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背道而馳
阮相心中最挂記的仍然是小兒子阮安之,“爹爹,現在且不管是不是崔二郎裝神弄鬼。如今三郎受了那麽重的傷,又被關在天牢那種地方,再這麽下去,便是不死人也廢了。娘娘本來就因為黎王的事情被禁足宮中,如今雪上加霜,她已經脫簪待罪,根本無法再為安之求情。我們該怎麽辦?”
阮相夫人心如刀絞,“是啊,現在把三郎救出來才是最要緊的。”
阮二郎道,“祖父,上次三郎帶着人把那個李什麽的砍死在南門大街,都沒事。這次,大不了您去跟官家求個情,官家看在您的面子上,怎麽也得把人放了吧。”
阮太師一呔,“我的面子?那麽官家就不要面子了?我一開口,他就放人,而且二郎還說了那樣的話,你讓官家的面子往哪裏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阮二郎急了,“那到底要怎麽辦?”
阮相一雙老眼中閃過一道厲色,“不但不能救,而且還要請官家賜死安之。”
“什麽?”衆人大驚。阮相夫人差點暈過去。
阮二郎更是急得跳了起來,“祖父,你!”
阮大郎倒是明白了幾分,一把拉住弟弟,“你坐下。祖父自有主張,你別添亂了。”
阮太師冷冷地道,“我遲早都是要走的。你們若是這麽穩不住,只怕阮家也風光不了多久了。”
衆人被他一句話訓得紛紛低頭。
阮太師端起金盞淺淺抿了一口參湯,“安之當着官家的面說了那樣的話,官家要是真的認真起來,阮家便是抄家滅族之禍。如今只罰了安之一人,已經是給了我臉面了,我要是按你們說的去做,那便是給臉不要臉,逼着官家要動手處置我們。”
阮二郎低低說了一句,“還怕他不成。”如今姑母是後宮之主,朝中各處都是他們的人,軍隊之中也有不少親信。若官家真把他們逼急了,阮家登高一呼,推了黎王登基,也不過就是祖父點個頭的事情。不知道祖父為何這麽猶豫不決。
阮太師掃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說了。
阮太師又道,“安之要救,而且刻不容緩。你現在就随我入宮。”他看向阮相。
阮相立刻起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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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相夫人不敢當着阮太師的面說,見美婢扶着阮太師去更衣了。她連忙跟在阮相的身後,“夫君,爹爹莫不是真的要舍棄,三郎?”
阮相嘆了一聲,“你聽不出爹爹這是以退為進嗎?如今去再去跟官家提情面什麽的,只能是自讨沒趣。只有兵行險着,看官家能不能狠下這個心了。”
阮相夫人顫着聲問,“要是官家不理會呢?”
阮相也不知道,他想了想,嘆了一聲,“若安之真有什麽,我必活剮了崔晉庭那厮替安之報仇。”
阮相夫人兩腿一軟,跌坐了下去。也就是說公爹和夫君其實都沒有把握救出三郎,這可如何是好?
阮太師和阮相進了宮。官家并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避而不見,而是直接宣他們進了書房。但不同于往日,阮太師沒有了賜座的榮耀,須得如其他尋常的官員一樣,低頭站在官家的面前,用恭敬地姿态表示對皇權的敬畏。
官家也沒有表現得很生氣,“兩位愛卿有什麽要說的嗎?”
阮太師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賜罪。”
阮相也跪了下去。
望着跪倒在地的二人,官家沒有讓陳公公扶他們起來,“罪該萬死?朕還是第一次聽太師說這樣的話。”
阮太師老淚橫川,“陛下這些年對阮家的恩寵和看重,老臣一件一件俱牢記在心。可老臣人老了,也糊塗了,看見孩子們還小,總是不忍心管教,所以才鬧出這些醜事來。前面有元菡所嫁非人,後面有安之闖下了彌天大禍。老臣,老臣……”阮太師伏地恸哭,“老臣糊塗,老臣罪該萬死啊!”
官家并不怎麽感動。亦或者說,這些年,那一樁樁一件件,都将曾經的感動消耗盡了。望着阮太師的脊背,官家突然想起來他還年輕的時候,那時阮太師還是他的老師,一手扶持着他度過了許多的難關。那時太後的娘家勢大,阮太師也教過他讓他在太後面前痛哭以表衷心。那些手段,終于都用到他的身上了嗎?
官家長長地嘆了一聲,真真切切,十分唏噓。
阮太師聽見了這聲嘆息,悲痛地道,“老臣一身輔佐陛下,只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未想到到頭來,老臣這個一心想給陛下掃除麻煩的人,反而成了陛下最大的麻煩。臣有罪,臣該死。”
若不是阮安之親自在他面前吐出的那些肺腑之言,官家估計自己可能還是會信三分阮太師所言。
他定定地望着阮太師,心中感慨,“太師到底還是太師。”真話假話便是他這個天子也分不清。“心中還是有朕,還是有這個天下的。阮安之悖逆狂妄,本當從嚴處置,禍及九族。但念在太師和阮相以往的功勞,朕不會遷怒阮家其他的人。太師但可放心。”
陳公公看到了官家的示意,連忙上前扶起阮太師。
阮太師抖得十分可憐。
阮太師卻沒多少眼淚,只一直低着頭,沒有看向官家。
官家淡淡地道,“太師年紀大了,管教不了子孫。不過阮相難不成也精力不濟了嗎?也管教不了家中小輩?”
阮相剛想跟着阮太師一起起身,聞言立刻重重地跪了下去,“臣教子無方,請陛下治罪。”
阮太師立刻又跪了下來,“陛下,還請陛下賜死安之。在老臣的心中,沒有什麽比陛下更重要。此等不忠不孝的子孫,便是死了,阮家也絕不認他。”
阮相說不出這麽決絕的話,只能随着阮太師重重地磕頭。
官家的嘴角淺淺地一勾,露出了些嘲諷的意思。但他很快收斂了表情。“正月裏的,談死字不吉利。然因為小輩妄為,而毀了太師一世清譽,實在太可惜了。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游焉。阮相,朕許你三個月的假期,回家好好管教小輩吧。若是再有惡行,朕的天牢裏,可以特地留出幾個位置來。”
阮相一股氣堵在了胸口,但看父親已經不再說什麽,而是磕頭謝恩,他只得也跟着如此行事。
待出了宮門,阮相忍不住問阮太師,“爹爹,難不成就這麽不管三郎了嗎?”
阮太師面色陰沉,“小不忍則亂大謀。官家雖然沒放他,但也沒說殺他。你且想辦法進去天牢看看三郎。先保他一條命。我們緩緩圖之。”
阮相心中着急,那是一百板子啊,而且是崔晉庭親手打的,現在又在天牢那種地方,“爹爹,要不然,我們想個辦法把三郎換出來?”
阮太師搖了搖頭,“如今事情還沒過。要是再鬧出點什麽,就收不了場了。”
“怕什麽?”阮相面露兇色,“實在不行……”他手指了指天,然後突然翻了過來。
阮太師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
“爹爹,我怕三郎拖不了那麽久啊!”
“那也是他活該。”阮太師突然提高了聲量,“你可知今日的兇險,搞不好,真個阮家就完了。從今開始,家中子弟全部敲打一遍,再有像三郎那樣不知死活的,直接打死,不要拖累家人。”
阮相一愣,愣愣地盯着了阮太師的臉。
阮太師确實老了,即便每日山珍海味,人參黃芪地補着,可是肌肉已經松弛,皮膚上也有了褐色的斑點。尤其是此刻,驚怒的表情中明顯有着恐懼。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失去一切的恐懼。
阮相心中很複雜,朝中、家中,一直都是父親說了算的。但若不是出了三郎的事情,連他都沒有察覺,父親也老了,拖泥帶水,當斷不斷,甚至開始對于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心生畏懼。可那個人有什麽可怕的,當年他甚至還沒有自己過得好呢,要不是阮家,他怎麽可能登上高位。阮相從心底就覺得他就是一個擺設。
可看着阮太師嚴肅的表情,阮相終于還是低頭了,“兒一切都聽父親的。只是這事傳了出去,只怕人心生變啊。”
阮太師冷哼一聲,“怕什麽。還有黎王呢。黎王與和煜女兒的親事要大辦,讓所有人都知道。黎王還是黎王,你這個相爺還是相爺,皇後也還是皇後。”
阮相點頭,“兒知道了。”
待他們回到府中,所有人都翹首以待,連阮元菡都趕了回來,“爹爹,大哥,安之怎麽樣了,可跟你們一起回來了?”
阮太師瞪了她一眼,“你回來做什麽?”
阮元菡道,“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安之被崔晉庭打了一百板子,被關進了天牢。我那婆婆正在家燒香還神呢,說什麽惡有惡報。”她氣得把王氏上香的香堂砸了個稀巴爛,趕緊趕回家中詢問。
阮相對于這個妹婿家真的是百般看不上眼,“崔晉儀的腿還沒好呢吧,那差事老空缺着也不好。明天我便傳話,讓人先頂了去,等日後他腿好了,再說吧。”
“行。”阮元菡點頭,對于這麽個她懷着孕還敢出去鬼混的夫君,如今她也沒有了當初的稀罕勁兒了。而且那個作死的婆母還敢到處去說她的壞話,哼哼,也不看崔晉儀的風光都是從哪兒來的。這次王氏要是不給她跪下來,崔晉儀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吧。
阮太師實在懶得去理這個沒腦子的女兒,直接走了。
阮相夫人紅着一雙眼睛,望着阮相。阮相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對衆人狠狠地告誡了一番,尤其是官家說天牢特地給他們留着的時候。
阮家衆人臉上的神色一言難表。
阮相沒有繼續教訓下去的意思,揮揮手讓他們都散了。
阮相夫人扶着他慢慢往房間裏走去,“相爺,三郎到底如何,能不能救?”
阮相拍拍她的手,“爹爹老了,不敢跟官家硬頂。但我不怕,如今朝廷,除了那個禦史臺,誰敢不聽我的話?我明日看能不能想辦法偷偷将三郎換出來。你找個穩妥的地方,将他藏起來,小心醫治。他是我的兒子,便是官家也不能要了他的命。”
阮相夫人連連點頭,“我聽相爺的。”
阮相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崔晉庭我必然饒不了他。”
只是在天牢中換人,談何容易。若是以前阮太師一手遮天的時候,此事不難操作,可如今,阮安之被打的消息已經在看守、執事這些人中傳遍了。
天牢的看守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便是阮相許以重金,也沒有人敢點頭。天牢中換人,也是殺全家的重罪,便是得了重金,又能便宜了誰。于是人人都對前去游說的人沒有好臉色。
阮相派出的人無功而返,氣得阮相在府中發了好大的一場脾氣。
但這些,都被宮中的密探一一記錄,送到了官家的案前。
官家沒說什麽,卻給崔晉庭安排的事務又更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