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夏钰明又啊了一聲聽着自己的聲音差點哭出來,所謂的柳暗花明絕處逢生便就是指這樣了。
他顫顫巍巍呆呆地朝着這片綠地的其他地方看了看,樹上無蟲無鳥,暗紅色的天空下深綠色的樹葉沾染了血色顯出毫無生機的黑來,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那褐色的樹皮,然而剛擡到胸口的地方就被剛才的和尚握住了。
夏钰明抖了抖,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遞過來,這久違陌生的觸覺舒服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摸得到東西了。
這樣的變故讓夏钰明欣喜若狂,他失态地摸上了自己的臉打了自己一個巴掌,疼痛從臉頰的一層傳過來,火辣辣的,真實的可怕。
夏钰明高興地近乎失去理智,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做什麽反應,只立在那邊傻笑,看着這鮮活的世界,頭暈目眩。
過了好一會兒,等到冷靜下來,才渾渾噩噩地向那個和尚打了個招呼,此時他也顧不得這和尚出現的如此古怪,哪怕是心裏知道,但到底沒辦法像平時那樣戒備。
夏钰明真的是高興壞了,那沒有聲音沒有觸覺感受不到疲憊一切都是虛無的日子簡直快要把他折磨瘋了。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眼前的人居心叵測,夏钰明也無法再警惕去拒絕。
他跟着那個和尚走進了寺裏,他不想再過上之前的日子。
“我看施主身上福澤深厚,并非什麽大奸大惡之人,是怎麽到這無間地獄裏來的呢?”
和尚是個老和尚,光頭,眉毛和胡須都是白的,臉上的皮膚皺成一團,笑起來眼睛都眯着,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我看大師也是個行善積德的好人,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
“年輕人,牙口倒是尖利。”
說完和尚哈哈大笑,不再提起這個問題。
這座寺不大,路的兩旁都是些稀薄的草植,一條鋪着石板的羊場小道蜿蜒着分出岔道來同鄉大雄寶殿後面的一處偏僻的禪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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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钰明去過的廟宇不多,他的父母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或者說在他面前他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最不屑這種鬼神之說,自然也不太鼓勵他去這種地方。
只是哪怕他去的不多也知道,真正寺廟的布局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施主之後就住在這裏吧。”
“多謝大師。”
老和尚把他帶到禪房後又向他行了個禮,轉身替夏钰明合上了房門也不多說話,直接就走了。
禪房簡陋,裏面除了一張矮小的木板床以外什麽都沒有了,夏钰明聽到吱呀一聲關門聲,看着這床忽然就覺得累,眼皮子一張一合,身體一沉倒向了那張床。
他倒下的時候,身後那扇關着的門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剛剛離開的老和尚站在門口,門外的天不再是夏钰明看到的暗紅色,而是一片正常的陰沉沉的白,灰色的天光之下,小院子裏稀疏的草被變成了一棵棵低矮的梧桐樹,梧桐青綠色的枝葉在頭頂伸展撐開一片天地。
老和尚的臉上不在挂着笑意,只是眉目依舊慈悲溫和,他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只是站在門外看着門裏熟睡的人。
在夏钰明家裏賴着不肯走的梵西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突然站起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睡着另一只魔的房間。
“叔叔?”
梵西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房門不動。而異界的老和尚像是感受到了什麽,手朝上一揮,清風飄過,整個廟宇上便有了水一樣晃動的波紋。
“我以為那只是個普通人……”
“夏钰明這一世的父母應該不會讓他接觸任何與術法有關的東西,他應該就是一個普通人啊?”
“是啊,應該……”
梵西跌跌撞撞地往裏走,走到沈漠的床邊,他立了一陣子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喃喃着說這是個意外之喜。
邊秋很好奇,站在梵西邊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叔叔,卻沒有繼續問出問題。
而在與此同時,站在門外的老和尚開始往屋子裏面走,每走一步,他的容貌就變化一點,從光禿禿的頭到白花花的眉,走到床邊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和夏钰明一般的容貌。
“我以前教他,人不該說謊,但偶爾也要懂得圓滑,必要時,真話不可說盡,藏一分說半分。沒想到,倒是被他用到了自己身上。”
老和尚伸手點上夏钰明的眉心,“他終歸是把我還給了我。”
有思緒帶着亮光從眉心湧向站在床前的和尚,老和尚眼神溫和,裏面盡數都是慈悲。
夏钰明是這一盤大棋裏的一枚小小的棋子,哪怕并不愚鈍甚至還有些聰慧,是走是停皆身不由己,甚至連墊腳遠眺都看不到棋局的一小片,更遑論整個大局。
掙紮是無用,妥協是無奈,他活的明白,就越是紛亂苦痛。
他的面前是看不清前方的荊棘之路,他的周遭是滿懷殺意的血肉至親。
他不是沒有怨怼,只是更了解,這個世界是個怎樣殘酷的世界。沒有應當,只有拼殺。這是自然界,這是生物鏈,是他從小接受到的教育,是無法改變再客觀不過的自然規律。
他孤身一人,行走于這世間,茕茕孑立,混沌迷茫,不知為何而活,不知該怎麽去活,自我厭棄。
老和尚收回手搖了搖頭,平靜又哀傷地看着床上睡去的人,“世界萬物,終歸是種什麽因,結什麽果,以為自己手握權柄便可跳脫這因果胡作非為,世上又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旁的人欠你的,終歸,還是要還給你的。
那些做了孽的,也自有業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