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小智杖[末世]

第15章 東逝

付寒星把衣服給02，02照例茫然看着他，付寒星可有可無擺放着，任由02換不換。02看了片刻，選擇歡天喜地将手裏的機械油打開，喝起來。

空氣裏又淺淺浮動起略微刺鼻的氣味。

付寒星這次知道是什麽，且不覺得那麽不能容忍了。

看一眼穹頂外，接近正午陽光愈盛，付寒星走到毗鄰樹林的穹頂壁邊，蹲下身往外看，穹頂外的土木生長茂盛，繞着穹頂壁一圈矮小的雜草也翠綠翠綠。

付寒星從小生活在穹頂內，是沒怎麽見過穹頂外動植物的，若是要見，也是在實驗室中，不是支離破碎就是面露兇相。

付寒星感慨：“你從有意識開始就能出去嗎？”

02沒回答。

付寒星繞着穹頂都走了幾步，驟然聽到02開口道：“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有的意識。”帶點迷惘的直敘，托着油瓶子的手都在半空中停滞，仿佛被困擾。

付寒星輕聲：“沒有關系。”

02：“哦。”

02見他又走了幾步，回神般灌自己一大口葡萄味的機械油，一邊吞咽着一邊帶點含糊不清吐字：“你在看什麽？”

付寒星：“看植物，穹頂外面的生态系統是完善的嗎？”

02：“不是，基地對它有平衡控制。有個狼群被你們殺光了，需要補充。”這句話落，又喃喃，“它們祖上我還摸過，這也不知道是第幾代了，身上毛變得越來越白。”

付寒星轉頭看02，他又灌了自己一口油，動作挺猛，但是一點油也沒漏出來，整個臉頰鼓起來包住來不及一口吞咽的量。付寒星看着02臉頰慢慢消下去，喉頭滑動，這樣也漸漸喝下去，喝完拍了拍胸口，無聲打了個嗝，又用舌頭把嘴唇上的也舔幹淨。

付寒星這才出聲：“但是狼是有劇毒的對吧？”

02點點頭，期間又不由自主打個嗝：“基地外面這些動植物很大一部分都異化出了毒腺，動物挺好分辨的，從數據來看，”02眼睛提亮一瞬，動作暫停狀态只持續片刻，“嗯，動物大部分異化出豔麗顏色的，都是有劇毒的。”

付寒星想起那群狼身上華亮的紫，點頭。

02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問：“那天收起來的屍骨，還差一些，你想埋在哪裏呢？”

付寒星思慮片刻，反問：“能埋葬在什麽地方呢？”

02在空中虛點一下，基地外的三維投影出現，02又做了幾個手勢，三維投影圈出一些紅色的區域，02大方道：“這些地方都可以。”手指到一方樹下，“Papa是埋在這裏的。這顆樹下我想做一個墓碑，所以不能埋。其他的地方，都是沒有動物去的地方，都可以。”

付寒星看了一圈，選了個和臨淵那棵樹相近的地方問：“這裏行嗎？埋得下那麽多人嗎？”

“我算一算。”02整個人停滞片刻，“可以的。”

“那就這裏吧。”

02點頭：“行。”

付寒星看一眼樹林，轉頭問02：“那我們什麽時候再出去撿屍骨？”

02：“下午就可以，你現在的體征還被我昨天導入的微電流強制保持着平衡，短時間內平衡不會被破壞。我自己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完成一次徹底的充能。”

付寒星颔首：“那謝謝你。”

02遲疑道：“不用謝？”

付寒星對他感激笑笑，02好半天臉上才也笑上一笑，似是天真的笨拙。

付寒星在醫療室坐着曬太陽，想着剛才的基地周圍三維圖，又想着以往的隊友，有點走神，将02的話反複想一下，付寒星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說不上來。正想着要如何安置隊友的位置，眼神飄忽略過那張大床，付寒星驀然坐直。

“你……你說臨淵葬在樹下？”

02正舒舒服服曬太陽，付寒星突兀甩來一句話，02人不可查的思維延遲了幾秒，确認一遍回答：“是啊。”

付寒星緩慢直視02，坐直身體遲疑問道：“那、臨意的屍體呢？他們沒有埋在一起？”

02：“臨意的屍體沒有掩埋呀~”

付寒星詫異：“那？”一時之間不知從何問起。02卻順着說了下去：“臨意的屍體和我之前一樣，冷藏在專門的房間內了，不過人體比我的情況複雜些，他的屍體做了防腐措施的。剛開始的幾年，Papa還把生物倉做成透明的去看一看他，後面Papa就不去了，把生物倉外倉改成了正常的白色。”

付寒星有些唏噓感慨：“倒是可以理解。”

02眨了眨眼睛看付寒星，直言：“我不懂。Papa說我是可以哭的，但是我也不懂為什麽要哭，想哭是什麽感覺……”02想起了他安靜看着臨淵哭泣的時刻，“可能我的淚腺是壞的。”

付寒星勉強笑了笑：“永遠不懂也不是一件壞事。”02歪頭，付寒星不再說下去。他的笑容很奇怪，02最後這樣想着。

下午02果然帶付寒星出去撿剩下的屍骨，出門的時候碰到了臨淵，臨淵只說了一句話：“把鏟子帶上，別用手挖土。”說完看付寒星一眼，似是要他看着02，也不等付寒星說什麽就消失掉。

02和付寒星商量過，02去比較遠的地方快一些将屍骨收起來，付寒星則拿着鏟子去指定的地方，他們小隊一共十個人，付寒星看好位置，在靠近樹下有陽光的地方下了第一鏟，他們都生活在穹頂內，生前見不到自然的太陽，死後葬在這種天然的地方，也算是一種彌補。

聯合區內都是火化的，付寒星的父親死後，他曾經抱着罐子不願意讓白霜将骨灰下葬。想到此處，付寒星的手停了一停，他往02遠去的方向看一眼，若是不懂死去和活着的區別，在這種有虹存在的殘酷生存環境中，也是一種幸福。

付寒星繼續挖，每想到一個名字，就會牽連出一段關于他們具體的回憶，少年抿着唇，面上不是很悲涼，卻失去了慣常的那股子寵辱不驚。

挖到第4個坑，02回來了，這次衣服挺幹淨的，02換上了付寒星早上給他拿的一套，跑到付寒星身前02站定，說：“西西，可以升上來了，我聽到它們和我一起到的。”

【這是你第3312次叫錯我的名字，我被命名為LUCY】

【傳輸箱升起中，請等待】

02跑到傳輸箱升起的地方規矩站着，笑容燦爛又标準又不違和：“謝謝你西西！”

付寒星：……

露西也再也沒有說話。

02打開箱子，将密封袋一個一個拿出來，小心翼翼的，付寒星注意到這次袋子的材質不太一樣。一包一包放好，多半都是拼不全一副屍體的，盡管這樣，付寒星仍舊心存感激。02站起身拍了拍手，說：“我不認識他們的名字，我只能給你放對應的、基地捕捉到的三維投影，你來認。”

付寒星點頭，02站到一包面前，伸手劃出一個三維立體投射剪影，若是付寒星一隊的他會極快反應，若不是，也有個大概的模糊印象。

認着認着，付寒星的眼眶有些發紅，直到02劃拉出達白的剪影，付寒星有一股用手去摸的沖動，他忍住了，低了低頭，聲音低啞問：“一行來的女性不多，有三個的樣子，能先找出來嗎？”

02點頭，直接拿出三袋放在自己的面前，于虛空中劃一道直線，在直線的同一水平面上，逐次展開三個女性的三維投影，付寒星看到第二個時，喉頭艱澀：“是這個。”

02歪頭：“認識他們嗎？”

付寒星低垂眉眼，躬身将兩個屍骨袋放一起，嗓子也啞：“是我的朋友，他們是情侶。”

02：“死了。”

付寒星眉頭微攏，又舒展開：“是的。但是我可以将他們葬在一起。”

付寒星直視02橘色的眼，02看了他一會，說：“你的眼睛紅了。”

“我知道。”

認完屍骨，付寒星又開始挖坑，02也拿起放置的一個鏟子，幫着挖。付寒星早将要掩埋的位置标記出來，他和02就分兩頭挖起，等挖過2個坑，付寒星想起自己沒有交代坑的深度，轉頭一看，02已經挖完了一排，每一鏟子都非常深，好像不會累……

呃……

02的速度非常快，付寒星再挖出2個，02已經到了他身邊，付寒星想說什麽，02留意到他踟蹰的目光還擡頭沖他笑。有點傻乎乎。挖完了，付寒星讓02看着，他自食其力将所有的屍骨袋放下去将土蓋上，每放一個都會說一段話。

02站得規矩在一邊看着，面無表情，他平時也很難有表情。

剩最後兩個屍骨袋時，暮色将近，付寒星将他們放到了同一個地方，達白和石歌，是他的好友，放下去後，付寒星嘴唇幾番張阖，都找不到合适的說辭，只有在原地呆立一會。02以為出了差錯，提醒：“是不是少挖了一個？”

付寒星搖頭，粗啞說：“不是。”

02不說話了，付寒星低頭看着，最後說了最平實的一句話：“安息吧。我會好好活着的，不辜負你們的犧牲。”

付寒星擡頭看了一眼什麽都不懂的02，補充道：“縱然會很難。”

等揮鏟子揚土覆蓋時，付寒星想，這大抵就是對過去的告別了。他仍舊活着，今後卻不能再稱為人了，說不上好與壞，路卻是要走下去的。

等填好土，夕陽昏黃的光線投射下第一縷金芒。

付寒星擡頭看02，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說：“我們回去吧。”

02想了想，說：“我還想去看Papa。”

付寒星将鏟子插在一旁土裏，想了想路線，點頭：“那我們先收了工具再過去。”

02：“好。”

兩個人将鏟子裝在傳輸箱內，02伸手在上面的接駁點手指放了片刻，下達好命令，箱子自動收合下沉，02聽到軌道滑動的聲音時，轉頭看付寒星說：“走了。”

“那我們也走罷。”

“好。”

埋臨淵的那顆樹并不遠，付寒星走近了，就不再上前，02兀自走到臨淵埋葬處前。他就那樣呆呆站立了片刻，下一霎突兀跪了下去，雙膝微陷柔軟的泥土。

“Papa，我想你。”

這話說完，02又沉默了好久。

再開口就有點瑣碎，02說：“付寒星也會給我拿機油。

“我會給你立一個碑，我看資料裏人都是跪在碑前的，就是不知道你喜歡上面寫什麽字，到時候我會問問付寒星和你的智能。

“你做的人工智能捕捉表情不夠多，對我的運算量和運算路徑而言。

“付寒星也會拍我的頭。

“付寒星沒有表現出你斥責的臨意對我的一些行為。”

“我想你。我可能知道了，什麽是想念。”

“安息吧，Papa。我聽付寒星是這樣對每個人這樣說的，所以，安息吧。”

橘色的眸子合攏，學着人的習俗，合手禱告。

付寒星背靠在一顆樹上靜靜看着，想，今天這一場告別算是落下帷幕。

死者安息，活着的，還有活着的路走。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是頭一章稍微感性一點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