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秦無雙趕緊去察看牧婷婷。
脈搏正常, 起色紅潤, 呼吸平穩, 竟是——醉了。
錢白顯然沒料到牧婷婷酒量這麽差, 一臉尴尬道:“胭脂醉只能慢啄細飲,切不可喝的太猛,否則後勁十足, 很容易上頭……”
“醉了也好, 省得胡鬧。”她沖身後的護衛吩咐道, “你們二人先将小娘子送回客棧。”她出門前只帶了兩個護衛,留下兩個護衛在客棧裏。
侍衛抱拳應了聲“是”,便帶着牧婷婷先行離開了。
牧婷婷和護衛們一走,屋子裏頓時清靜了不少, 只是錢白反倒拘謹了些, 他低頭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不知是酒氣上臉, 還是其他的, 白皙的耳廓竟然變得通紅。
“白二哥, 你是不是在厲兵秣馬?”她是支走護衛和牧婷婷的, 有些話她想單獨問錢白。
錢白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猛地擡頭盯着她看,半晌,才顫顫地動了下嘴皮子,“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她迅速答道。
錢白:“……”
他看起來半信半疑, 其實秦無雙真的是瞎猜的,憑着前世對吳越聽說的那些蛛絲馬跡,她完全可以判斷出來錢白能誓死抵抗祁宋大軍,不可能沒有預想過新帝登基将會對吳越做出什麽樣的打算。從吳越主被扣在汴都起,想必吳越就已經在暗中厲兵秣馬,為的就是一個魚死網破,不然也不會有後面的屠城。
“你別多想,你吳越的內政我一個外人幹涉不了什麽,只是作為一個朋友,我有些話想問你。”
“……什麽話,你問罷。”
“祁宋與吳越,誰強?”
這話還用問嗎?自然是祁宋強,強不止百倍,所以吳越才會選擇臣服祁宋。
他艱難地開口答道:“自然是祁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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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祁宋大軍壓境,你是選擇納土稱降?還是……誓死不降?”
錢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的一幹二淨,眼裏滲出幾分被他死死克制住的戾氣出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緩緩收緊,露出泛白的指骨,“當然是……誓死不降!”
果然,這個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祁宋人,還是定遠候的兒媳,錢白是吳越少主,但是他卻願意對她坦言以對,一旦牧家的人知道他的态度,吳越會面臨什麽,她知道錢白心裏比誰都清楚這個代價,但是他選擇相信她。
秦無雙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可問過,吳越的百姓是否真的想同你一起誓死不降?”
錢白驀地睜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秦無雙不說話了,他不明白秦無雙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很清楚,秦無雙的話刺激到他心底裏最害怕的問題。
吳越的百姓……真的願意和他一起誓死不降嗎?他也不清楚。
“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誰家做天子,與百姓而言又有何分別,只要不是苛捐□□,他們絕不會在乎誰是正統,誰是天子,他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秦無雙話鋒一轉,接着道,“作為朋友而言,同樣,我也在乎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錢白黯然失色的眼睛裏一瞬間點亮了起來,他直直地望着秦無雙,“真的?”
“恩。”秦無雙重重點頭。
她改變不了歷史的齒輪,她只想盡力阻止一些慘烈的事情發生。
錢白的人親自将秦無雙送回了客棧。
客棧的大堂下夥計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兒,掌櫃的也趴在櫃臺上打盹兒,秦無雙心下正納悶,這個時辰掌櫃的和小二怎麽都歇息了?
為了不打擾他們瞌睡,秦無雙放輕了腳步上了樓,今夜的客棧寂靜的出奇,一路上樓,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平日的喧鬧,嬉笑,呼嚕聲都沒了,無端地生出幾分詭異的靜谧來。
心下正兀自納悶,鼻端隐隐約約萦繞着一息血腥氣,心裏突突一跳,秦無雙加快腳步沖上了三樓,旋即陡然停住了。
三樓的走廊上,有個人趴在血泊裏一動不動。
看打扮正是她帶來的護衛,她急忙沖上去翻開那人一看,果然是她帶來的護衛之一陳中,陳中的脖子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顯然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
不好!婷婷!
天字一號房面闊五間,裏面有兩張床,為了方便照顧婷婷,她一向和婷婷睡在一間房裏,此時此刻天字一號房門大開,屋內桌椅翻到,滿地狼藉,血腥沖鼻。
秦無雙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上,身體緊繃到了極致,手裏拿着從地上撿起的護衛佩劍,一步一步朝屋內深處走去。
只見另外三位護衛也紛紛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裏,渾身上下皆是刀口。
“吳大哥,朱大哥,李大哥……”她心中駭然一驚,扔下佩劍沖上去跪地一個個察看,竟然全都是死了。
屋裏到處都沒有牧婷婷的影子,只有牆柱上用匕首釘着一封折疊四方的信箋,匕首的刀刃上沾着的血流向了刀尖,染透了米黃色的信箋,她顫抖着拔下匕首,都開信箋一看:
欲救此女,南山下無量塔見。
子夜,烏雲遮月,暗淡無光,一匹疾馳的紅棗馬如流星利箭般劃破濃濃夜色,山風在耳側咆哮,秦無雙手中緊摁着一把佩劍,獨自一人趕到了南山下。
吳越地勢平坦,縱是有山不過是地勢漸高的山丘而已,無量塔是一座八角九層的攢尖頂孤塔,據說是專門為了重陽登高所建的眺望塔,站在塔上可以對整個邵棠一覽無餘。
此刻,無量塔上挂着無數只風燈,照得塔身一清二楚,矗立在四周漆黑的夜幕裏,透着一種詭異的光輝。
無量塔四周圍以灰蒙蒙的的低矮房舍,似一群曲了膝的仆人卑微地匍匐在高塔腳下,大門洞開,空無一人,唯有夜風在低鳴。
秦無雙将劍輕輕地抽了出來,扔下劍鞘,全神戒備地握緊劍柄往裏面走。
院子大門直通正塔,無量塔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皆有大門,但只有正對着院門的南門開着,随着她的深入,塔內的景象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塔內正北的紅木大柱上,牧婷婷被五花大綁在上面,低垂着頭,生死不明。
“婷婷!”秦無雙提氣沖了進去。
正在這時,有人從柱子後面悠閑地轉了出來,瞅着沖過來的秦無雙陰沉沉的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秦無雙猛地煞住腳,死盯着那人偷偷打量了起來。
那人穿着一身金線繡龍紋的玄衣圓領長袍,頭上帶着金冠,眉如飛刀,眼神犀利,容色冷酷涼薄,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豪奢的高高在上。
啪!啪!
那人拍了兩下手掌,俊冷的臉上挂着十分假意的贊嘆道:“佩服,佩服,不虧是北方那位看中的人,竟然真敢只身前來,有膽量。”
北方那位?
秦無雙穩定心神,盯着他問:“你是誰?”
那人十分爽快道:“錢玄。”
心神不由得一震,訝然失色了幾分。
錢玄,吳越主長子,錢白的哥哥,不過并非嫡出,所以吳越的少主才會是錢白。
夜風從背後的門內溜了進來,吹得她背脊上的冷汗一震寒意。
“我自問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我的人還帶走我的妹妹?”
錢玄陰笑道:“當然是為了引你上鈎啊,你這麽聰明難道想不明白?”
手心的冷汗滑膩膩的,滑的劍柄險些握不住了,她緊了緊手中的劍,故意忽視錢玄話裏的陰狠,氣勢沉穩地說:“既然我來了,那就放了我妹妹,讓她離開。”
正在這時,牧婷婷醒了,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一眼看見不遠處的秦無雙,起初還有些茫然,突然間反應過來什麽,神色大變,“嫂嫂,救命!”一掙紮,這才發覺自己被捆在一根粗柱子上,而她身邊正站着那個帶着一衆高手血洗客棧搶走她的大魔頭。
錢玄扭頭看着牧婷婷,咧嘴露齒一笑,牧婷婷立即打了個冷噤閉了嘴,瞳孔随着謝玄的逼近慢慢放大。
“我有說過要放走你妹妹嗎?”他冰冷的手已經伸向牧婷婷的脖頸,牧婷婷“啊”地尖叫了起來。
“嗖——”
錢玄下意識偏頭避讓,三枚銀針閃電似的擦着他的面皮而過,釘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哼,雕蟲小……”話還沒說話,秦無雙攜着殺氣的刀鋒緊追而上,刺向他的臉,他大抵沒想到秦無雙竟然會功夫,而且功夫還不耐,他還以為秦無雙手中的劍是用來吓唬人的。
錢玄因為輕敵,手中并沒有配帶武器,秦無雙的劍勢刺來時,他只能往後急急避讓。
就這麽一避讓,胸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低頭一看,三根明晃晃的銀針不知何時插在他的胸口上。
見錢玄分神,秦無雙趁隙砍斷了綁住牧婷婷的繩子,牧婷婷掙開束縛後,連忙躲到秦無雙身後,瑟瑟發抖。
錢玄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他惡狠狠地拔掉銀針扔在地上,然後随手一揮,只聽頭頂上立馬傳來紛沓沉重的腳步聲與弓弦拉動的聲音,他們頭頂上一層塔上,一瞬間出現了十幾個黑甲弓箭手,正拉着弓箭對着秦無雙她們。
“上次敢傷我的那個人,已經化成白骨了。”淺笑冷冷道。
牧婷婷吓得瑟縮在秦無雙的背後,不敢直視錢玄。秦無雙捂住牧婷婷的手背,眯眼瞅着錢玄不說話,她篤定錢玄暫時不會殺她。
若是錢玄真想殺她有的是機會,大不必大費周章地引她過來,這座塔中充斥着濃濃的兵戈之氣,應該不止那些弓箭手才對,一定還有其他埋伏。
錢玄到底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