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進化論

第20章

“別出聲，”洛溪小聲說，“忍着點，就快到了。”

甄子月立刻明白過來，被仙門除名後，必須立刻離開仙山，他身體動了動，“你幫我，會被我連累的。”

“噓。”洛溪胳膊緊了緊，“你以為受了三掌就沒事了嗎？他們把聶游的死因算在你身上，南琊師伯慈悲，不見得南琊仙門其他人會放過你。”

“或許真的是我殺的，我控制不了啻苓石的力量。”甄子月伏在洛溪的身後，“算了吧，師尊都不相信我了。”

眼前一黑，傷口的劇痛又從外而內侵蝕他的心肺，甄子月仿佛又回到那大殿上那時，師尊就那樣用清冷的目光看着他。

他身體痛苦，心裏更痛，為什麽師尊用那種眼神看着他？

為何師尊不肯相信他？

他沒有殺人，他是被冤枉的。

人妖之子。

因為他是華天的兒子，是仙門的敵人，師尊還為他做了那麽多，統統都沒有用，他還是控制不住殺了人，所以師尊對他失望了。

不要他了……

聶游說的沒錯，失去一切的時候，想死。

他終于能理解聶游拿着水果刀割傷手腕的心情了，剛剛，南琊帝尊為什麽不打死他？

一路上，昏昏沉沉。

洛溪背着甄子月，來到山下的一處客棧，夜色漆黑，住客都進入了夢鄉。

客棧是提前備下的，大師兄洛放經常下山，常年占着這個山腳下小客棧的房間，幾個與大師兄交好的弟子都知道。北琊帝尊派人找了很久，都沒有大師兄的下落。大師兄活着的希望渺茫，這筆又要算在隕星島魑魔的賬上。

“聽着，”洛溪把甄子月搖晃醒來，“我求師尊給我一炷香的時間，送你下山，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甄子月不想醒過來。

“如今你被仙門除名，我聽師尊與師父的對話，北琊師叔沒有丢棄你不顧，他出山幾日，是為你尋找證據。這幾天，你先在藏起來，躲開南琊山的弟子，等北琊師叔回來後，一切真相大白。”

甄子月眼皮擡起來，“你不用安慰我了，師尊要是會回來，他們怎麽敢動手？洛溪，謝謝你信我。你不是……很讨厭妖怪嗎？我說不定，也是個妖怪呢。”

“你救我好幾次，就當還給你人情。”洛溪把人安頓好，必須返程，“荔村靠近星雲海山腳，經常有仙門弟子走動，指不定會有南琊山門的，我囑咐掌櫃把三餐送到你房間，你千萬別出門。”

甄子月恩恩幾聲，也不知是答應，還是疼的。

路上，洛溪檢查過甄子月的身體，南琊帝尊出手不重，對近乎凡人的他，也是很重的傷，而短短幾個時辰，幾乎已經好了一半。

說不準，是啻苓石的力量，還是甄子月本身的半妖之力。

當洛溪聽說一切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他懇求師尊明察，九天帝尊卻說一切已成定局。

洛溪細細想來，甄子月一路上像個小孩子。執着于當時所想要的，但轉頭，又忘記了。他保護小草妖，仗着北琊帝尊徒兒的身份與他跟聶游争吵，不一會兒就不顧性命的跑回來救他們。他那麽想青竹鎮回到從前的樣子，拿回兔妖的妖丹，轉頭就把這個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沒心沒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是……記憶與感情，被啻苓石影響？

啻苓石是個什麽東西，恐怕除了已經過世的魏祖師爺，沒人能說得清。

甄子月手上的草編手環，在洛溪走後，綠光一現。

“主人，主人……”

甄子月不搭理，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上頭頂。

他心裏很亂，就算洛溪不是安慰他，洛溪說的是真的。師尊為他找到證據，他真的該回北琊山嗎？師尊可以封印他的記憶，然後告訴他什麽也沒發生過，他依舊是北琊山無憂無慮的唯一徒兒。師尊耗費修為與壽數，年複一年用在他體內的啻苓石上……

如果就這麽睡過去，醒來，什麽也沒發生過該多好啊。

“怎麽辦？”小青拽了半天，“這樣下去，會走火入魔的。”

就他這點修為，也能走火入魔嗎？

瘋老頭是心魔的話，那就快些出來，他想問的問題多着呢。

甄子月捂着被子，不作回應。

雙胞胎小妖小聲商量了一下，“主人明明是人不是妖，為什麽他們都說主人是妖王的孩子呢？如果是妖王的孩子，他跟我們定下的契約，又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仙家本就奇怪。”小青說，“主人心情不好，我們別打擾他，就在門口守着吧。”

甄子月把自己當屍體，窩在被子裏，掌櫃幾次來送飯，他愛理不理，後來掌櫃好心給他蓋被，被他揮手推倒，掌櫃就不再來了。

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他想不信也不行，他與平常凡人，乃至仙門弟子，是不同的。

從前以為北琊山的清氣厲害，每每爬樹磕傷，都好的特別快。如今想來，是他本身的愈合能力，強的驚人。

掀開被子一角，陽光刺眼，一點兒也不友好，還是縮回去繼續睡吧。

客棧外似乎有人在吵架。

“喂喂喂！誰拿石子兒扔我！”

“師兄，是他！就是他！”

“我們是南琊山三代弟子，奉師命出門辦差，你是哪家仙門？為何出手傷人？”

甄子月模模糊糊的聽着，南琊山？是來找他的嗎？為聶游報仇？過去多久了呢？師尊或許也沒找到什麽證據吧。

“小妖已經認過主人，或許只是與主人走散，你們未經主人同意，便強行抓走，這些年，仙門的規矩，難道改了嗎？”

甄子月猛地坐起來，睡了太久，不知道哭了幾次，兩眼眼眶深深的凹陷。外面在說什麽小妖？低頭，手腕上的草環不見了。

他揉一揉發麻的雙腿，拍拍側臉，扶着床邊站起來。

洛溪讓他住的這間客房，位置極佳，從窗子縫隙，正好能看見村子最熱鬧的主幹道。

“你有本事，就報上名來！”南琊弟子穿着道袍，袖口繡着家徽紋樣，共有三人，小青與小綠被他們用困妖繩鎖住。

“高岚。白雲之高，山下風岚。”坐在對面客棧二層窗沿的白衣男子，自報家門。

白衣男子說完，翻身越下，正落在三人之間，随手摘掉鬥笠。

鬥笠下，露出一張極其平凡的臉，放在巷子裏一抓一把，人人記不住的那種。

他身體略有單薄，用一根金絲随意綁了長發，藍色寬帶束腰，腰間別着把短刀。

“剛剛那兩只小妖，道行不深，你們捉他們進煉丹爐子，也燒不出幾滴妖血來。這樣吧，我出一百兩銀子，你們把那兩只小草妖賣給我？”

南琊弟子從沒聽過這個名字，立刻喝問，“什麽藍天白雲！臭小子，你敢扔石子打我！你知道大爺我的名號嗎！找死！”

高岚舉起手指，“一，我扔石子玩，你恰巧站在樓下被打中，只算倒黴，怪不得我，二，你的名號我不感興趣，你們三個築基後期弟子，欺負兩個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小孩子，量也不是什麽好聽名號。三，此閑事我管定，但卻不想死。天下間想要我死的人多了去，有本事要我死的人還沒出生，更加不可能是你們。”

南琊弟子見此子樣貌平凡，穿戴一如尋常百姓，無名小輩，膽敢跳出來管他們的閑事。

為首的揮揮大掌，三個屬下圍上去，見高岚退了幾步，離着甄子月的窗縫更近，三人以為他害怕，恐吓道，“臭小子，記住了，南琊山是不好惹的，給爺爺我磕頭認錯，我就放過你。”

“南琊山……南琊帝尊，如今是誰？”

“你敢對帝尊無禮！看來我們真的要給你點教訓了！”三人仗着人多，且高岚看上去身形單薄，對仙門很不敬重，多半不是九天四琊的弟子。

高岚又退了兩步，貼近圍牆，指了指兩個小妖，“你們當真不賣？你們不賣，我可要搶了！”

三個弟子被徹底激怒了。村裏有凡人，他們做出結界，把高岚困在結界中。

甄子月眼前的幾人，刷的不見了，他知道，一定是那些仙門弟子布下結界。

他沖出門，沿着樓梯跑下去，腦海裏忽然嗡嗡的。

“小廢柴！你有沒有幫我打聽那個人是生是死？”

心魔？

甄子月聽見瘋老頭的聲音，自言自語喊，“沒有！你是我的心魔，你根本不存在，我不會受你蠱惑的。”

“胡說八道，我才不是心魔！我剛剛想了個辦法，能讓你逃出星雲海的大牢！”老爺爺說，“有點困難……不過你好像已經出來了！如此甚好！”

甄子月不去想，師尊說過，心魔由心而生，自己的惡念斷了，心魔也就不複存在。他一定是恨極了那個偷走兔妖妖丹的人，才會萌生心魔這樣的東西。

師尊消除了自己的記憶與恨意，但心魔還得他自己克服。

甄子月不再理會耳邊的回聲，他跑到客棧門口，結界在哪兒？

他看不見，也感應不到，但好在他是兩個小妖的主人，咬破手指，把血塗在手心，這是洛溪教他的法術之一。

“在哪兒？在哪兒啊！”

“主人！主人！我們在這裏！”

甄子月聽見細弱的呼救聲，他找到方向，閉上眼，擡腳踏入結界。

随後，身體像是被吸進去，兩眼烏黑，意識又陷入混沌之中。

“誰！”

闖進來的甄子月，讓三個弟子分了心。

他們敵不過高岚，準備擺個陣法，剛剛拿出咒符，還沒來得及吟誦，就被甄子月的突兀打斷。

“妖物！挨了帝尊三掌，竟然沒事？”有人認出甄子月，聶游死時，他們也在場。

高岚扶住甄子月，順帶把兩個小妖拖出三人的控制。

“咦？”高岚的眉頭輕輕皺起，“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甄子月卻是陷入昏迷，全身靠着高岚支撐。

“喂，你該不會是睡了吧？”

沒有回應。

高岚剛要把人推開到一邊，手指觸碰到甄子月的血，剎那間的顫抖，高岚驚訝的望着甄子月，果斷無視了三個擺陣的弟子。

蒼白憔悴的臉，身體源源不斷的生氣翻湧，以及，一個不屬于這個身體的靈魂。

有意思。

“這個人，我一并帶走了。”高岚提起甄子月的領子，右手攬上困妖繩，默念幾句口訣。

土地搖晃，地上憑空鑽出一扇門，青銅方正，雕刻的獅子形狀的門環。

好在是在結界裏，否則村裏的人定會被吓得半死。

三個弟子從沒見過這種術法，“你是哪裏的修士？這邪門歪道從哪裏學的？”

高岚一腳把門踹開，帶着一大兩小邁過門檻，頭也不回。

“他……他……”

“師兄，我們不是他的對手，他救走那妖物，我們怎麽辦？要不要禀報帝尊？”

“怎麽辦？我們搶人家結了契的妖，本就是違了規矩，這件事就這麽算了，我們誰也不許說，見過甄子月那個妖物。”

三人互相攙扶着，離開了村子。

……

古樹參天，碧湖靜影。

“你竟然敢無視我！我與你說話你聽不見嗎？”老人把甄子月的神識強拉進來。

甄子月已經來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是莫名其妙的進來又莫名其妙的出去，他背對着老人，默念師門的清心咒。

“你當我是心魔？”老人揪住甄子月讓他直視自己，“我不是，我只是被困在你的心境裏而已。心魔會奪取你的神志，我就不會。”

甄子月想了想，好像書裏是這麽寫的。

“你為什麽會困在我的心境裏？”

“我怎麽知道！睡了很久很久，醒來就看見你。我忘了我是誰，但我記得我要殺誰。你得幫我打聽他是生是死！或許我願望實現了，自然就出的去。”

“又不是我想困住你的。”甄子月嘟囔，“你總讓我打聽那個人，可你得告訴我他是誰啊？”

“我忘了。”老人撓撓頭發，蹲在地上，學青蛙圍着樹幹跳圈，“我忘了他長什麽樣子，只記得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必須殺了他，拯救天下蒼生！”

甄子月真心不想跟腦子不好使的人講話，說，“等你想起來再找我吧！你送我出去，我要救人。”

“你這點微末道行，還救人？不被人救已經很不錯了！你死了，我得跟着你死，所以你得好好保護自己。算了，我勉為其難，做你師父，你拜我為師，我教你修煉！”

“不拜！我有師父了。”甄子月想都沒想就拒絕。

“啥！”老人剛要發火，甄子月趕緊躲，忽然腳底打滑，摔倒湖水裏。

再睜眼，回到了現實……

甄子月爬起來，他身上不着寸縷，蓋着草編的被子，桌上将要燃盡兩根紅燭，光芒微微映着石洞壁上的青苔壁。

這是什麽地方？

甄子月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紅潤，這些天他不吃不喝，逼着自己忘記北琊山的一切。糾結在糾結，最終，他還是爬了起來。保護小妖，只是個理由罷了，他果然還是不想死的。

他拿起床頭的布衣披上，迎着月光，緩緩的走向洞口。

月光下，有人倚在樹上，白衣長袖随着風左右輕擺，甄子月低頭看着倒影，真的很像他師尊，除了時不時出現的那個向下吐着酒的壇子。

可北琊帝尊從不喝酒。

是錯覺。

“你醒了？”高岚把手腕上的草環摘下來，遞上去，說，“還你。”

甄子月接過草環，帶在手上，“多謝恩公救了我們。”

誰知那人卻說，“高岚，白雲之高，山下風岚。我有名有姓，不要再用恩公這種爛大街的名字稱呼我。”

甄子月撲哧一聲笑出來。

離開星雲海，他竟然還會笑呢。

這人樣貌平凡，名字起得仙風道骨，又是山又是雲。

高岚懶散的躺在樹枝間，一邊喝酒一邊問，“我從來沒見過這麽膽小的妖奴，我用燒火棍吓唬吓唬他們，他們飕飕變成草再也不出來玩了。”

怪不得，小青與小綠變成草，繞在他手腕上還瑟瑟發抖，原來是被這人給吓得。

“小青和小綠，是我的朋友，不是妖奴。”

甄子月甩甩袖子，草剛落地，就化成人形。兩個小妖一邊一個，掀起甄子月的長衫下擺鑽進去，只露着兩雙綠閃閃的眼睛。

“你用血喂養他們，就算是締結奴契。他們聽你差遣，供你驅使，你的命令就是他們的無上聖旨。極北雪草可是難得的神草，化作妖靈的世間更是絕無僅有，等他們修煉成才後，法力非一般妖能及。只是……”高岚跳下樹，走過來揪出一邊的小人，“這麽膽小怎麽行？”

小青吓得趕緊抱住甄子月的手腕。

“他們怕生，”甄子月摸摸小孩的腦袋，“是高岚大哥哥救了你們，快說謝謝。”

“謝謝哥哥。”

怎麽聽，怎麽心不甘情不願。

高岚不再逗小草妖玩了，他找了個石頭坐下，揚了揚手上的壇子，“喂，你要不要喝一口？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叫什麽名字？”

甄子月苦笑，“那幾個弟子叫我妖怪，你是仙門的人，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高岚搖搖頭，“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過家門了。域內域外的大人物，好像沒什麽變化，不過之下的那些，我就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