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Mr. Left
沒有手機就不能刷朋友圈,也不能聯系方曉,連把之前的話問完都做不到,顧一銘的這一周過得非常艱難。他在網上買了支新手機,然而物流出了點兒問題,他的快遞去雲南旅游了一圈,還得好些天才能到貨。百無聊賴之下,顧一銘決定主動加大練習量。射擊是最好的打發時間的方法沒有之一。秦山一開始還喜聞樂見,後來見顧一銘連續好幾天都這樣,心生警惕,強行把顧一銘自己加上的實彈訓練改成了持槍訓練,又把隊裏的心理咨詢派了過去,就怕顧一銘心理狀态又出問題。
射擊隊有一整套心理訓練方案和執行班子,心理咨詢只是起補充作用,類似大學裏的心理咨詢室。原先射擊隊的心理咨詢都是帶隊教練一對一做,後來訓練水平上去了,意識到心理健康也很影響職業狀态,才逐漸抓緊了這方面。在心理咨詢的問題上,上一屆主教練和這一屆主教練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壓根兒不信能有用,一個誇大作用覺得什麽事兒都得去談談,談完就能好。顧一銘之前沒少被押着去跟心理咨詢打交道,難免有些抗拒。
咨詢室的劉老師也知道顧一銘的抵觸心理,沒多為難他,聊了會兒天,又讓顧一銘做了份量表就放人了,走之前留的建議是讓顧一銘培養一項業餘興趣愛好。
“像他們男步的那個小Y多讀書,或者男手那個小H學着做設計,再不然像女手的小Z小L那樣找個好朋友做閨蜜也好。”劉老師說得謙虛,“射擊這個項目呢,勤奮當然是重要的,但只有勤奮是不夠的,還得有別的寄托。過猶不及,你們做運動員的,應該比我更清楚。”
顧一銘并不清楚。他雖然是一路科班進的國家隊,但科班也只教技術動作和穩定情緒的技巧,這些對健将級以上的運動員基本上沒差,實際上槍臺的時候顧一銘還是名直覺型選手。氣手槍不像步槍那樣需要自己拆槍調整配重,技術動作的重要性甚至比不上虛無缥缈的“狀态”,而顧一銘射擊的時候其實做的是一種內省的處理,并沒有太多的忌諱或是安全之外的規程。
赤子之心,這是種非常好的特質,但沒有人能做一輩子的赤子。當亞當意識到赤裸的羞恥時,他就再不能坦然生活在伊甸園了,他得學着用不再完美的心去應對人世間的萬物。顧一銘這樣的直覺型選手,要麽一輩子順風順水,要麽一次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規則的改變注定了這小舟會遇見逆風,要不畏風雨,他必須重新紮筏築船。
那船險些就沉了底,還是被方曉挽了狂瀾。顧一銘說喜歡方曉,其中是有些雛鳥情節在的。
秦山不讓他做實彈訓練,顧一銘就去練持槍。比起實彈,持槍要枯燥得多。狀态好的射擊是有快感的,是結果的成就感也是扣動扳機時的脫離感。但他們畢竟不是和尚也不是瘾君子,是打競技項目的運動員,這樣的沉迷并不是好事。有節制地射擊,有思考地練習,對結果的責任感相對于爽一發就好的心态,才是職業者區別于業餘愛好者的地方。
顧一銘舉着沒有裝填的氣槍,邊調整肌肉的發力,心裏邊默背着小時候看過的那篇半文半白的《射之道》。
“有欲之射,必成濫射;無欲之射。方可精射;無射之射,是為至射也。”
顧一銘文化水平不高,好幾句都不太明白,這句倒是好懂。他以前的狀态就類似于“無射之射”,他的世界裏是沒有旁的人、旁的事存在的;後來變成“有欲之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成績而不是姿态上,果然就打得很糟糕;再後來覺得無所謂了,又成了“無欲之射”。這些有欲無欲,口頭說的心裏想的意志決定的,其實全都不算,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的身體,是一槍槍的累積。
達成無欲之射,最簡單的方法就如心理咨詢的劉老師建議的,找個別的愛好和寄托,以避免射擊時太重的得失心影響發揮。這也正是顧一銘幾個月前離開射運中心時所想的,他是在追求改變。但顧一銘的心理潔癖太嚴重了,為了改變而改變,為了愛好而愛好,這些刻意的設計根本就過不了他心裏的坎。他以為的改變是一趟西行之旅,實際上,改變他的卻只有那一位旅伴。
顧一銘終于拿到新手機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他打開微信,接到了一大堆消息。仔細一看,卻不是來自方曉,而是來自唐紹。內容大部分是日常交流,間雜着幾篇疑似情感輔導的雞湯文。日常交流部分讓顧一銘有種自己在看老北京菜譜的錯覺。
這完全不是唐紹的風格,他給唐紹去了個電話,那邊大大咧咧地回複說:“方曉讓發的,說要開導開導你。”
顧一銘半信半疑:“菜譜也是?”
“那不是,”唐紹說,“菜譜是我的自由發揮。我是覺得直接發方曉那些話太突兀了嘛,跟操心學生談戀愛的班主任似的。诶,你這是怎麽回事?失戀了?什麽時候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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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顧一銘說得語焉不詳,也不是故意瞞着唐紹,就怕方曉還沒在唐紹面前承認同性戀的身份,“我之前情緒不好……謝謝你。”
唐紹聽得直樂:“別了別了。顧大師,你有情緒好的時候嗎?一天到晚都是那副‘衆生皆苦’的和尚臉。”
“……”
顧一銘想挂電話。但畢竟唐紹是方曉的好友,這會兒他還稍微有求于他。顧一銘磕磕絆絆地開口:“之前……我喜歡的人,跟方曉挺像的……他安慰我……”
“他安慰你還要通過我?你喜歡的是誰?像方曉?”唐紹連珠炮似的猜,八卦直覺準得驚人,“別是你喜歡上方曉本人了吧?”
“……”
“還真是啊?”唐紹咋舌,“顧大師,你這濃眉大眼的,沒想到也是個gay。”
顧一銘有點兒糾結。他不喜歡女孩子,又喜歡方曉,好像是gay沒錯了。他聽唐紹說得這麽坦然,問道:“你也是?”
“可不能瞎說,”唐紹趕緊否認了,“我就是認識,認識幾個而已。我們圈子裏,基佬也不少。”
“那方曉之前談過嗎?那個邢宗恺,跟他是……是那種關系嗎?”
“啊,你是這麽猜着的。”唐紹恍然大悟,随口道,“是,他們以前有過一段兒,後來斷了。邢宗恺就是個神經病,方曉躲他跟躲什麽似的。真的慘——”
唐紹說到這裏,硬生生扯開了話題:“你跟方曉告白了?他怎麽說?”
“……拒絕了。”
顧一銘明顯聽到唐紹“噗”了一聲。
“也是正常。”唐紹良心發現,安慰道,“顧大師啊,不是你不好,是你倆不太合适。不是我說,你離方曉的期待有點遠。”
“……他喜歡什麽樣子的?”
“年紀比他大,行事風格比較強勢的吧。”唐紹略一沉吟,總結道。
“……”
“方甜甜什麽都好,偏偏不會看人,就喜歡那種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霸道總裁。”唐紹補充道。言下之意,顧一銘比方曉小了快十歲,基本上被當成兒子照顧了,沒戲的。
“那我有合他口味的地方嗎?”顧一銘不死心。
“合他口味的地方啊……”唐紹清了清嗓子,“我猜,可能就只有你那年輕鮮嫩的肉`體了。”
唐紹宣稱自己已經講得很委婉了,顧一銘卻覺得唐紹可能曠課太多,根本沒學明白過委婉這個詞。他有點受打擊,于是給唐紹發了個語音紅包,弄了十幾個生僻字。唐紹以為是情感咨詢費,費勁巴拉地輸入搜索搞了半天才念完,打開一看,一分錢,瞬間給氣笑了。他給顧一銘發語音:“顧大師濃眉大眼的,還玩這一套啊?”
顧一銘慢吞吞地打字:“玩弄于股掌之上”,受教了。
說是這樣說,顧一銘也知道這樣其實更不成熟。這是個周日,沒有訓練,他就趴在走廊的窗臺上發呆。射擊場的室外場地是天然草坪,冬日裏都是枯黃的。顧一銘把下巴墊在胳膊上,看一地草梗上長出許多的麻雀團子,蹦來蹦去。當個麻雀多好啊,喜歡誰就蹭過去取暖,兩個小團子擠成一個大團子,分不出你我,一樣的圓乎暖和。
但是方曉不想這樣。方曉對他說了那麽多次喜歡,實際上壓根兒沒動心。歲月靜好與世無争踐行了多少遍,真心喜歡的卻是霸道總裁。非常會騙人了。
顧一銘小時候在老師家搭餐,一群小朋友抱着碗在電視機前圍成半圓,看蘇有朋那版倚天屠龍記。殷素素對張無忌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現在顧一銘覺得男人也是一樣的。
顧一銘想起他之前問方曉的問題。答案顯而易見,方曉已經借唐紹之口拒絕了顧一銘。但在方曉親口告訴顧一銘之前,他是不會認的。
就算方曉親口說了,顧一銘現在也不是很想認,畢竟方曉這麽會騙人。
顧一銘把在微信裏之前的問題重新提了出來。發出去的瞬間還忐忑了一秒,生怕看到拉黑後發送不成功的感嘆號,好在并沒有。但方曉也沒有及時回複。顧一銘把腦袋埋在手臂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眼巴巴看着庭院裏啄食草籽的麻雀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