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魚
重新回到內室之中的夫妻二人,卻沒有了睡意。
陸氏雖然換上了寝衣,躺在了床榻上,背對着張博。但張博知道她肯定沒有睡着。
“十九年了吧。”張博在床邊坐下,有些唏噓。
陸氏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張博嘆了一聲,“我就說,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招我回京述職。我在這懷州通判的位置上已經做了七年了,無功也無過。提拔進京這種美事,怎麽會突然落到了我的頭上。要不是大郎和老胡意外得了這個消息,我恐怕還真的以為是我的運道來了。”
陸氏很想當做沒聽見丈夫在說什麽。
張博方正的臉上,即便是自嘲的時候,仍然十分溫和,“明日設宴,便做些懷州的特色菜吧。這位崔家家主,想必見多識廣,我們也不用那麽費心學京城流行的菜色。”
陸氏想說點什麽,卻又無從說起。只好閉目裝睡。仿佛只要閉上眼睛,便可以自欺欺人。
隔日一早,胡掌櫃就去了青雲閣,拉着賈家的管事,去尋了中人,簽了契約。封了貨樣,賈家掌櫃也将定錢付給了胡掌櫃。胡掌櫃心中放下了所有的擔憂,他适時送上了請帖,說自家主人請賈先生晚上赴宴。賈家的管事裝模作樣的進去請示了一下,便出來答應了。
胡掌櫃忙回府禀告陸氏。
待到了晚間,賈廷翰帶着管事和侍從們前來赴宴。
張博和陸氏一見此人,頓時明白了為何張言祯和胡掌櫃為何對此人如此推崇,談到他就兩眼放光。
身形高瘦是真的,足足比他身邊的侍從高了半個頭;
面若好女也是真的,然而風儀氣度,便是陸氏曾經見過的京城世家子弟,也遠遠不及。
張博一見此人,笑着相迎,“賈先生如此風采,難怪犬子回來對先生贊口不絕。”
“賈廷翰”快步行來,施施然朝張博一禮,“見過張通判。”
商人見官卻不跪,那便是有功名在身。張博心中點頭,腹有詩書氣自華,難怪不同于尋常商人。“賈先生請。”
雙方入席,張博便與賈廷翰交談了起來。
“賈廷翰”依舊神色端莊清冷,卻并不失禮。只是風寒還未痊愈,嗓子有些沙啞失音,能由管家代答的話,便由管家代答。
宴請過半,便是張博這個見多識廣的通判,也找不出“賈廷翰”的半絲破綻。“賈廷翰”雖然因為嗓子不舒服,并不多話。然其學識淵博,思維敏捷,只言片語,便發人深省。張博都真心覺得若是“賈廷翰”跟他家沒有矛盾,倒是一個非常值得來往的夥伴。
“對了,不知先生還在懷州停留多久?”張博不經意地問。
“許是兩三天就會離開。”“賈廷翰”飲了一口熱茶,嗓子似乎舒服了一些,“我原本計劃取道京城,再回西北。不過今日收到消息,崔指揮使奉旨剿匪,西六州盜匪望風而逃。這樣的話,我就不必繞道京城,直接跟在崔指揮使的大軍後面,便可從汝州、陳州取近道回去西北。”
張博有些驚訝,試探地重複問了一句,“崔指揮使?”
“正是。”“賈廷翰”點點頭。
一旁的賈家管事笑道,“張大人也知道這位崔指揮使?”
張博望了妻子一眼,“不知是不是工部尚書崔洮的孫子崔晉庭崔大人?若是他,我确實早有耳聞,只是不曾謀面。”
陸氏的眼神已經忍不住落在了“賈廷翰”的面上。這人可能是病體未愈,站起來的時候尚不覺得,但坐在那裏時,尤其是因為咳嗽不得不偶爾側身低頭,便有一種文弱之感。陸氏忍不住反複仔細地打量這人,此人骨相比中原人士更深邃,可能确實有域外血脈,因此五官精致秀美遠甚常人,卻并不娘氣。跟印象中的崔冼智完全不同。真的不是崔晉庭啊,那個被她幾乎遺忘的孩子。
有些事情,忽視的久了,就會被遺忘;但一旦被翻起,她又忍不住打聽。陸氏終于開口了,“賈先生認識崔……崔指揮使?”
“賈廷翰”有些詫異她會開口,微微颔首表示敬意,“是的。”
賈家管事替他回答,“崔大人兩年前經過西北,與我們家主不打不相識。兩人一見如故,時常往來。去年崔大人成親,我們家主還親自去了京城道賀。自從崔大人成親之後,官運亨通,如今京城誰人不知崔大人的威名。哦,對了。阮相家的小公子的那一百大板,據說就是崔大人親自動的手。自從崔大人和肖中丞壓制住了阮家之後,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多了。”
“崔大人成親了?”陸氏微微一怔,“娶的誰家的女兒?”
“賈廷翰”笑了一下,“崔夫人出身鄉野,父母雙亡。與崔大人結緣的事,聽說是一場意外。只是兩人因了此事,都與家族翻了臉。崔大人兩手空空出了崔家的大門,與崔家斷絕了關系。雙方雖然都是父母雙亡,但成親時,由錦朝長公主、薛太妃主持了禮儀,十分喜慶。”
“都父母雙亡?”陸氏臉色有些難看,“崔大人是這麽說的?”
“賈廷翰”被她這麽一問,似乎有些意外。“當時成親時,我們只看見堂上放了牌位,并沒有細問。張夫人何以有此一問?”
陸氏面色複雜,強笑着,“只是覺得成親之時,父母家人都不在,未免有些遺憾。”
賈家管事笑了,“于別人家或許如此,于崔大人,那可未必。關于崔大人的一些成年舊事,其實京城人都知道。他三歲時就沒了父母,而崔家并未因此善待他。西園的事情,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崔大人被崔家人害得幾乎去了半條命,這才一怒之下與崔家一刀兩斷。這樣的家人,有還不如沒有。不過,張夫人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好像也有人說崔大人的母親并不是去世,而是改嫁了。唉,崔大人要是有母親照料着,可能這些年也不至于苦成了那樣。”
陸氏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回避了衆人好奇的目光。
“賈廷翰”咳了一聲。
“嘿。”賈家管事一拍腿,連忙端起了酒杯,“是我失言。如今崔大人夫婦日子過得不知多少,還提那些做什麽。而且,便是崔大人的母親還在世,只怕也未必會再露面。”
張博倒是有些不解,追問了一句,“這是為何?”
“這……”賈家管事為難地看了“賈廷翰”一眼,似乎不知道該不該作答。
“賈廷翰”想了想,自己開了口。
“如今崔大人不過仕途剛起,雖得官家看重,卻也有許多阮家的附庸處處與他為難。崔大人娶一個身家幹淨、沒有牽扯的妻子,而不是選擇京城世家的女子,這本身就說明許多問題了。若是崔大人的母親真的還在,而且回到了京城。那麽她的娘家,她的夫家,她的子嗣,必然會牽扯進這些矛盾之中去。她若是向阮家低頭,那勢必要跟崔大人為敵。阮家已有日薄西山之态。或許不需幾年的時間,阮家就大勢已去。到了那時崔大人的母親該如何自處?若是,崔大人的母親不想向阮家低頭,阮家如今有些瘋狂之态,曾經當中在京城将人砍死。他們要是發起瘋來,為難崔大人母親身邊的人。那真是防不勝防。崔大人的母親要是此時入京,那才是往火坑裏挑。所以,我并不認為崔大人的母親會在這個時候返回京城。”
張博望着“賈廷翰”,眼神中就有了深意,“崔大人或許不是這麽想的呢?”
“賈廷翰”擡目,直直地望向張博,認真地評價道,“一個只有生恩沒有養恩的母親,在孩子幼齡就丢下孩子另嫁,而且這麽多年不聞不問。現在再去談什麽恩義情感,實在是晚了些。”
這麽冷靜直白的目光,有一種圖窮匕見的銳利。
陸氏的臉上血色全無。
而張言祯坐在母親下首,眼中只有“賈廷翰”,聽他這麽說,也十分感慨,“崔大人也怪可憐的。不過這樣的母親,倒不如離得遠遠的。若是近了,只怕想起的都是當年不開心的事情,兩看兩相厭吧。”
“言祯。”張博皺眉喝止了自己的兒子,“怎麽能這麽說話。”
“賈廷翰”笑了笑,“不說那些了。到底是崔大人的家事,而且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我們還是說些其他的。對了,我看張公子精通術數、心算。那些數字,他過目便能算出數值,十分難得。我見過幾位戶部的堂官,都遠遠及不上他。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等吹捧,賈家的管事立刻接上了話,将張言祯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張博笑得得意又自豪,試探着問,“這個孩子,不喜讀書,就喜歡跟賬本打交道。昨日聽賈先生指點迷津,對賈先生十分信服,很想跟着先生四處走走,開闊眼界呢。”
“賈廷翰”笑了,“愧不敢當。不過可能要讓張公子失望了,我也是去年剛剛成親,這次出門已經有八個多月了,如今歸心似箭。這次回去,暫時不會這麽快再出遠門了。”他看向張言祯失望的表情,舉起杯敬了張言祯一杯,“讓張公子失望了,十分對不住。”
張言祯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其實,都說周游四方,西北也是四方之一嘛,我去西北看看也行的。”
“賈廷翰”笑了,“我們塞外民風彪悍,可不如中原富庶。做買賣,尚可,但要看風景,确實乏善可陳。而且,我離家已久,歸心似箭,這次是借着崔大人的便利,從汝州,陳州抄近路。你是可以随我們一起去,可是回來的時候,可怎麽辦呢?”
“那,我可以等你們取貨的時候,跟着回來啊?”張言祯突然想到了解決辦法。
賈家的管事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位少年怎的如此天真,“張公子,我們雖然家在西北,但做的可是中原的生意。這次懷州購買的絲綢,屆時将會發往各地、甚至海市,可不是只發往西北啊。”
“啊!”張言祯失望又窘迫。
“賈廷翰”點點頭,“要是張公子真的想出去走走,倒也不是不可以。我們今年取貨的時候,您可以讓令尊安排好老成可靠的人手,陪着您跟我們一起去東南海市走一走。那裏倒是比我們西北好看多了。”
張博摸了摸胡子,“賈先生也做海市的生意?”
“賈廷翰”微微點頭,“實不相瞞,這些年阮家把持着所有利潤豐厚的營生,我們也只能做些他們摸不到的地方了。不過,從今年開始,應該大家的買賣會越來越好做,百姓的日子應該也會輕松許多吧。”
作者有話要說: 顧守信混亂的第二天:賈廷翰才是真的,崔夫人才是假的。你信嗎?反正我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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