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旅途異遇-1
和煦和旬兄弟倆說話的時候,和瑤華帶着弟弟和堯恩,在閩江夫婦的陪伴下,已經來到了百裏之外。夜裏的暴雨已經徹底地抹去了她們行走的痕跡,但和瑤華擔心和旬派人來追趕,特地朝東繞道,挑了一條不起眼的入京之路。
随後的幾日,她怕留下痕跡,甚至沒有去城池裏購置東西,而是挑了一些偏僻的農家,用碎銀子換了些尚可的舊衣、幹糧、鹽米等必需品。甚至還換了些雞蛋和熏制風幹的山雞、野兔。
和瑤華改頭換面,束起長發,只作男子打扮。她個子高挑,如今又是春末,衣裳尚有厚度,若是不開口,看起來倒也是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樣。
又連趕了三日行程,換來的那些幹糧都吃完了,和瑤華示意闵江不用再刻意趕路。闵嬸這才松了口氣,有了心思做了第一頓熱飯。
他們便将馬車停在了道邊,撿些幹柴,用換來的瓦鍋将雜糧和着肉幹一鍋燴了。生火煮飯自然是闵嬸拿手的,便是這荒郊野外,她這一瓦鍋的雜燴,聞起來香味居然相當不錯,讓人口舌生津,而且她還就地尋了些野菜,洗淨丢了進去,倒也成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鍋。
恩哥兒坐在馬車的前邊,雙眼亮晶晶地看着那瓦鍋。因為守孝,他已經三年未吃葷食了,即便是和瑤華平日裏在飲食上較勁腦汁想給他多進補一些,他看起來仍然比同齡的孩子更瘦,像根剛竄長的嫩竹,手長腳長,輪廓鮮明,一雙眼睛顯得格外地大而清明。
望着此刻瓦鍋裏熬制的野菜雞湯,恩哥兒肚子的饞蟲翻滾,但是他還是耐着性子沒有動,不時回頭望着給他修改衣裳的姐姐。這一幕有些隐約的熟悉,恩哥兒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小聲地說,“那會兒爹爹也是這樣帶着我們跑來跑去的。”每到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姐姐和闵嬸也是這樣忙裏忙外,照顧着他和爹爹,可如今,爹爹也不在了……
恩哥兒的情緒陡然低落了下來。
“怎麽了?”和瑤華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姐姐,以後,你也會像爹爹那樣,帶着我到處走嗎?”恩哥兒問。
和瑤華手中的針線停了下來,目光沉重地落在手中的那件衣物上。
從她能記事起,父親就一直帶着母親在四處游歷。那時的一家人,跟着父親翻山越嶺,雖然辛苦,卻無比的快樂。後來,母親懷了弟弟,卻是難産,最後血崩過世。父親悲痛欲絕,恨不能立刻随母親而去,可是為了她姐弟二人,在幾年之後,最終還是回到了故裏。之後他不再有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只閉門寫書,不與外人來往,專心撫養她們姐弟二人,可是終究不複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三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他還是病逝了。留下了她們姐弟,在和氏族人不懷好意的目光之下,處處周旋,直到如今。
和瑤華在心裏嘆了一聲,放下了針線,摟了摟恩哥兒,“不,爹爹不在了,姐姐得等恩哥兒長大了,到了那個時候,就由恩哥兒帶着姐姐到處去走動。不過,在那之前,恩哥兒要去學堂,好好讀書,學大本事,成為像爹爹那樣厲害的人,才能出去走動。”
“嗯。”恩哥兒使勁兒點頭,“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
和瑤華輕輕拍着恩哥兒的背,輕笑了起來。是的,不管多難,她一定會把恩哥兒好好地帶大,把他教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才不辜負了爹爹和娘親的期待。
闵江牽着馬兒飲水回來,也沒有着急套回馬缰,只由着馬兒自在地在一旁啃着嫩草。他摸着馬兒的脊背,有些唏噓,“虧是老爺留下的這些東西都還能用,我們才能走脫得這麽順利。”當然,也虧是他家小姐當機立斷,要是換成了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只怕除了哭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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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了你們相助,我們才能這麽順利走脫。闵叔闵嬸,這幾年,多謝你們二位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們姐弟,處處為我們姐弟着想,我們才……”和瑤華的感激還沒說完,闵嬸就打斷了她的話。
“小姐,說這些做什麽呢?”闵嬸擡頭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兩口子的命都是老爺救的。要不是老爺,我們如今墳頭在哪兒恐怕都找不到了。我們兩口子,只要還能做事,就會守在您和小公子身邊,您只管放心。”
闵江嗯嗯,連連點頭,“小姐,我在老爺靈前發過誓的,不管是誰,想要害你們二位,除非他從我的屍首上踩過去。”
和瑤華鼻子一酸,差點兒就哭出來。父親去世前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弟弟還小,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她的肩上,這幾年要不是這對忠仆守護,她只怕很難走到今日。本來毫無幹系的家仆能對她姐弟二人如此用心,反倒是同宗同源的和家人卻對她姐弟處處相逼。
和瑤華深吸一口氣,被和家人冷透了的心,又因為闵江夫婦而不那麽難受了。
闵江安慰她,“小姐,這日子長着呢,不用跟他們争一時之氣。要不是守孝的日子沒完,我其實早想勸您離開本家,即便不是去投靠京城的煜大爺,哪怕是離和家人遠遠的,買個院子,閉門度日,日子也會比在本家輕松很多。”
說到這個,闵嬸再也按耐不住了,咒罵了起來,“那裏就沒一個好人。老爺在的時候,也給族裏捐了不少田地裏的出息,便是那個虛情假意的族長也沒像老爺那樣慷慨,那個人整日假情假意就知道嘴上說得好聽,可是我們老爺當年掏出來的都是實打實的米糧。結果,老爺過世,居然連下葬都推三阻四,逼着将老爺的棺椁送進廟裏。要不是小姐拿了幾畝地的田契塞給他,他連老爺的喪事都要作梗。這種爛心爛肺的賊厮,将來必定不得好死。”
闵江看了一眼和瑤華,“小姐,如今可不是跟本家硬碰硬的時候,和煦是族長,你是後輩,老爺不在了,他是能名正言順地做得了你的主的。如今之計,要麽隐姓埋名,離他們都遠遠的,等小少爺長大成人,将來出人頭地,再回去跟他們算賬;要不然就是去京城找煜大爺,請煜大爺出面。看在煜大爺的面子上,量他們也不敢欺人太甚。只是這樣投奔了煜大爺,只怕您跟小公子這幾年的日子就無法輕松自在了。”
和瑤華不是個無知少女,那些年跟着父母走南闖北,遇到過不少事情,便是年少有些毛躁的脾氣也漸漸地學會不能意氣用事,再加上後來家中劇變,她不得不摁着脾氣,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地周旋。
闵江這幾句話,她都想過,甚至更是想到了很多将來會面對的問題。恩哥兒要想有出人頭地的一日,她們兄妹就不可能隐姓埋名,好的先生跟普通的學堂先生,教出來的學生有雲泥之別。沒有好的先生,恩哥兒就算再聰明,學業上也不會有大長進,那麽,就算她保得自身的平安,那又有什麽意義。而那些有些名氣的書院、學堂,又怎麽肯能收一個來歷不明的學生呢?
只有去京城,投奔和煜,恩哥兒才有可能找到更好的先生,光明正大地求學進考。否則,沒有保人,弟弟連考場都進不去,還談什麽出人頭地。至于寄人籬下,她這個“老”姑娘會面臨着什麽困境,這些需要顧慮的東西,都得替恩哥兒讓位。
“為了恩哥兒,我沒事的。”和瑤華摸了摸恩哥兒的頭頂,微笑着說。
闵江心中嘆了一聲,他多少能猜出和瑤華的想法,惋惜地嘆了一聲,“其實族學裏的那位肖先生确實是位好先生。可惜了……”
和瑤華想起來這位老先生幾次出言提點她,讓她脫離困境,心中也很遺憾,這次要不是和旬把她逼得沒有辦法了,就沖着肖老先生這位難得的好先生,她也未必會離開本家。
可是這次和旬逼嫁,來勢洶洶,而肖老先生又有事請假回家不在族學,她連想請教都沒有機會。罷了,事到如今,也不去想那些了。
闵嬸已經熬好了野菜粥,先盛了一碗遞給和瑤華,和瑤華吹了吹,轉手遞給了恩哥兒,恩哥兒卻不接,“姐姐先吃。”
和瑤華一愣,欣慰地一笑,“好的,我們一起吃。”
闵江和闵嬸也笑了,随後四人安靜地吃了起來,吃得飽飽地,才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