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蕭霁寧沒想到這還真的有用, 見馬車停下後立刻奔到車旁,伸手直接去撩京淵的車簾, 問他道:“京淵哥哥, 方才我叫你你怎麽不停車呀?”
京淵坐在馬車裏,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在蕭霁寧掀開車簾時側身淡淡地朝他瞥去, 而他這一擡眸,就直直撞進了少年凝望着他的明澈雙目裏。
在大殿之上,他看到的就是這一雙眼睛,這雙他看了數年,每次見時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欣賞的秋水無塵杏子眼——那時的蕭霁寧也是這樣癡癡地望着他, 他看到少年嘴唇顫了顫,而後緊緊抿起, 是一副有些茫然又有些怔忡的模樣。
莫名地, 在那一剎他也來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識地收了力道,沒用腰間的劍劃開二皇子的喉嚨。
但京淵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腦海中有無數個答案, 譬如他不想讓那雙幹淨的眼睛印入血跡;譬如他不想當着百官的面殺了新帝,致使日後可能會有閑言出現;又譬如将二皇子留下, 逼他從那個位置上退下才是對他最好的折磨……他也不是沒有聽到蕭霁寧喊他, 只是蕭霁寧的聲音會叫他心煩意亂,他不讓馬車停下只是不想讓蕭霁寧追上來打散他的思緒。
然而京淵也無比清楚,這些全部都是借口。
不然他就不會在蕭霁寧喊他“京淵哥哥”時還是讓車夫停下了馬車。
今日是寒冬中難得的一個晴朗日, 馬車外的世界明亮而溫暖,蕭霁寧就站在那一片融融的暖光下,與馬車內不見光的他對視而望。
在這一刻,京淵忽然發現在心底,他自己其實是知道答案的——他只是在害怕,他害怕當着蕭霁寧的面殺了二皇子,因為會讓蕭霁寧難過,會讓蕭霁寧對他心懷芥蒂,甚至可能會讓他們關系從此走入一個不可回頭的死胡同。
可這個答案太過荒唐,和他聽到蕭霁寧的聲音會心煩意亂,和他會對二皇子手下留情,甚至在蕭霁寧還小的就一直護着他一樣荒謬,不管他用什麽理由去辯解,都無法改變這麽多年,他始終在做荒唐事的事實。
“殿下。”京淵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叫住微臣有什麽事嗎?”
蕭霁寧掀開車簾看見京淵時,發現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模樣有些惴惴,小心問道:“京……淵哥哥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個午飯?”
京淵聽着蕭霁寧一連叫了他三聲“京淵哥哥”,這是蕭霁寧在小時候要倚靠纏伴在他身邊存活小心翼翼讨好他時的稱謂,長大了後的蕭霁寧不再這樣喊他,因為這個稱呼是示弱表現。
可是蕭霁寧太狡猾了,明明他一示弱,他就會忍不住心軟,可他還是要這樣喊他。
京淵閉眼搖了搖頭嗤笑一聲,再次睜眼後就擡手撩起了車簾門,邀蕭霁寧上馬車來:“殿下想去哪吃?”
蕭霁寧見京淵搖頭時還以為他不願意呢,沒想到最後京淵竟然同意了。
于是蕭霁寧躍上馬車,走到車內坐在京淵身邊,和他道:“那就是一品樓吧。”
這會兒的車夫倒是肯聽蕭霁寧的話了,不等京淵吩咐,在蕭霁寧話音落下後就駕車朝一品樓駛去。
到了一品樓,也許是見京淵笑了,蕭霁寧不再喊他京淵哥哥了,而是直接問他:“京将軍,你想吃些什麽菜?”
京淵唇角含着淡笑,神色平靜,似乎方才他漠然沉默的從未出現過一般,開口道:“殿下點你喜歡的菜就好。”
蕭霁寧也不算特別挑食,聞言就點了幾樣一品樓的招牌菜。
他們兩人都是一品樓的大客戶,菜上來的很快,蕭霁寧等京淵吃了點飯,看着他心情似乎還算可以之後,才出聲道:“……京将軍?”
京淵挑了挑眉梢,頭也沒擡,只是屈指敲了敲自己的碗壁:“微臣已經吃了殿下的東西了,殿下想問什麽,盡管問吧。”
蕭霁寧其實是想問京淵為什麽早朝在金龍殿上沒有殺了他二皇兄,只是話道嘴巴了,蕭霁寧又覺得這樣直白地問不太好,于是他換了個問題:“京将軍,京中傳言前幾日的宮宴上,你殺了徐老将軍,那徐老将軍真是你殺的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京淵停住了筷子,擡眸看向,不答反問蕭霁寧道:“殿下為何問起微臣這件事?”
“因為我覺得你不會殺徐老将軍。”蕭霁寧如實道。
他是真的覺得京淵不會殺徐君悔,因為這完全沒必要——二皇子一旦登基,他才是那個最容不下徐君悔的人,遲早他是要出去徐君悔了。
“我沒殺他。”京淵也道,“我只是打掉了他手裏的劍。”
蕭霁寧蹙眉問他:“那二皇兄……就沒讓你動手嗎?”
京淵回答他道:“讓了,但我沒動手。”
那日宮宴他雖然也在,但殺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給徐君悔準備的是烈酒,還在裏頭加了點“東西”,于是酒過三巡,徐君悔便有些醉了。他确實拿起了劍,劍尖也的确指向了二皇子,但他只是揮舞了幾下發洩心中的不滿,還說些了不敬的話,絕沒有行刺新帝的意思。
而京淵身為骠騎大将軍,就要護衛皇帝的安全,徐君悔殿中揮劍,他打掉徐君悔的劍是職責所在。偏偏劍落地之後,二皇子便以徐君悔要行刺皇帝之名讓護衛将其扣住,親手殺了徐君悔。
徐君悔以為自己有從龍之功,大女兒又是皇後,雖然自己沒有兒子,但招贅之後至少也可保徐家三代榮華,卻不想這份榮華猶如過眼雲煙,頃刻便散。
二皇子的帝命,也恰如他親手殺掉的徐君悔一般短暫。
“那為什麽你不動手呢?”蕭霁寧望着京淵,略帶試探道,“我看二皇兄如此信任你,還以為京将軍你……很聽二皇兄的話呢。”
京淵望着蕭霁寧的雙目,忽地抿唇笑道:“我又不是暴君,戰俘手中無劍,我是不會再和他打的。”
蕭霁寧聽京淵提到“暴君”二字時愣了下,這個詞很特殊,因為只有在成為了皇帝之後,行事暴戾才能被稱為“暴君”,可京淵如今的身份只是個“大臣”,沒有登基的可能,他就算要說自己,也該用“奸臣”“佞臣”一類的稱呼,京淵将自己自比為暴君,是在和他透露自己有不軌之心嗎?
可沒等蕭霁寧捋清思緒,京淵的下一句就讓他愣得更不知怎麽接話了——
京淵問他:“而且,我最聽的不是殿下你的話嗎?”
蕭霁寧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随後立馬轉移話題,也問出了自己今日攔下京淵真正想問的問題:“那京将軍你把二皇兄的劍打落,也是不想和他打嗎?”
京淵垂眸不語,靜默片刻吝啬的吐出一個字:“不。”
因為或許他自己是一個戰俘,而戰俘手中無劍,又要如何殺人?
但是這些話,京淵不說,蕭霁寧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蕭霁寧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京淵更多的解釋,他還想再問,京淵卻停下了筷子,挑眉笑道:“微臣已經吃飽了,殿下許久沒再動筷,是否也吃飽了?”
蕭霁寧本來就不是很餓,他起的本來就晚,又被京淵塞了好多燈盞糕,哪吃得下太多午飯?
而京淵這麽說,蕭霁寧也就明白了他無法再從京淵嘴裏問出些什麽話了,只能買單蹭京淵的馬車回順王府。
只是蕭霁寧沒看到在他下了馬車後,依舊坐在馬車上望着他背影,目光難辨的京淵。
車夫許久沒等到京淵的吩咐,小心問了一句:“少将軍?”
京淵放下車窗簾,淡聲道:“回府。”
京淵回了他的少将軍府後,沒有立刻回卧房,而是去了大廳。
一盞茶的功夫後,京钺出現在了大廳。
京淵也不看他,自顧自地喝茶,說道:“我卧房裏沒多餘的椅子,想想那樣招待客人不太禮貌,便來了大廳。”
京钺沒理會京淵的暗諷,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麽不殺蕭霁烨。”
蕭霁烨是二皇子的名字,在他登基後,直呼皇帝的名諱是大忌,由此可見京钺對二皇子是有多不敬不屑。
京淵說:“我在等你動手。”
京钺不怒反笑,冷嗤道:“希望真是如此。”
說完這句話,京钺便甩袖離開。
而屋內的京淵,臉上的淡然不再,雙眉皺起,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翌日清晨,金龍殿等着上朝的百官沒等到二皇子出現,而是等來了他的死訊——二皇子死了,是徐君悔的嫡女,徐皇後所殺。
她還不止殺了二皇子一人,她連着二皇子唯一的兒子,蔣太醫之女生下的皇子也一道殺了,而後在皇後宮殿內拔劍自刎,血濺長樂宮。
金龍殿內的大臣聞訊後錯愕不已。
昨日早朝過後,雖然百官都知道二皇子退位換新帝是必然的事,卻都沒想到這一日來的如此快。
可這樣的情況誰又能料到呢?
新帝二皇子登基僅數日便亡故,那邊先帝的梓宮還未進皇陵,這邊新帝的也馬上得安排入棺了,殺新帝的人還是皇後,這歷史和先帝的情況又有幾分相似。
文官之首謝相歷經喪女之痛後本以為無事再能令他動容,卻也還是忍不住,神色複雜道:“皇上駕崩,皇子夭折,這……”
下一刻,京钺接話道:“既然皇上無皇子繼位,那新帝,便只能從幾位王爺中選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要趕高鐵回家,更晚了一點不要意思呀,抽50個紅包補償大家=3=
二皇子: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四皇子五皇子:我們會努力活得比你久的。
《本文正确觀看指南》——第三十九章
篡位:虛假的不軌之心,做皇帝要日日早朝安撫大臣,晚上還得去後宮安撫後妃,還有被綠的風險,這根本不是天下第一開心事。
睡♂覺:真實的不軌之心,做不做皇帝影響我權傾朝野嗎?不做皇帝可以夜夜笙歌,日日快活,還有什麽事比這更開心?
識別真正的不軌之心,有助于你一♂覺起來發現自己腎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