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Talented
這次住下,顧一銘跟之前無所謂的态度全然不一樣。他非常熱情地查看着房子裏每一處裝飾、每一點痕跡,像一頭巡視領地的大型貓科動物。
房子是方曉租的,兩室一廳的格局,主卧做了些聲學設計,裝修成了錄音用的工作室。房東是方曉音樂圈的朋友,出國進修,不想裝好的家用棚受租客糟蹋,便平價租給了知根知底的方曉。那時候方曉山窮水盡,若沒有這份幫助,早就離京去別的城市了。
“你家不是就在北京嗎?”顧一銘忍不住問道。
“啊,”方曉有點走神,他望着窗外笑了笑,“總有些興趣愛好家裏不支持嘛。”
……關于男人嗎。顧一銘想。
方曉卻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說:“不是因為性向——不全是,主要是音樂。他們不喜歡我做音樂。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你是專業的,”顧一銘反駁道,“你靠音樂掙錢。你不可能沒有天賦。”
“這種程度的專業跟天賦沒關系,勤奮就夠了。”方曉收回視線,看向顧一銘,“你那種不一樣。你的射擊,那才叫天賦。”
方曉仍舊把顧一銘帶到之前的卧室,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便離開了。顧一銘現在才知道那不是次卧,而是方曉的房間。
……方曉的房間呢。
顧一銘坐在沙發床上四處打量着。這裏沒什麽生活氣息,沒有私人物品,連書櫃上的書都仿佛是十塊錢一斤淘來的大路貨。他意興闌珊地掃過一排內蒙古人民出版社,視線落到窗外。客廳和主卧臨着小花園,而這間卧室臨着馬路,喧嚣的車馬聲隐約可聞。
顧一銘打開窗戶,試圖分辨數行車流裏那輛深藍色的SUV。鳴笛聲像是隔着一層玻璃紙聽不大清,色彩也盡數融在了霧霾裏。額頭上冰冰涼涼地一點,這城市又開始下雪。
方曉是下午四點多離開的,還特意叮囑了顧一銘不要随便進工作室,結果晚上快八點時忽然打來電話讓顧一銘去隔音室幫忙拷個忘了上傳的工程,成熟穩重的社會人人設一秒崩塌。
方曉在電話裏指揮:“房間鑰匙在茶幾上,電腦密碼是1113……對,是我生日。原來你還記得啊……D盤,P開頭的那個文件夾,搜索‘APT組合’……不,不是歌名,是之前打算賣給他們的歌……沒有?那就不是這塊硬盤。移動硬盤應該是放在客廳沙發床旁邊的儲物櫃第二格……也沒有?那就是底下的抽屜裏……找到了嗎?”
電話裏的背景聲相當居家,有一些遙遠的電視音效,還有近處洗碗機的工作噪音。顧一銘開了手機外放,按照指示翻箱倒櫃找了好一會兒,才從儲物櫃最底層的抽屜裏找出來那個裝了好幾塊硬盤的收納盒。
方曉在每塊硬盤上都貼了标簽,寫着日期和內容。顧一銘數到第三塊,确認內容無誤,便把硬盤插上電腦等待上傳,視線則落在了硬盤旁邊的另一個收納盒上。那是個很精致的玻璃收納盒,上頭挂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裝飾鎖。透過光面玻璃能輕易看到最上面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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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下方寫着X大音樂學院電子音樂專業,是一張碩士畢業合照。畫面中三十來人,顧一銘一眼認出了最後一排中間的方曉。那人樣貌體格都跟現在很相似,發型卻是少年氣十足,鬓角挑染了一绺淺金色的頭發,劉海也向後梳起,顯得張揚又帥氣。他摟着兩側同學的肩膀,笑起來清爽幹淨,無憂無慮。
顧一銘覺得那樣的方曉有點陌生,不過也很可愛。他伸出食指碰了碰收納盒的玻璃表面,那冰涼的觸感卻叫他臉頰發熱。過了幾秒,他悄悄地把指腹挪過去,隔着玻璃貼上方曉的臉頰。
方曉家的網速不怎麽樣,工程文件傳了好一會兒,進度條卻只走了不起眼的一小段。顧一銘有些憂慮會不會耽誤對方的工作,方曉倒是很看得開:“不急在這會兒,我就是剛剛晚飯喝了幾杯,突發奇想,準備搞個remix。”
顧一銘為他勤懇的工作态度震驚了一秒鐘。他本來以為是有死線壓迫方曉才這麽拼的。
“也沒有,今晚估計幹不成,”方曉笑起來,“聽說我姐有個領舞的節目,待會兒怕是要被爸媽拉去看春晚的。反正不着急,看什麽時候有空吧。”
“春晚的領舞?”顧一銘微微咋舌,“很厲害啊。”
“是啊……小顧,聽我吹個牛`逼先,”方曉壓低了嗓音,或許是喝了點兒酒,他的語調跟平常很不一樣,“我媽,跳芭蕾的,以前是中央芭蕾舞團的首席;我爸,唱歌劇的,國家一級演員;我姐我姐夫,都是跳民族舞的,隔三差五上春晚。嘿,厲害吧?”
“很厲害,”顧一銘誠心感慨道,“你也厲害。”
“我不算……”方曉低低笑了一聲,轉開了話題,“說起春晚,小顧你想看嗎?客廳那臺電視沒裝機頂盒,你也沒帶電腦,嗯……倒是可以用我的電腦。對了,那個裝硬盤的盒子裏,第三塊?第四塊?應該有一塊是IMDb前250的電影全集,要是無聊也可以看看。”
顧一銘不怎麽無聊。他“嗯”了一聲,沒去找IMDb250,反而說:“我看到旁邊有張畢業照,X大音樂學院的。”
“啊,是我研究生的畢業照。”方曉說。他似乎還準備說些什麽,剛起了個頭,卻又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繼續下去。
一陣尴尬的冷場。
顧一銘不想挂電話。他努力地找話題:“要不……你唱幾句?”
“……小顧,你真不會說話。”半醉了的方曉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他沉默了一會兒,當真哼了幾句。是顧一銘沒聽過的旋律,不算悠揚,帶着幾分跟自己較勁兒的不穩定感。
方曉問:“好聽麽?”
不好聽,但很像方曉。顧一銘想。充滿了不和諧感,然而仍透露出溫柔。他說:“這是什麽歌?”
“沒寫成歌,剛想的一段動機……嗯,我醉啦,要是醒來還記得,或許可以編個post-rock。”方曉笑了一聲,是那種從鼻子裏發出來的短促聲音,似嗔似笑,聽得顧一銘耳朵一陣酥麻。“我不是學聲樂的。小時候跟我姐一起學特長,舞蹈課被全程碾壓,聲樂課倒還可以,但也沒上多久。後來才知道,我老師私下找了我爸,說這孩子嗓音條件不錯,可惜樂感不行,等變聲期過了就沒什麽優勢了……瞧,所以說我是這家裏最沒有文藝天賦的。”
他們亂七八糟地聊了一會兒,大部分時候是顧一銘問,方曉說。從顧一銘表白之後,這是方曉最坦率的時刻了。他聊得快活又忐忑,像只學飛的雛鷹,甚至想着要不要錄下這段對話。
還是不錄了。顧一銘想。方曉肯定不高興他錄。
而且不需要錄,他也已經全盤記下來。
最後是方曉說:“喔,下下個節目就是我姐的舞蹈了。小顧,工程傳完了嗎?”
顧一銘依依不舍地轉頭看過去:“……”
“怎麽了?”
“網斷了……”傳到50%的文件,也沒了。
“沒關系,”方曉笑起來,“本來也是打算初二就回去,不急在這兩天。”
方曉的确說過初二就回來的,顧一銘想到,他其實不必這樣着急打電話叫他去傳文件。
反正方曉喝醉了。
顧一銘鼓起勇氣,大膽地問:“你是特意打電話怕我孤單嗎?”
方曉沒回答,只是笑了笑。他說話的語氣親昵又輕佻:“小顧呀,照顧好自己,不要為些小事就随随便便愛上我啊。”
說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