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半夏一聽, 羞窘的臉一紅, 悶頭轉身就下去了。
牧斐心情愉悅地端着水盆進了屋, 見秦無雙歪在榻上的幾案上合目小憩。
連日趕路回來, 累壞了吧。
他放輕腳步,來到榻邊,彎腰放下腳盆, 又找來一件薄披風輕輕地搭在秦無雙的身上, 然後蹲在榻下, 用手試了試水溫,見正好,這才将秦無雙垂在榻下的雙腳褪了鞋,緩緩放進水盆裏。
剛一入水, 秦無雙就突然包裹住雙腳的暖意給驚醒了, 睜眼一瞧,見替她洗腳的竟然是牧斐, 下意識想抽腳。
卻被牧斐輕輕摁住, “別亂動, 水都濺出來了。”
“你何時回來的?”秦無雙感受到腳上半是強迫半是輕柔的手勁, 垂頭看着牧斐的頭頂心問。
“剛回, ”他輕柔地捏着秦無雙白皙的玉足,就像在把玩着珍奇美玉似的愛不釋手,“水溫可好?”
秦無雙羞赧地說:“恩,正好……,這樣的事讓下人們做就是了, 你都累了這麽多天,趕緊去沐浴歇息罷。”
牧斐卻擡頭咧嘴沖她笑着說:“可我就喜歡伺候你。”
秦無雙的臉頓時燙起來了,一時羞赧地說不出話來了,只得任由牧斐替她洗腳。
洗完腳後,牧斐迫不及待地将秦無雙打橫抱起,朝床邊走去。
床帷垂下,暗香盈盈,一夜極盡纏綿相思之意。
隆冬過後,預料中的吳越造反的消息沒有來,吳越少主納土歸降的消息卻來了。
不用動兵戈就收服了吳越,新帝大悅,當即封吳越主為吳越指揮使,放回吳越指揮使錢喬回吳越養老,又封其子錢白為吳越明珠世子,并且任命錢白為大內殿前司督虞候,專門負責掌管殿前諸司紀律整肅。
這樣一來,錢白就不得不入汴都述職,整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與其說重用,不如說監視。
Advertisement
錢白也心知肚明,卻欣然接受冊封,十分爽快地來汴都述職了。
新帝十分欣賞錢白,特意花重金替錢白在汴都裏修了一座世子府。
與此同時,牧斐被新帝直接從武院裏破格提升為五品翊衛,履随行護衛新帝之職。
而秦無雙的絲綢莊也因為錢白的全力合作開起來了。
冬去春來,正是百花齊放時,一日,薛靜姝想着許久未見秦無雙了,便召進宮來一敘。姐妹二人見了面,自是要好好敘一番。
正說着,薛靜姝低頭摸着平坦的肚子嘆道:“也不知道何時我才能懷上龍種。”
聞言,秦無雙一側的太陽穴突突急跳了兩下,她穩定心神笑了一下,“這事急不來,得随緣,”頓了頓,她謹慎開口,“姐姐很想要個孩子?”
“身為後宮之主當然想為官家誕出嫡長子,”說着,她又嘆了一息,“眼下看來長子是不能了,韻貴妃與華嫔都已經有喜了。”
司昭登基之後,為了穩固帝位,娶了不少朝中權臣之女,若不是牧婷婷還小,估計也是其中之一。
聽說近來薛丞相上朝時,新帝對其賜座奉茶,一發膨脹了,開始公然結黨營私,俨然在朝廷裏面形成了勢力不小的薛派。功高蓋主,焉能不防。
前世,薛靜姝因服了秦家的保胎丸一屍兩命,這一世她已經将秦家保胎丸徹底與皇宮斷了聯系,希望薛靜姝可以躲過此劫。
不過看着薛靜姝求子心切,她隐隐替薛靜姝感到不安,便壓低了聲音問:“姐姐,官家他,對你好嗎?”
一提到司昭,薛靜姝的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愛慕的神色,連着眼裏的光都亮了幾分,含羞而笑道:“他待我自是極好的,一月裏竟有一大半的時日都在我這裏……,”眼神緊接着又議暗了下去,“我只可恨自己體寒,不能替他誕下龍嗣。”
她突然想起什麽來,黯然失色的眼睛陡然亮了幾分,“妹妹,你不是會醫術嗎?你替姐姐看看,姐姐這體寒可有得治?何時才能懷上龍嗣?”說完,她将手腕遞給秦無雙。
秦無雙也正好有此意,到不是為了讓薛靜姝懷上孩子,而是想知道薛靜姝的體質究竟怎麽樣。待她一把脈後,卻是發現其有些體寒,但應該并不影響受孕。
她将脈象如實相告,薛靜姝聽了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恰值宮女換香,殿中很快彌漫起一種飄渺的異香。秦無雙吸了吸鼻子,微微蹙起了眉,她瞥向香爐垂眸沉思了一瞬,轉頭面色如常的向薛靜姝道:“姐姐殿裏的香很是獨特呢,好像不是本土香吧?”
薛靜姝笑着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真真是個好鼻子,這香是波斯國進貢的,官家知我喜歡熏香,便全賜給我用了,起初這香我聞不太慣,久而久之了就覺得別有一番沁人心脾,時常便用上了。妹妹若是喜歡,走的時候可以帶一份回去。”
“多謝姐姐讓妹妹沾光了。”
姐妹二人又說了會兒話,秦無雙見時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坤寧殿,秦無雙本想轉道去寶慈宮看望一下太皇太後,結果剛出坤寧殿角門入西夾道時,竟迎面遇到了皇帝步辇,秦無雙趕緊退到一側避讓,跪在地上行禮。
步辇途徑她跟前停了下來,司昭坐在步辇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似笑非笑地問:“牧家少夫人?”
“臣婦在。”
“可是剛打皇後那裏出來?”
如今的司昭身為帝王之尊,身上散發出一種泰山般的王者威儀,叫人不敢直視,秦無雙輕輕咽了下口水,道:“……正是。”
司昭突然不說話了,氣氛靜的有些沉重。
半晌後,司昭淡淡地開口了,“聽說少夫人精通醫理?”
聞言,秦無雙的心驟然一縮,一股涼意蛇似的從後背上爬到腦門上,汗毛緊跟着戰栗起來。
她剛發覺薛靜姝的香裏有異常,司昭好像早就料到她會察覺似的,特意過來敲打她。
那香裏的東西如今不用查,她也已經明白肯定是能讓薛靜姝不易受孕的東西。原來司昭早就忌憚薛丞相了,所以不想讓薛靜姝懷上孩子,以免薛丞相利用這個孩子威脅到他的帝位。
“陛下許,是聽錯了,民婦……并不精通……”
“那就好。”司昭打斷她道,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那就一直不懂下去吧。”
顯然,司昭是在暗示她對皇後不能懷孕一事莫要在管下去。
秦無雙叩頭道:“是。”
這時,有個太監上前,似在等待她交還什麽東西,她趕緊将薛靜姝送給她的香雙手奉上,那太監拿了香退了回去,喊着起駕。
步辇逶迤而去。
出了宮後,秦無雙深深籲了一口氣,想着薛靜姝的處境不由得憂心忡忡,朝中有薛丞相野心勃勃,也許不要孩子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只是苦了薛靜姝了,一腔愛意終究錯付了,這深宮裏哪裏容得下兒女情長。
而且牧家如今的處境也是撲朔迷離的,她不知道這一世牧家的命運軌跡會不會因為牧斐的改變而改變。
籲——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半夏在車頭撩起簾子道:“少夫人,有人攔住了我們的馬車,他說他是曹嬷嬷的兒子,有事求見您。”
秦無雙一聽,探頭看了一眼,果然是曹嬷嬷的兒子楊大壯,“大壯哥,你怎麽來了?”她私下裏一直有救濟曹嬷嬷,素日裏跑腿傳信的就是楊大壯。“
楊大壯面有急色道:“五娘子,不好了,景大官人病重了,娘讓我趕緊叫您回去看一眼。”
“什麽?!”秦無雙驚了一大跳,趕緊讓車夫先車回去通傳牧家,她有急事回秦家一趟,又讓楊大壯上車駕馬車,急急忙忙地趕往秦家。
從宮裏出來時已經是金烏西沉時,等他們敢到牧家後,已是掌燈時分。
她與半夏從偏門入,急急忙忙地直奔三房時,楊大壯卻叫住了她,“五娘子,景大官人不在三房裏,在前廳。”
前廳?她雖心裏生疑,但覺得畢竟在秦家,不會出什麽大的幺蛾子,便腳步一轉,急急地往前廳去了。
甫一近前廳院門,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遠遠地看見大廳內燈火輝煌,秦家阖家竟然齊聚在前廳,除了主位上端坐着的祖母,和右邊下首坐着的爹娘,其他人都站着,包括長房,二房的,安安靜靜的誰也不敢吭聲,氣氛靜谧的有些詭異。
再看左邊席位上也坐着一個人,露出半邊白衣繡團獸的衣角,不過因為有個黑衣人擋着光,她看不真切容貌,卻只覺得身姿有些眼熟。
這時,楊大壯從身後大喊了一聲:“五娘子回來了。”秦無雙明顯的聽見楊大壯的嗓音在顫抖,似乎在畏懼着什麽。
這一聲喊叫,如同驚雷似的,瞬間将沉默中的秦家人紮醒了,全都扭頭看了過來。
座椅上的秦光景慌忙起身,起到一半看了一眼對面椅子上的人後,又緩緩坐下,然後一臉擔憂地望着秦無雙。
此時,秦無雙已經預感到了大事不妙了,她急步跨進院內,這一進院方發現抄手游廊下,整整齊齊地立着幾十個身穿胡服戴鞑帽全副武裝的奇丹士兵們,身上散發着一種藏也藏不住的粗礦殺伐之氣。
這時,攔住座椅上那人的黑衣人正好讓開了身,露出身後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那人一雙鳳目如平湖似的,初看時無波無瀾,平和而親切,然而近了一看,卻覺得那雙平湖似的眼睛深沉的如同看不見底的潭水,斂着不可捉摸的光。
他的嘴角噙着一絲慣有的笑,“好久不見,小雙。”
……
秦無雙怎麽都沒想到蕭統佑竟然會是奇丹的新可汗耶律佑,更是沒想到他竟會以帝王之尊,只身冒險,深入祁宋汴都,帶兵入秦家“拜訪”,竟然只是為了“請”她去奇丹為他治病。
一年多的相處,早就讓蕭統佑知道秦無雙最大的軟肋是什麽,所以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将她“請”上了馬車。
起初蒙着她的雙眼,出了城後,便将蒙眼的黑布取了下來,沒有再對她進行任何約束,只将她與半夏一起放在馬車上。
秦無雙掀起車簾,只見那些奇丹士兵不知何時打扮成了客商的模樣,一行人竟沒有北上,而是來到了歸元寺。
到了歸元寺後,烏雷将她與半夏安置在一間事先準備好的禪房裏。
禪房裏一應鋪陳已經換成了閨閣之樣,像是特意為了款待她所準備的。
看來這歸元寺實則是蕭統佑安插在祁宋境內的一個聯絡點。
整整三日,烏雷親自鎮守在禪房門外,蕭統佑自從将她帶離秦家就再也未出現過。
秦無雙不明白蕭統佑究竟有何用心,既然已經帶走了她,為何不馬不停蹄地離開,而在這距離汴都不過幾十裏的歸元寺呆着。
難道蕭統佑就不怕萬一被人發現他的行蹤的話,司昭一定會用舉國之力來活捉他嗎?
已經三日過去了,秦家的人應該早已派人通知牧斐她被蕭統佑帶走的事情,估摸着牧斐現在應該是在四處尋找她。
也不知道牧斐神什麽時候能找到歸元寺來。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牧斐若是知道蕭統佑是奇丹的新可汗,一定會以為蕭統佑已經帶着她回奇丹了,必定會帶着人一路北上追蹤。難怪蕭統佑要藏在歸元寺,他是在故意等牧斐北上後,再準備帶着她改道悄然離開吧?
想到這裏,秦無雙心裏頓時五味雜陳的,為的是蕭統佑,竟然是一個心思如此深沉之人,與新帝司昭簡直不遑多讓,竟然一臉無害地騙了她這麽久,虧她那般信任他,恨不得把他當做親大哥對待,到頭來不過是個騙局而已。
啪啪啪!
秦無雙拍打着房門,沖門外大喊:“烏雷,我要見蕭統佑。”她必須和蕭統佑好好談談。
烏雷沒回應她,不過聽着門外遠去的腳步聲,秦無雙知道烏雷去找蕭統佑了。
夜幕四和時,房門打開了,蕭統佑站在門外,烏雷率先進屋帶走了半夏。
蕭統佑微笑着邁進屋內,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你要見我?”
自從她離開秦家,登上蕭統佑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後,她就再也未見過蕭統佑。
“蕭大哥,你真正的目的到底要做什麽?”都說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她不認為蕭統佑以身犯險只是為了請她替他看病這麽簡單。
蕭統佑看着她,言簡意赅道:“帶你走。”
帶她走直接讓烏雷打昏她悄悄帶走就可以了,“可你為什麽要用我的家人來威脅我?”
蕭統佑抿了一下唇,“不那樣做,你會這般聽話地跟我走?”
她現在之所以如此順從就是因為蕭統佑不動聲色地威脅了她,只要她敢輕舉妄動,以蕭統佑的實力想傷害秦家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她也想和平解決蕭統佑的問題,可是她不知道蕭統佑的真正的目的到底是想幹什麽。
她試探道:“如果你想讓我替你看病,大可不必這樣……”
蕭統佑扯唇笑了笑,那笑看似和煦,實則清冷,甚至帶着幾分諷刺的意味,“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親來祁宋只是為了讓你替我看病?”
“……”秦無雙心裏忽然有個不好的猜想,她難以置信地盯着蕭統佑,身體漸漸緊繃,抿唇不說話了。
蕭統佑開始步步逼近,鳳目裏流露出不再掩飾的占有欲,來到秦無雙面前,他擡起了手,想向去碰觸秦無雙的臉頰,聲音微啞,“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別碰我!”秦無雙急速後退了兩步,避開了蕭統佑的手。
蕭統佑愣了下,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落下,嘴角勾起一抹落寞的苦笑,低頭嘆息了一聲。
轟隆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悶悶的巨大聲響,像是什麽野獸從地底下正要破殼而出似的。
秦無雙吓了一條,穩住心神,向外一瞄,只見半空中隐有火光沖天。
火光的方向竟然是汴都城。
她急忙沖出門外仰頭一看,果然是汴都城,歸元寺地勢高,站在門口依稀能看見遠遠的汴都城內,七零八落地亮起了火點,黑煙混着通天火光将汴都的夜空照得血紅一片。
發生了什麽事?
整個汴都城裏像是發生了什麽騷亂,到處都是火光。
“開始了。”蕭統佑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喃喃自語道。
“是你……”秦無雙立馬意識到城內之事乃是蕭統佑所為,她偏頭瞪着他,“你究竟做了什麽?”
蕭統佑平靜地眺望着汴都城,似笑非笑道:“只是為了能夠順利帶你走,做了一點聲東擊西的伎倆而已。”
當夜,蕭統佑就帶着她動身離開了,只不過他們走的不是大路,而是歸元寺後山的地道,地道約有二三十裏長,曲曲折折,且岔路極多。
歸元寺方丈領着他們一路穿洞,秦無雙早就被轉暈了,更重要的是她發現這些地道裏彌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所以每次借着亮光她四處打量,竟發現地道裏藏着不少火油桶。
難怪汴都城裏會爆發騷亂,一定是蕭統佑的人用這些火油在汴都城內四處放火。
她一面又暗自慶幸牧斐沒有發現他們在歸元寺,不然追到地道裏來,後果不堪設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她見到天光時,已經是次日午後了,洞口早已站滿了人馬。
那些人看打扮像是行走天下的游商,他們見了蕭統佑紛紛下馬行禮。
蕭統佑從始至終拉着她的手一直沒放,這會子他拉着她的手準備登上馬車,秦無雙卻站着不動。
她知道,一旦上了馬車,這輩子恐難再回到祁宋了。
蕭統佑也不催,耐心地等待着她下定決心。
秦無雙瞥見半夏站在不遠處,烏雷正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摁在刀柄上,半夏眼裏閃動着瑩光,緊抿着嘴唇,一臉的決絕之色,她是在告訴她,不用顧忌她。
內心暗嘆了一聲,蕭統佑實在太了解她,只用一個半夏便能掐住她的七寸,她低頭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後,一片漠然地上了馬車。
她同蕭統佑同坐一車,她卻裝作蕭統佑是陌路人再也不去直視他一眼,也沒再掀開窗簾記住外面的路線,因為她知道,落在了蕭統佑手上,她是逃不走的。
一路北上,遇到幾處祁宋關卡盤查,皆被前頭的人給打點過去了,直到途徑一個險要的大關卡,上來一小隊巡境的祁宋兵馬上來盤問。
秦無雙心下一動,擡手要去撩簾子,卻發現蕭統佑靠在車壁上靜靜地看着她,沒有任何打算阻止她的動作,可那眼神分明寫着你可以試試看,但代價一定是慘痛的暗示。
她遲疑了一下,最終放下手,巡境士兵噠噠的馬蹄聲漸漸地從耳畔走了過去,她握緊拳頭,雙肩塌了下去,自此之後,再也沒想過逃的念頭。
大概是舟車勞累,秦無雙一路上總覺得精神不濟,胃裏泛酸,食欲不振,經常惡心,但她不想在蕭統佑面前表現出一絲不适,便強忍着沒說。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烏雷在車外喊了一聲:“可汗,南京城到了。”
秦無雙倏然睜眼。
南京城,幽雲十四州的南京城,他們竟然安全地達到了奇丹境內。
到了南京後,他們住在南京府裏,蕭統佑一如既往地并未限制她,甚至連出大門都沒有人攔着她,但秦無雙知道,暗處一定有人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到了南京城約有半個月了,秦無雙見蕭統佑沒有繼續要北上的意思,又時常看不見蕭統佑人影,若不是他每隔幾日會來她這裏看一下脈,她幾乎以為蕭統佑不在南京府裏。
這日,她與半夏在南京府裏散步,空蕩蕩的南京府裏除了侍女就只有她與半夏了。
也不知道牧斐如今怎樣了?
得知她被蕭統佑擄走心裏一定很着急吧,而她卻只能乖乖地聽從蕭統佑的話,跟他來到了奇丹,心裏越想越煩躁,便腳步一轉,突然很想不顧一切地離開這個牢籠。
半夏急忙跟着,二人出大門時,門外的守衛并未阻攔。
秦無雙站在南京府的大門外,放眼望去,忽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可笑之極,就算她出了南京府又怎麽樣?
蕭統佑敢放她出來,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她逃不了,南京城不過是一個更大的牢籠而已。
不過既然已經出來了,秦無雙決定在南京城裏逛一逛。
這一逛她才知道原來奇丹大軍已經壓境雁門關了,兩國大戰在即,而南京距離雁門關不過百餘裏,秦無雙終于明白,南京府就是蕭統佑的前線指揮部。
前世,牧守業就是在雁門關大戰中戰死的,只是前世奇丹大軍壓境一時,汴都那邊并不知情,所以并無準備,奇丹破了雁門關後,當即一路南下,燒殺搶掠了一個多月才回去。
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阻止奇丹攻破雁門關。
可她一介女子如何阻止得了奇丹鐵騎?
思來想去,她決定從蕭統佑身上下手。
是夜,秦無雙熬好了湯藥親自送到了蕭統佑的書房,只是書房裏亮着燈火,卻沒有人在。
問了侍女才知道蕭統佑出門去了。
秦無雙遺憾地看了一眼碗裏的湯藥,她在裏面做了些手腳,不至于要蕭統佑的命,但是可以讓他卧床不起,兩年內全身沒有力氣。
一國之君病倒,這仗一定打不下去。
秦無雙剛想離開書房,無意間瞥見書案上鋪着展開一般的牛皮圖卷,上門用漢字寫着“軍事布防圖”,秦無雙放下湯藥走到書案前展開羊皮圖卷一看,竟是一張完成的奇丹與祁宋的全版地圖,上面不僅标明了此次作戰奇丹境內的軍力布防,還标明了奇丹放在祁宋境內的暗樁,極其被收買的祁宋朝臣等。
秦無雙心中駭然一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布防圖,心裏恍然明白了,原來蕭統佑在汴都十年裏,根本不是單純的花農,而是根深蒂固的細作,而她竟然還将蕭統佑推薦到那些高官府上種花,這才讓他有了更好的途徑去打聽祁宋的各種機密吧,她真該死!
想到這裏,她胸口一陣發悶,全身的血液似被凍住了似的,手腳涼的吓人。
她已經來不及自責懊悔,趁着蕭統佑回來之前,找來紙筆,将這張軍事布防圖草草的抄錄了一遍,藏在了身上,若無其事地回屋了。
回屋後她想了許久要怎樣把這張抄錄的布防圖送出去,最後決定讓半夏帶出去。蕭統佑的目标一直是她,只要她呆在南京府裏,蕭統佑就不會懷疑到半夏。
她和半夏商量了一番,由半夏裝扮是侍女,混在那些後廚采購食材的侍女中出府,然後找一镖局,請他們想辦法送半夏出城去,而秦無雙則是閉門不出,這樣烏雷就不會察覺到半夏消失了。
她們按照計劃行事,半夏果然順利地出了城,出城後,半夏借了镖局的馬,一路南下。
秦無雙每日在南京府裏等的心焦,這日蕭統佑前來看望秦無雙時,發現半夏失蹤了,竟然也沒問,秦無雙心裏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頓感不安起來,但面上卻什麽都不顯。
素日裏蕭統佑既是來看她,也只是在她這裏坐坐就走,今日卻留在她房裏打算一起用午飯。飯菜端上桌上,秦無雙被一陣油腥味熏得胃裏翻江倒海地嘔了起來。
蕭統佑忽然間擡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她下意識抽手,蕭統佑強行摁住她,號了一會兒脈後,臉上的神色猶如烏雲遮月,徹底沉了下來,然後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起身離開了。
秦無雙莫名其妙,看着蕭統憤然而去的背影,再聯想起近日來自己胃口不佳,時常惡心的症狀,她心頭突然急急一跳,忙左手搭在右邊脈搏上,細細一診——竟是喜脈。
她……懷孕了。
巨大的驚喜湧來,她激動的無以名狀,緊接着又被深陷險境的憂愁包裹住,斂了笑意,她捂住肚子,目光堅定道:“孩子,你放心,娘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她開始每日想方設法地給蕭統佑下藥,蕭統佑似乎有所察覺,最近并不見她。
直到祁宋大軍攻陷幽州城的消息傳入南京,蕭統佑這才現身帶着她北上,她才知道原來祁宋大軍分三路,牧斐為伐北左先鋒,錢白為伐北右先鋒,牧守業為中軍,三軍齊發,勢如破竹,伐北大軍一路北上,連克三州。
看來,半夏已經成功将布防圖送到了牧斐的手上。
他們到達灤平城之後,蕭統佑命人請秦無雙到了他的書房,書房裏擺着一張沙盤,上面插着兩軍作戰的旗子,沙盤上面的木架上,挂着一張超大的羊皮軍事布防圖。
秦無雙很快發現那張軍事布防圖與她抄錄的那張軍事布防圖不同之處。
蕭統佑看着她,将她臉上的慌亂盡收眼底,這才走過來道:“你抄錄的那張是假的,這張才是真的。”
秦無雙震驚:“所以,你……早就知道?”
蕭統佑道:“那張圖是我故意讓你看見的……,你一向聰慧,這次怎麽會輕而易舉地上了我的當?”
所以,半夏也是蕭統佑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借她的手将假的布防圖送到牧斐手裏。而牧斐得了假的布防圖後一路勢如破竹,深入奇丹腹地……
秦無雙認真地看了一眼真的軍事布防圖,發現幽雲十四州的南大門平洲城的軍力布防是十萬人,根本不是一萬人,也就是還有至少九萬人是藏在暗處的,他們要做什麽?
難道……
“我是故意放走半夏的,有了那張假圖,牧斐就會以為我的布防都是真的,等他帶兵一旦攻陷南京之後,就會被我藏在平洲的大軍切斷尾巴,困死在南京城內,還有……,祁宋那些所謂的暗樁都是假的,那些所謂收買的祁宋大臣也是假的,他們才是奇丹的真正威脅,我只是想借祁宋皇帝的手斬草除根而已。”蕭統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就像惡魔在耳邊低語,驚地秦無雙發自內心地産生了一陣戰栗的恐懼。
良久後,秦無雙才顫着聲音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牧斐?”
“我說過,我想要的是你……”蕭統佑深深地望着她,薄唇輕啓,“想要救牧斐,那就嫁給我。”
秦無雙怒道:“我已經嫁給牧斐了,怎麽可能再一女二嫁?”
蕭統佑不疾不徐地說:“你可以親手給牧斐寫一封休書,我保證會送到他手上。”
女子寫休書給丈夫,那可是極大的侮辱,秦無雙斷然拒絕道:“不可能!”
蕭統佑的目光開始下移,最後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如兩道火刀子似的刮着她的皮膚,她下意識捂住肚子往後退,質問道:“你要做什麽?”
蕭統佑皺了皺眉,沉吟道:“我在想,牧斐和你肚子裏的孩子,哪個重要?”
秦無雙杏眼圓睜,倒吸了一口冷氣道:“蕭統佑,沒想到你竟是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
蕭統佑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也想對我下藥嗎?”
“……”
就在這時,有人急報:“禀可汗,祁宋左路軍已經進入南京城內。”
蕭統佑揮手,那人退下去了,蕭統佑便看着她不說話了。
秦無雙早已聽得心驚肉跳,思忖了半晌,只好咬牙切齒道:“我寫!”
幾日後,秦無雙的休書與喜帖一起被送到了牧斐的營帳中。
當夜,牧斐大怒,單槍匹馬的出了南京城,一路北上灤平城。
蕭統佑看着站在大門外,手握紅纓槍一身是血的牧斐,勾唇笑了笑:“沒想到你倒是真敢來?”
奇丹士兵從四面八方紛紛圍住了牧斐,似乎早就等待着他的到來似的。
牧斐對黑壓壓的奇丹士兵們視若無睹,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喊道:“我夫人呢?”
蕭統佑道:“小雙已經給你了休書,從此以後,她會是我的夫人。”
牧斐一抖手中血染的紅纓槍,惡狠狠道:“那得問問我手裏的紅纓槍答不答應。”
蕭統佑冷冷地俯視着牧斐,揮手下令:“拿下。”
秦無雙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把刀握在手上,從背後的宅子裏殺了出來,一眼看見門外血戰的牧斐,驚喊道:“阿斐!”
蕭統佑身邊的侍衛立馬沖過去攔住秦無雙。
那些侍衛們不敢真的傷了秦無雙,縮手縮腳的,秦無雙卻是不要命的似的硬闖了出來,蕭統佑一把拽住秦無雙的左手喝道:“站住!”
“放手!”
蕭統佑冷冷威脅道:“你當真連肚子裏的孩子也不顧了?”
秦無雙氣急敗壞道:“是你出爾反爾,你不是說我寫了休書就放給他的嗎?”
蕭統佑道:“我只說不圍困南京,如今可是他自己跑上門來送死的。”
“蕭統佑,你卑鄙!”罵完,秦無雙提刀就朝自己的手臂上砍去。
“你!”蕭統佑見狀,目眦欲裂,秦無雙為了離開他,竟然不惜斷臂也要斬斷與他之間的聯系。
混戰中的牧斐正好瞥見這一幕,大喊了一聲:“茵茵,住手!”
然而秦無雙就像鐵了心似的,寧願斷臂也要沖出去,然而,就在冷刃落下的一瞬間,蕭統佑一把拽住了刀刃扔了出去。
他紅着一雙眼睛狠狠地瞪着秦無雙,似要将她吞滅了一般。
這也是秦無雙認識蕭統佑以來,見他最為憤怒的一次。
蕭統佑低吼:“你就這麽想回到他身邊?”
“是!”秦無雙咬牙道,她原是斷定蕭統佑不想她受傷,才故意砍向自己的胳膊,只是為了逼蕭統佑松開手,這樣她就能沖到牧斐身邊,有她在,蕭統佑多少會顧忌她不會下狠手,不成想蕭統佑竟然徒手奪刃,寧願傷自己也不放開她的手。
她不由得有些氣餒。
蕭統佑鳳目深沉的如濃濃的墨汁,靜靜地盯着她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灤平府後方突然起了大火,緊接着兩路神秘人馬從兩面沖殺了進來,頓時攪亂了府前的奇丹大軍。
一時,場面大亂,一杆紅纓槍破空而來,直襲蕭統佑。
蕭統佑冷冷地盯着直奔而來的紅纓槍,手裏拽着秦無雙,若想自救,要麽松開秦無雙避讓,要麽拉着秦無雙擋在身前。
此時的烏雷正在與突然而來的錢白纏鬥,回救已然來不及,眼見着紅纓槍就要穿透蕭統佑的身體,蕭統佑終于松開了秦無雙的手,往後避開了紅纓槍。
也就在是這一瞬間,牧斐縱身而躍,踩着人頭轉瞬落在了秦無雙面前,一手護住她,一手從腰間拔出佩刀指着蕭統佑的脖子。
蕭統佑面色不改了掃了一眼錢白的右路軍,忽然明白了什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才擡眸正視牧斐:“看來,終究是我低估了你。”
“你當真以為是還是以前那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看不出你的詭計?我不過是将計就計而已,就在你以為引君入甕的時候,我的右路騎兵早就潛入你的後方,切斷了你的後路。至于你藏在灤平的十萬精兵,早已被我方中軍識破,全數殲滅了。”牧斐勾了勾唇,挑釁地笑了笑,“耶律佑,你輸了。”
噗——
蕭統佑氣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