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內侍斂色肅然道:“齊妃娘娘得知牧小公子在太學表現甚好, 頗得夫子們稱贊, 故此齊妃娘娘特選牧小公子每旬入宮兩次, 為九公主伴讀。”
聞言, 牧斐心頭一突,宮裏竟要他進宮去給九公主司玉琪伴讀?他沒聽錯罷?
他一時不明白齊妃娘娘是何用意,便試探着問:“敢問中貴人, 宮中有的是才華橫溢的女史陪九公主伴讀, 齊妃娘娘為何會看上我一個外男去給九公主伴讀?”
他特意加重了“外男”二字, 表明自己的身份委實不應該去宮裏給一個公主當伴讀才對。
內侍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點撥道:“牧小公子如此聰明,難道還猜不出這也是官家的意思?”
九公主司玉琪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又是官家最疼愛的一位小公主, 但凡司玉琪喜歡的, 就是天上的月亮官家也會給她摘下來,何況選一個外男當伴讀。但公主伴讀雖多, 卻多為女史, 鮮少有外男入宮伴讀一說。所以, 若不是司玉琪親自要求, 官家是不可能選擇一個外男進宮當伴讀的。
可司玉琪為何要選他去當伴讀?伴讀伴讀, 就是時常伴随着公主讀書,可齊妃娘娘的意思卻是只讓他每旬入宮兩次,聽着倒不像是去伴讀,倒像是陪玩的。心裏本不想趟這趟渾水的,可轉念一想, 不知秦無雙得知他要去給司玉琪當伴讀,心裏會不會有一絲的不自在?
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便笑着應承下了。他也知道,齊妃娘娘既然派禦前內侍來傳話,為的就是由不得他不應。
秦無雙想着牧斐昨夜醉的不輕,便早早地結了藥行的事情,提前回到牧家。
她和蕊朱甫一走進紫竹院時,頭一眼便瞧見牧斐獨自一人坐在堂屋的桌子旁喝着茶。
她嘴角抿起了一絲淺笑,走進內院的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臨到階下,剛想問候牧斐來着,就聽見牧斐陰陽怪氣道:“我還以為你今兒個舍不得回來呢?”
一聽這語氣,秦無雙斂了色,頓在屋外:“……你什麽意思?”
牧斐百無聊賴地轉動着茶杯,随口道:“沒什麽意思。”頓了頓,又道,“——今日宮裏的禦前內侍來傳話,說什麽齊妃娘娘聽說我在太學內課業太過優異了,便指名道姓的選我入宮去給九公主做伴讀。”說完,他擡眸,直直地注視着她的眼睛,咧嘴笑了下,“我已經應了。”
九公主司玉琪?難怪看起來那麽開心。
然而秦無雙卻被他臉上的笑刺的心口一抽,面上卻是一副無動于衷,只将眸垂下,掩飾住她眼底裏悄然升起的失望。
也是,他們前世原本就應該是一對兒,如今看來二人是打算要再續前緣修正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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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應成全。
“這是好事,恭喜你。”說完,她不再去看牧斐,進了堂屋後,徑直往東屋裏走。
牧斐突然站起來,扭身沖她低吼:“這難道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
他等了半晌,等來的竟然是一句“恭喜!”
秦無雙皺眉,頓住腳步,扭頭定定地瞅着牧斐,面無表情地問:“那你想聽什麽話?”
牧斐狠狠地咬住後槽牙,強忍着心中怒火。
果然,她心裏早已經有了別人,所以根本不會在乎他,她甚至連一句敷衍的謊話都不願意對他說。
秦無雙見牧斐不說話,轉身一掀簾子進屋了,蕊朱急急忙忙地跟着一起進去了。
放下簾子後,她聽見外面傳來凳子被踢翻在地上滾動的聲音,眉頭皺的越發緊了。
蕊朱偷偷觑了秦無雙一眼,見她進屋後就站在門內發起了呆,半晌也不動,“小娘子,累一整天了,奴婢伺候你更衣沐浴罷。”
秦無雙緩緩轉過臉來,眸光發散地望着蕊朱問:“你說什麽?”
蕊朱見狀,驚了一大跳,“小娘子沒事罷?”
秦無雙低下頭,一手揉了揉太陽穴,同時揮了下手道:“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蕊朱本想再說兩句,卻見秦無雙徑直往裏間走去了,她只好閉了嘴轉身出去了。
這日,宮裏來了人,請牧斐入宮伴讀。
牧斐入宮後,以為伴讀之地在資善堂,那裏是專門供皇子,郡王,公主,郡主上課的地方。誰知內侍直接将他帶到了玉宸殿,玉宸殿是宮中藏書的地方,裏面有數不盡的各類書籍。
難道司玉琪素日了都是在玉宸殿上課的?
也是,她一個公主,金枝玉葉的,怎麽會和一幫皇子郡王們一起上課。
牧斐也就沒多想,等了一會兒見司玉琪還沒來,便獨自一人在殿內逛了起來,随手翻閱起了書架上的藏書。待他找到一部兵書時,一時看得入迷,沒發現身後有人接近。
司玉琪見牧斐站在書架旁垂首看書看得十分入迷,又見長眉入鬓,鼻如懸膽,薄唇精致,長身玉樹,全身上下,無一不在張揚着矜貴與不羁。
她手拿團扇,一手擰起裙裾,蹑手蹑腳地走近牧斐,見牧斐猶未察覺,便放下裙裾,整理好儀容,用團扇輕輕撲打了一下牧斐的肩。
牧斐恍然一驚,一扭頭見司玉琪近在咫尺,吓了一大跳,忙向後退了兩步,将書放回書架,沖司玉琪拱手做輯道:“微臣牧斐參見公主殿下。”
司玉琪笑看着牧斐:“免禮罷。”
牧斐見司玉琪一直看着他笑,只覺得渾身別扭,目光便越過司玉琪向後面一看,見只有兩個宮裝打扮的侍女在垂首靜立在門內,便問:“都快巳時了,怎不見夫子來?”
司玉琪“噗嗤”一笑,用團扇擋住口鼻,道:“牧公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牧斐瞧着司玉琪那一副毫無男女大防的樣子,心下微微一沉,幹笑道:“微臣是真不明白。”
司玉琪咯咯直笑:“都說你是風流少年,驚才絕豔,本公主瞧你就是根榆木頭。”說着,她沖牧斐抛了一個媚眼,然後步步逼近他道,“根本沒有什麽夫子,也沒有什麽伴讀,這裏只有你……與本公主,你難道還不明白本公主的用意?”
牧斐步步避讓,随即拱手就要告退:“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司玉琪忽然繃臉喊他:“牧斐,你是真不知好歹,還是假不知好歹?”
縱使牧斐再遲鈍,此刻也摸清楚了司玉琪的用意,她八成是看上了自己,只好硬着頭皮轉身道:“回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若跟公主獨處一室,恐會壞了公主的名聲。”
司玉琪調笑道:“壞了就壞了,正好你娶了本公主。”
果然……
牧斐再次強調:“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
司玉琪打斷道:“你少哄本公主,本公主知道你與那個秦無雙只是訂了婚而已。”
牧斐耐着性子道:“是只訂了婚,但明年就會正式完婚。”
司玉琪傲然怒叱:“那就退了她!”
牧斐道:“……公主還請慎言。”
司玉琪走到牧斐面前,搖着手中團扇,“本公主說的是真的,你與秦無雙退婚,娶本公主,本公主能給你秦無雙給不到的一切,包括爵位世襲。”
牧斐:“……”
他看着司玉琪不說話了。
要知道爵位世襲,這可不是她一個公主能說了算的,司玉琪敢這麽承諾一定是官家在後面表了态度。他不由得想起前幾個月父親匆匆回京,不知是否跟此事有關?畢竟爵位世襲的話,官家一定會試探父親的意見。
司玉琪是二皇子的親妹妹,若是司玉琪嫁給牧家,就相當于在給二皇子拉攏了牧家。瞧着司玉琪這态度,難不成官家是在為二皇子鋪路,——難道官家真的有意立二皇子為儲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官家一定會想辦法逼他娶九公主,那麽到時候秦無雙她……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他腦中盤旋,直攪得他心神大亂。
司玉琪見牧斐陷入沉思,以為他心動了,笑着說:“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本公主等你好消息。”
牧斐匆匆告辭。
從宮裏回到府裏,一路心神不定的,回屋後見秦無雙又不在,想着或許又是去見那個姓簫的人,不由得更加煩悶不已,便出去找段逸軒他們喝酒去了。
此後,宮裏數次派人來請牧斐進宮伴讀時,皆被他用各種理由婉拒了。
轉眼兩月,牧斐以優異的成績如期升為應天學院上舍下等生。
正是重陽節,年年此時,官家都會禦駕親征登上寶津樓,看禁軍百戲獻演。一來為重陽助興添樂;二來借此檢閱禁軍身手,免得禁軍享于安樂。因官家大病初愈,懶于行動,便将今歲登寶津樓閱禁軍百戲一事交由二皇子代為執行。
一時間,朝廷上下,城裏城外,皆以為官家此舉是欲立二皇子為儲君。不少見風使舵之人便紛紛聚攏在二皇子身邊,鞍前馬後,溜須拍馬的。皇子奪嫡之事,本跟牧斐無關,直到前不久,牧斐竟然陸陸續續接到各家皇子的邀請帖子。
五皇子請打馬球。
六皇子請賞名士之畫。
這不,又有二皇子請登寶津樓共賞禁軍百戲獻演。
牧斐想不通的是何時自己竟變得如此受皇子們歡迎了?
要不是這些皇子們同時也給段逸軒和謝茂傾二人送了帖子,他險些還以為皇子們是故意在拉攏他。
倒不是說他不能拉攏,畢竟他背後頂着三股巨大的勢力,可是大家也知道,他牧斐是個十足的纨绔,亂泥扶不上牆,加上世襲不了爵位,眼下又是白身,拉攏他也助力不了什麽。
段逸軒與謝茂傾雙雙前來約牧斐一同前去寶津樓。為了方便說話兒,段逸軒謝茂傾一起鑽進牧斐的大馬車裏,二府馬車紛紛跟在後面,往寶津樓去。三人在路上談論着近來的局勢與諸位皇子的舉動。
“文湛,你說二皇子此舉有何用意?”段逸軒問。
“我看……八成是在拉攏文湛。”謝茂傾道。
謝家與段家雖表面上看着無上尊貴,但都是虛榮,朝中并無實。他們三家中,最有實權的便是牧家,其後不僅有手握軍權的牧守業,還有姻親金家樞密院使金長晟與當今太後,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所以謝茂傾與段逸軒都猜想二皇子此舉真正用意或是為了拉攏牧斐,至于他們倆,完全是來掩人耳目的。
牧斐道:“不管他們有什麽目的,我們見帖就收,見約就赴,一視同仁,誰也不得罪。”
段逸軒拍手道:“此舉好,既不得罪人,也不表明态度,他們争他們的,我們玩我們的。”
正說着,安平拉停了馬車,在前面低聲喊:“小官人們,寶津樓到了。”說完,跳下車頭,搬來下馬凳。
段逸軒在前,打起簾子先下了車。
牧斐與謝茂傾在後,三人剛立定,忽見前面逶迤着幾輛豪華大馬車紛紛停了下來,那裝飾氣派一看就是皇家子弟們的馬車。
三人心領神會,便站在馬車旁不動,打算等那些皇子們進去了他們再進去。
當先為首的馬車是二皇子的車駕,只見他懷裏摟着一豔婢下了馬車,旁有一衆嬌童伺候,後面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等也紛紛下了馬車,正往前面走。
二皇子微微扭頭溜了一眼後方,見三皇子司昭同一名面容清冷的婢女正往這邊來,便故意煞住腳,豔婢一時不防,踩在了二皇子的腳上,登時吓得花容失色,渾身發軟,想要下跪。
二皇子拉住她,繼續摟在懷裏,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怕什麽,好好站着。”
那豔婢只好膽戰心驚地縮在二皇子懷裏。
二皇子看了一眼被踩髒了秋香織錦靴,皺眉道:“髒了啊,三弟——”他扭過頭,看向不遠處立住的司昭,輕佻的目光瞥了一眼他身邊的侍女,笑道,“我瞧着你身邊的侍女停伶俐的,就讓她過來替本王擦鞋罷。”
其他皇子們已經陸續聚集了過來,正笑看着眼前一幕。
司昭抿唇沒說話,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唯有牧斐留意到,司昭垂下的手背上,隐有青筋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