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錄

第1章 詭域

紅離嶼，日光無法侵入的永恒暗夜之地，只有冷月寒輝終年傾灑。

魑冥國，玄夜都。

太子殿下的玄陰殿一如其名，通體漆黑如墨，終年黑氣缭繞。

殿門下，寒城木然而立，身後跟着一只捧着錦盒的小妖。

“二殿下，太子殿下有請！”殿門開了，一道全身籠着黑氣看不清形貌的人影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寒城微微點頭，平靜地步入妖氣彌漫的大殿之中。

玄陰殿內，兩側牆壁上一叢叢紅色的火光相繼亮起，給整個大殿鍍上了一層妖豔的血色，格外滲人。

寒城淡薄的唇緊抿着，躬身行禮：“參見王兄！”

扶風坐于高臺之上，手中環着一個極其妖魅的人類女子，神色倨傲：“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二殿下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寒城神色平和，從身後小妖手中拿過錦盒，雙手奉上：“聽聞今日是王兄生辰，臣弟專程前來送上賀禮，還望王兄笑納！”

殿內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片刻之後，禦座之上一聲慘叫響起，扶風太子長長的利抓突然刺入了懷中女子的心口，鮮血噴湧而出，随即用力一扯，一顆血淋淋的心髒便被掏了出來！

女子面容帶着痛苦和猙獰，整個人被扶風太子丢垃圾一樣抛下高臺，在長長的石階上極速翻滾，然後摔落在寒城腳邊，留下一路鮮豔濃稠的血痕。

“神鳳娘娘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今天也是我母後的忌日嗎！”他眼中忽然血光暴起，那顆血淋淋的心髒被黑氣包裹，帶着強勁的破風之聲飛撞而來。

寒城面色一凜，揚手将錦盒擲出，一把扯起身旁的小妖飛身急退。

那個剎那，數道黑色長舌猶如巨蟒身軀般從扶風裂開的血盆大口裏飛射而出，轟在寒城方才站立的地方，堅硬的玄武岩地面立刻炸開一大片，碎石如利器飛射。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稱兄道弟？”扶風太子面露猙獰之色，一擊不中，黑舌立刻折轉方向四散開來，從不同的方位和角度追襲而至！

“寒城只是好心來送個禮，并非有意冒犯王後，殿下何必如此？”寒城一邊勉力躲避黑舌強猛淩厲的攻勢，一邊解釋。

然而，今天的扶風似乎很暴躁，他忽然從高臺上飛撲而下，整只手在空中急劇膨脹拉長，幹枯冰冷的爪子只是一瞬便扣住了寒城的脖子，下一刻，三道黑舌從背後呼嘯而來，瞬間洞穿了寒城的胸腹。

扶風太子暴睜的雙眼中仿佛有血火在燃燒，太陽穴上青筋凸起激烈跳動着，有着難以控制的嗜血之欲。

“殿下！”旁邊，黑氣中的人影在關鍵時刻出聲阻止。

僵持了很久，他才猛地收回舌頭，一揮手臂，寒城便如一塊巨石般狠狠砸在了殿門外。

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氣，緩緩擡手拭去嘴角的血漬，眸中卻露出了一絲森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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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紅葉林。

恒古不變的紫黑色天幕，被無數紅葉散發出的豔麗光芒渲染成了一種奇異而夢幻的色調。

寒城一身黎色華服，獨自行于林間，他看着一絲絲風輕盈地穿過樹林，精致硬朗的五官僵冷異常宛如石刻。

少年忽然擡頭，若有所感地看向頭頂地天空。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紅色閃電突然出現，竟将天空撕開了一道缺口，露出一個黑色的大洞。

“啊……”兩聲驚叫響震九霄，黑洞之中，一道白光憑空出現，如流星般墜向地面。

緊跟着，一個黑點從白光中分離，向着這片紅葉林快速墜落。

黑點眨眼放大成一個藍色身影，如同一顆巨型彈丸般向着寒城呼嘯着砸落！

他下意識地伸出修長有力的手臂，做出接人的動作。

下一秒，雙臂陡然一沉，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他雙腳都微微陷入了泥土裏！

落入懷中的是個眉清目秀，面相青稚的少年，此時那雙清澈明亮的丹鳳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帥哥……你好啊……”愣神片刻之後，慕傾一邊讪笑着打招呼，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剛剛帶着師弟陸常飛在北海上空禦劍飛行，眼前卻是突然湧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跟着自己便掉到了這個地方。

靠！常飛不見了！佩劍也不見了！這是什麽地方？剛才還是大白天怎麽突然就天黑了？這裏的樹葉居然可以發光？

“呃……請問可以放下我了嗎？”

“放開！”

“放開？”

“頭發！”

“咳咳！不好意思！”少年幹咳兩聲，連忙放開之前情急之下胡亂揪住對方頭發的手。

然而，手剛放開就聽“咚”一聲，他被寒城毫不客氣地扔在了地上，順帶着踹上一腳将他遠遠踢開。

少年像個球一樣在地上高速翻滾了一陣，直到撞上樹幹才止住了身形。

“你幹嘛呀！”擡起粘滿爛葉爛草的臉，慕傾忍不住磨牙。

媽的！這人也太粗暴了吧！

“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向着西南方逃吧！”刻意壓低的嗓音自寒城口中緩緩吐出，那一瞬，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側的刀柄上，林風陡冷。

“逃？還必須向着西南方？你他媽有毛病啊？想玩捕獵游戲想瘋了吧？我招你……？”慕傾感覺非常郁悶非常生氣非常莫明奇妙，然而話未說完雪亮的刀光已劈至眼前！

慕連忙住了嘴，一個驢打滾滾出老遠，起身之時擡手一招，白色長劍穿透重重林木破空而來，剎那射入少年手中！

感受着那股濃烈的殺氣，慕傾隐隐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無暇深思，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在寒城接住自己的那一剎，慕傾便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而是和自己一樣的修士，至于修的是哪一道……

刀鋒鳴嘯，銳氣逼人，寒城欣長的身影倏然疾動！

慕傾臉色一變揮劍格擋，然而對方的刀風迅捷無匹，攻勢猛烈而霸悍！

他暗自心驚，用盡全力也只能防守無法進攻，一開始便陷入了被動局面，落了下風。

被逼得節節敗退，慕傾又驚又怒，終于在手臂挨了一刀之後忍不住……放了個響屁！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寒城的臉瞬間綠了，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呆立原地，只是一剎便讓對方趁機遠遠拉開了距離。

“不好意思！早上吃壞了肚子，沒熏死你實在很遺憾！”慕傾一邊向着東北方奮力奔逃，一邊幸災樂禍地揚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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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離嶼西南方，神魔嶺。

這是一片黑色山嶺，無論土地還是樹木藤蔓，都呈現一種詭異滲人的黑色，連在一起無邊無際。

四周一片寂靜，慕傾手持長劍，借着劍茫行走在這些大得吓人古木之中，感覺不到絲毫生機。

然而，拂過耳畔的冷風中，依稀傳來了無數奇異的聲響，忽遠忽近，無法捉摸。

黑暗深處，不知隐藏了多少詭異的東西！

這樣的地方，一眼便知兇險異常，他本是向着相反的方向逃跑，卻還是被身後那個家夥硬是趕了回來，他究竟想幹什麽？

嗅着空氣中的腐臭味，慕傾有些心疼地瞅了一眼手臂上那一道三寸長的血口，默默腹诽:“媽的！可惡的王八！等老子活着出去非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嘎吱，嘎吱……”頭頂忽然響起了奇怪的聲音，仿佛上空挂着什麽東西，在即将斷裂的樹枝上晃動。

嘎吱聲一下又一下地響着，在這死寂一片的黑樹林中顯得格外陰森刺耳。

慕傾咽了口口水，然後僵着脖子極慢極慢地擡眼，然後……

兩個腥紅的血洞對上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雙沒有眼珠的腐爛人臉，正懸在頭頂有節奏地晃動着一分分下移。

“哈哈哈哈……等老子活着出去非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哈哈哈哈哈……”那張人臉忽然裂開已經腐爛得蓋不住牙齒的嘴狂笑起來。

尼瑪！聲音猥瑣難聽就算了，朝我臉上掉牙掉爛肉就沒素質了吧！

慕傾忿忿地抹去臉上臭哄哄的爛肉，決定不理它，轉身便走。

然而才走了幾步，腳下被什麽東西拌了一下，他猛然向前撲倒，一陣熏人欲嘔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哇！腐屍！居然還長出了花，什麽玩意？”

身下是一片黑色的藤蔓，面前是一顆腐爛的頭顱，密密麻麻的黑色根莖爬滿了整個頭顱，将其與大地完全連在了一起，盡端處簇生着紅色的花朵，豔紅如血，極盡妖饒。

“冒犯了前輩，實在對不住！”慕傾忍着惡心從腐屍身上爬起來，然後裝模作樣地拜了拜。

就在這時，輕微的簌簌聲響起，仿佛是泥土松動的聲音，然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噗噗噗”幾聲響，那顆頭顱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連根拔起，像個皮球般向着少年撲了過來。

“嘿嘿嘿……”那張只剩兩排牙齒的嘴忽然張開，發出滲人的怪笑，跟着，漫山遍野都響起了噗噗聲，無數人頭帶着奇異的根莖從鋪滿大地的藤蔓底下蹦起，向着慕傾所在之地飛速雲集。

“搞什麽啊！我都道過歉了還這麽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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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腳步止于神魔嶺之前，他失神看着那片綿延無盡的黑色山嶺，不知想到了什麽，漆黑深邃的瞳孔微微顫栗着，臉色慘白一片。

“二弟！你這是要去哪？”身後突然傳來輕浮而冷傲的聲音，語含不善之意。

寒城的肩頭微微一振，所有思緒驟然停止。

緩緩轉過身，少年自然而然地垂眸，好像并沒有注意道扶風太子對他的稱呼，施禮道：“見過王兄，寒城只是随意走走！”

背着月光，扶風太子猙獰的五官浸在暗影裏，顯得極為陰沉。

他的腰間挂着一柄刀，那柄被稱為“誅天”的刀看似普通，然而即使歸入空桑神木所做的刀鞘之中，重重黑氣依舊蔓延而出。

目光轉動，扶風太子看了一眼寒城的右手，笑得有些陰沉：“是嗎？我看你這刀上沾了人血，莫非……一貫涅而不渝，謹身自持的二殿下終于背棄所謂的道德人性，開始主動獵殺人類了？”

寒城沒有回答，雙唇緊抿着，連姿勢都未曾改變分毫。

“怎麽？都過去八年了，你還是如此膽小，不敢進入這片山嶺麽？”扶風太子随意擡手，看着腕間的妖紋，冷嘲道。

寒城依舊沒有說話，臉色更加蒼白。

“令尊令堂的屍骨都留在神魔嶺，二弟既然來到此處，不去祭拜一下是否太過不孝？”扶風太子垂手，擡頭遙遙看向寒城背後的那片黑山嶺。

“不過也怨不得你！畢竟你太弱了，如果沒有神鳳娘娘庇護，你去了大概也沒法活着回來！”扶風太子微微嘆息，然後走近寒城，在他耳邊低聲桀笑：“認賊作父的感覺如何？”

“若無要事，寒城便先行告退了！”似乎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寒城鐵青着臉終于開口了，然而腳步才動，扶風太子身後便亮起了一排冷光。

金屬摩擦的聲音整齊響起，他目光一掃，看到了十幾把半出鞘的妖刀，在漆黑醜陋的魔爪中閃爍着微微血茫。

“你想怎樣？”少年止步，聲音宛如冬日浮在湖面的冰，除了寒冷，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不想怎樣，只想幫二弟擺脫童年陰影，讓你盡盡孝心罷了！”扶風太子眼中閃過陰森的神色，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獰笑，一字一句道。

曾經無數次被欺壓折辱的畫面破碎而淩亂，一瞬如同無數道閃電掠過腦海。

寒城沉默着，很久之後才絕然轉身，向着那充斥着濃烈邪氣的黑色山嶺走去。

“等等！把你的刀留下！”身後再次傳來森冷的聲音。

寒城緊了緊右手，猛然向後甩出自己的刀，鮮血飛濺，慘叫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