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正常。衛鞅既沒有躲着嬴渠梁,也沒有對嬴渠梁特別熱情。
兩人回到了普普通通的師生關系。
但嬴渠梁內心一直不安,他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下午嬴渠梁沒課,他敲響了衛鞅辦公室的門。
“請進。”衛鞅話音剛落,門已經被推開了,他擡起頭,看見嬴渠梁一手拿礦泉水,一手牽金毛犬進來了。
“咦,怎麽有只狗?”衛鞅說。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但你又不讓我陪着,就只好讓金毛陪你了。”嬴渠梁說話的時候金毛已經将他拖拽到了衛鞅面前。
金毛搖着尾巴,伸出前爪搭在衛鞅腿上,狗腦袋一個勁兒地在衛鞅懷裏蹭。
衛鞅皺眉打量面前的金毛,想起了嬴渠梁小時候常把小動物撿回家的事。自從和嬴渠梁分開後,他再沒有養過寵物,也沒有養的打算,現在嬴渠梁忽然這麽說,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別看這金毛有些老了,很機靈的。”嬴渠梁說。
衛鞅伸手拍了拍狗腦袋,“這狗看着眼熟。”他想了片刻,說:“這不就是你小時候撿回家的那只金毛?”
衛鞅沒能一下子認出來,是因為面前這只金毛已經老了,鼻梁全部變白了,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只毛茸茸的健碩的幼犬了。
已經十年過去了啊。
衛鞅輕輕地從狗腦袋一直撫摸到狗的後背,心中感慨萬千。
“它原來的主人一年前出國了,不能繼續養它,我就把它接到家裏來了。”嬴渠梁說。
“它叫什麽名字?”衛鞅看向嬴渠梁。
“我随便叫的,金毛、狗子、小汪之類的……”嬴渠梁一邊說一邊解開狗脖子上的牽引繩。
衛鞅笑了起來,“還真夠随便的,沒想過給它取個名字?”
“你取吧。”
“公的還是母的?”
“母的。”
衛鞅想了想,說:“就叫衛二丫吧。”
“噗!”嬴渠梁剛喝到嘴裏的一口水噴了出來。衛二丫?這是正經取的名字?比我叫它狗子還随便!
“怎麽?不好?”衛鞅看了嬴渠梁一眼。
“好啊,很好,很特別的名字。”嬴渠梁昧着良心說誇獎的話。
“嗯。”衛鞅低頭,捧住狗臉,說道:“衛二丫,你要和我住了。”
“噗!”嬴渠梁又噴了一次水。
但金毛的态度和嬴渠梁完全不一樣,它對自己的新名字非常滿意,撒歡地在辦公室裏跑了兩圈,停在衛鞅面前,後腿一使勁,直接蹿到衛鞅身上,壓住衛鞅又是蹭又是舔的。
“好了好了,衛二丫,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名字。”衛鞅笑着躲避金毛的親熱。
嬴渠梁在一旁咳嗽到停不下來——第二次噴水時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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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鞅全部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想得簡單,所以能吃能睡。但今晚卻睡得不好,亂糟糟的夢境不斷浮現在腦中,一會兒是他走進了充滿煙霧和沼氣的沼澤地,一會兒是有怪物伸出長長地舌頭舔他的臉頰。
漸漸地,感覺越來越真實。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舔他的不是怪物,是金毛犬。而煙霧,也是真實存在的。
——家裏着火了!
衛鞅翻身起床,發現自動滅火裝置居然沒有啓動。他家住在一樓,窗外是他自己的花園,于是,他想打開窗戶放金毛出去。
誰知,窗戶竟然被人從外面用東西頂住了,根本打不開。
陽臺上的推拉門,其他房間的窗戶,還有入戶大門……他全部檢查了一遍,居然都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報警,以及找人來幫忙。
衛鞅想到這裏,腦中出現的第一個人就是嬴渠梁,他去洗漱間拿了濕毛巾捂住口鼻,冷靜地到客廳拿手機。
“報警後出警需要十五分鐘左右,而渠梁趕過來,只需要十分鐘。”衛鞅拿着手機,輕聲自言自語着,“嬴渠梁名字的首字母是Y,可能需要五秒至八秒才能翻到……”
但翻開通訊錄,第一個名字就是嬴渠梁。
他心裏一陣感動。迅速地撥通了號碼。
幾乎只是一秒,那邊接起了電話:“鞅。”
衛鞅聽得出嬴渠梁聲音中的激動——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給嬴渠梁打電話。但他只能給嬴渠梁潑冷水了,他說:“你別說話,聽我說……”
“嗯。”嬴渠梁應道,他聽出了衛鞅話語中的凝重。
衛鞅将他的情況說了一遍,那邊傳來的回答是:“我已經出門了,三分鐘後就到。你快報警,我怕罪犯還在你家附近。”
結束和嬴渠梁的通話,衛鞅給火警、民警和物業分別打了電話。但他知道,最讓他安心的是嬴渠梁。
果然,三分鐘後門外響起了撞門聲。
衛鞅隔着門聽見了嬴渠梁的聲音。他在門口火勢沒有波及到的地方坐下,以減少煙塵的吸入量,而金毛犬一直守在他的旁邊。
嬴渠梁撞開門進來時,自動滅火系統終于開始工作,水流噴灑着澆在房中每一個角落,火勢頓時被控制住了。
嬴渠梁一進屋就看見了衛鞅和金毛,他沖過去扶衛鞅,衛鞅抓着嬴渠梁的手臂站起來,對他說:“我沒事,帶金毛出去。”
見衛鞅毫發無損、神色如常,嬴渠梁高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地,他牽着金毛跟在衛鞅身後往外走。
這時,火警、民警的警報聲此起彼伏地在小區裏響起。
衛鞅對趕來的火警交代了幾句,便跟着民警去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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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鞅在警察局裏做筆錄,從淩晨三點多一直到第二天,因為他經歷的這件事情的複雜性超出了常規的案件。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而是由兩年前的另一個案子引發的縱火案。
嬴渠梁一直陪在衛鞅身邊,夜裏,他問衛鞅:“冷嗎?”
衛鞅搖頭,但嬴渠梁還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衛鞅身上,他說:“快入冬了,怎麽會不冷。”
清晨,筆錄做得差不多了,衛鞅有些疲乏,但心情很好。
嬴渠梁詢問地看着衛鞅。
衛鞅靠在椅子上,放松地笑着,“犯人不是想殺我,只是想消滅證據。”
“你已經找到證據了?”嬴渠梁問。
“算是吧。”衛鞅說,“我從家裏帶出來了,已經交給警察了。并且,現在犯人的罪證更加确鑿了——縱火和謀殺未遂。”
衛鞅說:“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了。”
他看向嬴渠梁,“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檢察官或者律師。”
嬴渠梁笑了起來,想起這話是他當初對衛鞅說過的。他說:“你是我的老師。”還是我最愛的人……
這時,警察歉意地對衛鞅說:“不好意思,還有些情況需要向您了解。”
“還要多長時間?”嬴渠梁問。
“幾個小時。”警察回答。
衛鞅聽後爽快地答應了。今天周五,上午他沒課。
但是,好像有一件什麽事,什麽事呢……
衛鞅一時間想不起來,便索性不想了。
一旁的嬴渠梁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他對衛鞅說:“你忙,我出去一會兒。”
衛鞅詫異地看了嬴渠梁一眼。心道:這家夥不粘着我了?
中午,衛鞅做完筆錄,走出警察局,看見嬴渠梁竟然騎着一輛摩托車在等他。
“上來。”嬴渠梁說着,揚手扔給衛鞅一個頭盔。
衛鞅戴上頭盔,坐上車,拍拍摩托,問嬴渠梁:“就是這個原因,你昨晚只用了三分鐘就到我家了,而不是我預計的十分鐘。”
“是。”嬴渠梁發動了車子,“我會開得有點快,你抱着……你抓着我的衣服。”他本來想讓衛鞅抱着自己,但話到嘴邊改了口。
衛鞅沒在意嬴渠梁的話,伸手抓住了嬴渠梁的外套,“要去哪兒?”。
“今天周五,你有一場講座,還記得嗎?”
對了!講座!
衛鞅終于想起清晨隐約覺得不對勁,但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終究沒能想起來的就是講座。他臉上還是一貫的鎮定,但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這場講座并非只針對本校學生,而是面向整個教育界,代表着政法學院的教學水準。
而現在的他,從着裝到演講內容都毫無準備。甚至連有多少外校領導來參加都不知道。
他對嬴渠梁說道:“回學校,外校領導的座次還沒有安排,我得趕緊回去安排。”
“我安排好了,”嬴渠梁說,“寄請柬之前我就排好了座次,他們只需要按照請柬上的位置坐就不會亂。”
衛鞅抓着嬴渠梁衣服的手緊了緊,感激地看了嬴渠梁一眼。但嬴渠梁在前面開車,并不知道衛鞅的心理變化。
“本來這些工作就不需要你費心,你只需要站到話筒前面,講你要講的內容。”嬴渠梁說,“其他的一切,有我。”
“謝謝……”衛鞅輕聲說道。
“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嬴渠梁說。
“哪兒?”衛鞅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嬴渠梁說着加快了車速。
“好。”衛鞅猜不到嬴渠梁要帶他去什麽地方,但他相信只要嬴渠梁在,他就一定能趕上講座。
十五分鐘後,嬴渠梁帶着衛鞅到了一家定制高檔男士西裝的店鋪。
老板看見抱着頭盔的嬴渠梁和一個男人走進店裏,急忙拿出一套熨燙妥帖的西裝,遞了過去。
嬴渠梁二話沒說,接過西裝,轉身交給衛鞅,“去換上。”
“這是你早上離開警察局來買的?”衛鞅問。
“怎麽可能,”嬴渠梁說,“你告訴我你要開講座那天下午我就來定了。”
“我衣服的尺寸……”衛鞅一句話只說了一半就閉上了嘴。他想到他和嬴渠梁一起生活的八年,那八年他們親密無間,一起游泳,一起睡覺,甚至一起洗澡。嬴渠梁在逐漸成長,但他的體型已經固定,嬴渠梁知道他衣服的尺寸沒什麽奇怪的。
衛鞅沒有繼續追問,到試衣間,将襯衫、長褲、外套和領帶一一穿戴整齊。
他看着鏡子,心道:昨晚經歷了火災,整個人都煙熏火燎的,不過,這套衣服穿上真是不錯。
衛鞅走出試衣間,嬴渠梁兩眼都看直了。但衛鞅沒給他感嘆的時間,推着他往外走。
嬴渠梁這才反應過來,他們确實沒時間耽擱了。現在已經快下午兩點了,而講座在兩點半準時開始。
兩人一路無話,風馳電掣地趕到學校禮堂。
衛鞅跳下摩托,一看時間,距離講座開始還有十多分鐘。他對嬴渠梁說:“摩托車哪兒來的?”
“我哥送我的。”嬴渠梁說着拍了拍車頭,“哈雷,帥吧。”
衛鞅拔下車頭上的鑰匙,對嬴渠梁揚了揚,“這車暫時由我保管,你滿十八歲了再來取,未成年人不許駕車!”
“這是摩托……”嬴渠梁辯解。
“這是不是機動車?”衛鞅說。
“……是。”嬴渠梁洩氣地說,“我們還是趕緊進禮堂吧,聽衆都開始進場了。”
衛鞅點點頭,和嬴渠梁一起往禮堂的後臺走去。
他們剛進禮堂,就接受了一波目光的洗禮。有驚訝、有埋怨,更多的是釋然。
學校領導已經知道衛鞅家失火的事情,正在考慮講座延期或者換其他老師來講。他們看見西裝筆挺的衛鞅出現在眼前,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外校領導已經來了,無論延期還是臨時換人都有損政法學院的名譽。
兩點半,衛鞅準時從後臺走上大禮堂的舞臺,在五百人的矚目下開始了演講。
嬴渠梁正準備離開後臺,一位老師出現在他旁邊,焦急地說:“衛老師沒帶講義就上臺了,這可怎麽辦啊!”
“講義被火燒了。”嬴渠梁說。他知道講義放在衛鞅家的書房裏,心想:就算沒有在大火中燒毀,也被自動滅火器噴出的水澆得一塌糊塗了。
“PPT呢……”老師說。
“他沒做。”嬴渠梁話。
“他就這麽講,可以嗎……”老師臉上掩飾不住的擔心。
“可以的。”嬴渠梁說得斬釘截鐵。
嬴渠梁離開後臺,到禮堂的最後一排角落位置坐下,遠遠地看着衛鞅,卻覺得一點也不遠,他知道衛鞅說每一句話時臉上的表情,肢體的動作。
……
衛鞅學貫古今,講座的內容旁征博引、精彩紛呈,兩小時的演講竟然不知不覺接近了尾聲。
當他說出這次講座到此結束時,他的目光溫和地投到了禮堂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那裏距離他很遠,他看不清坐在那裏的人,但他知道,嬴渠梁在那裏。
☆、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