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錄

第4章 七星耀日

聯手擊殺了第七層大殿的守護者之後，随時都有坍塌危險的大殿忽然開始風化，快速變成細微的粉紅色顆粒，飛舞在空中。

“走！”寒城一把提起兀自發呆的慕傾，縱身躍下了七層高殿。

一道粗大黑影以人眼可見的速度自腳下殘垣斷壁中拔地而起，瞬間遮蔽了二人的視線，在一片唰唰聲響中隐入粉色光點最密集的地方。

雙腳落地之時，殘破的大殿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大到不可思議的櫻花樹。

陡然間，無數聲奇異的呼嘯自那燃燒的粉色深處響起，幾道雪亮的閃電如同天外雷火破空擊落！

巨大轟鳴聲中，刺眼白光呈放射狀向着八方激射，一股狂暴的力量火山噴發般怒轟而來！

“趴下！”寒城陡然低喝一聲，将慕傾狠狠按倒在地。

白色的氣浪如同猛烈滾湧而來，從頭頂不過兩尺的地方一掠而過，帶起暴虐的狂風将二人裹着吹得滾了開去。

還來不及站起，一道淩利的殺氣便破空飙射而來！

寒城他單手一撐地面，抱着慕傾淩空旋身而起。

“呲啦”一聲裂帛之音乍然響在耳際，一道白色閃電擦着少年的背脊狂飙而過，帶起一篷血霧。

沒有任何停頓，腳尖堪堪觸及地面，寒城便猛然推開懷中的少年，身形借勢向後急退，兩道勁氣從面前狂飙而過！

然後，前方巨大的櫻花樹底出現了一道奇特的人影。

他全身上下都蒸騰着滾滾黑氣，像是在燃燒，身體四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變形，仿佛被人胡亂穿起來的提線木偶，随時都可能散架，大片不明黏稠物從紅綢的絲質衣袍之下掉落，冒着滾滾熱氣。

慕傾忽然想起了那尊雕像。

“閣下這般闖入天水境大開殺戒，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人影笑了笑，聲音低沉暗啞。

寒城沒有回答，只是漠然注視着那人，一步步走近，慕傾見狀也跟了上去。

在離對方五尺之遙的地方停步，少年一掀衣擺，席地而坐。

“我需要一壺酒！”眼眸微垂，他看着飄落一地的花瓣，忽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哈？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着喝酒？

身後慕傾負劍而立，不知不覺竟扮演了一個侍者的角色，聽得此幾乎要栽倒。

七星鬼緩緩從蒸騰的黑氣中擡起一雙金色的眸子，冷冷地笑“好！如你所願！”

應聲而來的，是一股起自地底的風，卷起滿地花瓣形成一股股粉色暗流，在寒城身前聚合成一張花案。

“你想喝什麽酒？”被黑氣籠罩的人影也以詭異的姿勢緩緩坐了下來，笑着問道。

慕傾有些懵，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寒城微微低首，一字一句冷然道：“七星泣血醉顏紅！”

聽到這句話，金色的瞳孔一瞬收縮，周身黑氣翻湧如潮。

對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問道:“你和鬼鳥神鳳是什關系？

“她是我義母！”寒城稍有遲疑，仍是淡然回答。

他微微一怔，仔細打量着少年那張硬朗英挺的臉，眼裏有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噢？原來你就是魑冥國的二殿下寒城？”

寒城不答，只是微微晗首。

“聽說你的父母是被鬼鳥神鳳丟在我的地盤喂了妖怪？”

“我不想跟你扯這些！”寒城淡淡截斷。

那人置若罔聞，接着微嘲地笑了起來：“我還聽說，她為了讓你積攢怨念練就魔功，不但用盡非人手段将你弟弟折磨得生不如死，還刻意縱容扶風太子對你的淩虐，既如此，你現在又為何甘願堕入魔道，成為她的走狗？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險來此執行她的指令？”

“無可奉告！”少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想你應該知道，三百年前我落敗被驅逐于此地時，你母親也來讨過這壺酒，結果……”話語微頓，金瞳男子冷冷一笑，眼中不無得意輕鄙之色：“雖然趁着戰後防禦空虛巧妙避過了那些家夥，卻還是被我一刀斬去了兩顆腦袋！”

“她有九顆腦袋，少一顆兩顆也沒多大影響，而你呢？你只有一顆腦袋，掉了……可就什麽都沒了！”仿佛知道對方的心思，那人也不想多廢話，森然語氣透出的威脅不言而喻。

“所以呢？”低沉的聲音分明沒有摻雜任何感情，卻讓人莫名聽出了幾分挑釁。

“所以？”金眸男子微微笑，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嚴:“想喝七星泣血醉顏紅你還不夠格，但普通的櫻花釀還是有的，喝完這壺就趁早離開，看在與你母親曾同侍一主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你殺了我那麽多屬下！”

晶瑩的酒壺和酒杯從花案底部升起，寒城默然片刻，擡手執壺，清亮的酒水從壺口緩緩流出。

“我替七星鬼大人除去了天水境內的一切麻煩，難道大人就是打算這樣謝我？”

金眸男子的目光倏然一頓，擡眼之間神色微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寒城聲色未動，擡手遞過一杯酒：“據我所知，三百年前若不是大人的這些心腹暗中背叛，身為龍雀妖族七大戰将之一，後來全面引發妖界戰火的七星鬼，根本不會在短短數月內慘敗，落得如今這步田地。明面上是在此地守衛重傷的你，其實他們才是你的第一重囚籠！”

七星鬼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冷冷一笑：“你說得不錯，可那又如何？即便你幫我鏟除了這些叛徒也是無濟于事，神魔嶺外守衛重重，我和我的下屬根本不可能逃離這裏，擺脫魑冥族的囚禁！既如此，我又為何謝你？”

寒城将另一杯酒舉至唇邊，小巧玲珑的杯身反照着柔和的粉色：“三百年前那場大戰雖以魑冥族的勝利告終，但魑冥兵力也損失慘重，大人以神魔嶺之妖邪詭谧負隅頑抗，抵死不降，王上不得已将神魔嶺劃分于你，并和大人約定從此互不侵犯，不得妄動幹戈！”

語落，少年一仰首，飲盡杯中酒。

“你對這些陳年舊事到是了解頗深！”七星鬼的雙手隐藏在紅衣黑氣之中沒有動，笑容帶着三分冷意。

“大人應該知道當時王上倉促罷兵的真正原因。”沒有理會對方的跑題，少年頭也不擡地道。

“哼！不過是因為西方流鬼國恰巧得訊，欲伺機而入！”微微沉默片刻，七星鬼冷笑：“而這三百年來他們一直守約沒有異動，也不過是因為流鬼國至今仍在虎視耽耽，無端沖突只會讓旁人得利！”

“大人果然心如明鏡，但你可能不知道，流鬼國近來行蹤暴露，被中原數大修仙正派圍剿，已是自顧不暇，王上和扶風太子秘密謀劃，欲借此機将神魔嶺徹底鏟除，以絕後患！”

眸中微微一緊，七星鬼臉上終于閃過了一絲異色。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沉默的時間很短，金眸男子以極快的速度瞬間收斂了情緒，語音微沉。

“我只是想請大人認清自己的處境，以便做出最正确的選擇，說來母親大人與您也算是忘年之交，總不能坐視不理！”平靜的聲音不卑不亢，聽在耳中卻少了幾分先前的古板冷硬。

“哼！說得到是好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娘和扶風之間的那點破事！”看寒城一本正緊地說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七星鬼冷哼一聲。

他心裏很清楚，帝位雖仍在魑冥王手裏，但現在真正把持魑冥國的可以說是扶風太子。

魑冥王年歲已高，非常倚重這個酷厲枭勇的大兒子，很多事都會聽從扶風太子的建議，甚或直接交給他處理。

而扶風太子野心勃勃，絕難容下異己之人，鬼鳥神鳳想盡早除掉他，他同樣也想盡早除掉鬼鳥神鳳！

“不管母親是何用心，七星與泣血聯手對你而言必然個難得的機會，或者說是唯一的機會！”絲毫不在意對方的不滿，寒城自顧自又倒了一杯酒。

“我還真沒看出萬年前大名鼎鼎的泣血鬼，是個不計前嫌的君子！”

在久遠的曾經，妖界各族勢力龐雜，殺戮紛争不斷，為了生存有不少小妖族會選擇依附大妖族。

而鬼鳥一族當年脫離神籍初堕妖魔之道，立足未穩局面堪憂，便是依附龍雀妖族才能夠在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生存發展！

當年龍雀妖王看中鬼鳥神鳳的資質，便将她培養成了七鬼之一，後來人稱泣血鬼，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鬼鳥神鳳”這個稱號。

“當年母親初入後宮立足未穩，而大人歷經苦戰元氣大傷，貿然結盟只會給雙方引來禍患，事後母親自知失了分寸，又念及大人未曾洩露她的身份，所以并未怨恨大人斫首之舉！”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身體愈發虛弱，少年的語氣慢慢有了些微起落。

“但今時不同往日，三百年的休養生息，大人早已妥善布署一切，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而母親也在這漫長的歲月裏站穩腳跟，将勢力擴張到極至。”寒城從容冷靜地分析。

“憑什麽讓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

沒有立刻作出回答，寒城再一次執壺倒酒，一口飲下。

血潮仿佛是剎那間湧現在臉上，少年唇色緋紅，聲音不知何時變得低弱:“三杯！夠不夠？”

“不夠！”七星鬼的眼瞳緩緩收縮着。

“呵！很好！”然而，寒城卻笑了，如血殷紅極盡妖嬈地綻放在俊顏之上。

一杯！兩杯！三杯！四杯！

四杯連灌，毫不停歇！

看着對方飲鸩止渴般拼命灌着自己給的毒酒，金眸男子也不不禁怔住了。

這是毒酒啊兄弟！喝這麽猛吓我？

最後一滴殘酒從壺口緩緩掉落，少年懸在半空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臉上血潮翻湧。

“啪！”

似乎終于支撐不住，瑩白的酒壺從手中滑落，碎裂在櫻花案上。

“噗！咳咳……”一口鮮血噴出，寒城微微彎下了腰，手按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我把命交給你，如果……如果你還不信，那我也沒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