早關琥醒來會撕了他,現在看來狀況比他預想的要好很多,只是今後該怎麽處理他們的關系,他要好好斟酌才行,不要一手好牌最後卻打爛了。
關琥在警察局熬了一晚上,把案子的相關數據都看完了,做完記錄後,他又跑去值班室睡到天亮,中途還心驚膽顫地想要是張燕铎打電話過來,他該怎麽應付,但直到他快睡着了,張燕铎的電話也沒進來。
這很稀奇,以往他出任務或是留宿警察局,張燕铎的電話都特別多,各種查崗,他今天會這麽安靜,肯定也是因為昨晚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早上看到張燕铎第一眼時,他就該一拳頭打過去,可是悲劇的是首先他打不過張燕铎,其次就是就算打得過也改變不了他被上的事實,反而氣急敗壞的反應會更讓他顯得像是悲劇人物……
所以他只能表現得雲淡風輕,表現出那都是成年人的游戲,随便玩玩不算什麽――随着時間的推移,關琥心裏對于兄弟亂倫的道德恥辱感沒那麽重了,他現在更在意被信任的人背叛。
明明就是那麽的相信那個人。
關琥趴在枕頭上,眼睛不争氣地紅了,長這麽大,他從來就沒這麽憋屈過,越想越難過,彷佛有口悶氣憋在心口發不出來,恨不得大哭一場。
靠,他二十多年守身如玉可不是為了有一天讓人操的,幹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