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蕭帝臨死前, 就差最後一個字便能說出新帝是誰,但偏偏就是最後那個字還沒說出, 他就咽氣了, 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最後要立的新帝到底是誰。
雖然蕭霁寧知道,這新帝十有八九就是七皇子,可只要蕭帝不說, 百官便不可能全部心服口服地擁七皇子登基。
更麻煩的是,蕭帝點明的托孤大臣裏有京家父子。
世人只知京淵是他的伴讀,與他交好,卻沒人知道京家父子這把刀是蕭帝暫時借給他的,蕭帝一死, 這刀就要歸還到七皇子那裏。
蕭霁寧一直和京淵互不幹涉,願意娶阮佳人和譚清萱, 甚至默認京淵誘導阮佳人和譚清萱為他登基助力, 是因為他知道京淵不會真的效忠于他,只要京淵這把刀有歸去的那一日,他就算娶了阮佳人和譚清萱,也絕不可能登基。
誰知這刀如今卻未歸, 于是他這個“拿刀”的人便礙了其他人的眼。
因為不管是哪個皇子登基,都會遭到其他皇子的阻攔, 而阻攔的最好理由便是蕭帝生前讓京家父子輔佐新帝, 而京淵是九皇子蕭霁寧的伴讀,蕭帝若非不想立他做新帝,又怎麽會做這樣的決定呢?
蕭霁寧有京家助力, 還有輔國公府力捧,只有蕭霁寧死了,他們才能名正言順地搬出其他理由來登基。
而蕭霁寧是千算萬算也沒想到蕭帝最後會給他扔下這麽一個爛攤子,他問小蛋:“蕭帝在原著裏,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死的?”
“是。”小蛋回答他,“蕭帝今日死狀和原著裏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京淵做了你的伴讀,所以你那幾個虎視眈眈的皇兄想要登基,就要先除了你。”
蕭霁寧也能大致猜到一些情節,因為蕭帝必定是死前未立新帝突然斷氣,才會出現三個皇子接連登基的局面,否則七皇子直接登基,就沒京淵連斬三帝什麽事了。
途中吹了一路的寒風,現在蕭霁寧也冷靜下來些,他回到順王府後就讓穆奎給他拿來一壺酒,屏退所有侍從,讓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小院的石桌旁喝酒。
小蛋問他:“這周圍黑黢黢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你就不怕有人暗殺你嗎?”
可廊道上都是明晃晃的宮燈,一點也不黑,蕭霁寧也不打算回答小蛋的這句話,他舉着酒杯蹙眉垂眸凝思片刻,忽地開口道:“不,我還不一定會死。”
小蛋問他:“你哪來的自信?”
“首先,我三皇兄,七皇兄和八皇兄,肯定都不會殺我的。”這點蕭霁寧還是可以肯定的,“那我只需要提防二、四、五、六幾位皇兄。”
小蛋又道:“那大Boss京淵呢?”
蕭霁寧原本是很怕京淵的,但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剛剛在馬車上他手足冰涼,慌亂無措時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去找京淵——他也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只是莫名地覺得,只要他開口去求京淵,京淵就一定會保住他。
所以蕭霁寧抿了抿唇,和小蛋說:“京淵也不會殺我的,至少目前不會。”
小蛋:“……”
“寶,你累了,外頭那麽冷,你還是先回屋休息吧。”小蛋勸蕭霁寧道,“你今夜肯定暫時是不會死的。”
“蛋,我沒和你開玩笑。”蕭霁寧卻很認真地說,“你剛剛沒注意嗎?京淵今晚根本就沒出現過。”
蕭帝的托孤大臣裏有京淵,但京淵那時根本就不在當場,或許有人會說京淵年紀太輕,不能進殿也是理所應當的,可蕭霁寧就不信今晚這樣重要的時刻,京钺都來了,京淵卻不在。
京淵只要想來,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除非他不想來,或者有別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蛋卻不贊同道:“我知道他不在,可這和他會不會殺你根本就沒有關系。”
“那我就親自和他說。”蕭霁寧說完立刻讓穆奎派人去給京淵遞帖子,說他今晚想見見京淵。
穆奎聽完蕭霁寧的吩咐後都愣了:“殿下,這都夜深了。”
蕭霁寧說:“你盡管去,就說是我有急事。”
今夜蕭帝駕崩,恐怕京中能夠睡着的人少之又少。
穆奎無奈,只能聽蕭霁寧的話去給京少将軍府遞了請帖。
不過說來也是湊巧,送信人剛到少将軍府時,正好撞上了從外頭回來的京淵,彼時京淵連擋風雪的大氅都還沒脫下,一聽蕭霁寧有急事找他,京淵便立刻轉身上馬車朝順王府趕來。
蕭霁寧在院中一邊喝酒,一邊等人,兩杯酒下肚後,他便和小蛋感嘆:“這果酒真甜啊,幾乎都嘗不出什麽酒味,老板說喝一壇都不會醉,早知道我就多買幾壇回來了。”
“……這是果酒?”小蛋疑惑道,“你不是在借酒澆愁嗎?”
蕭霁寧也很困惑,反問小蛋:“我為什麽要借酒澆愁?”
小蛋聞言不說話了。
未幾,京淵也到了順王府的庭院,他看見蕭霁寧穿得不多,在寒月的石凳上坐着,便立刻走上前将自己的身上的大氅解下,給蕭霁寧披上。
被一件溫暖披風包裹,蕭霁寧很快回頭,望着京淵道:“京将軍你來了。”
京淵嗅到了蕭霁寧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問他:“殿下為何在這院中獨自一人借酒消愁?”
小蛋忍不住插嘴道:“你看我都說了是借酒澆愁。”
蕭霁寧沒理它,和京淵說道:“既然京将軍問起了,我也想問問京将軍,今日為何又穿了一身黑衣?”
除了他生母忌辰那日,京淵從不穿黑衣,可今日不是他的生母忌辰,而是蕭帝的忌日。
蕭霁寧可不覺得京淵穿這身黑衣是早有預料,要給蕭帝送終才穿的,否則蕭帝死時京淵就該在當場了。
“我去偷東西了。”京淵聽見蕭霁寧問他,勾唇笑了笑,說了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答案,“只可惜沒有偷到。”
但蕭霁寧覺得很有可能是真的,不過他對京淵去偷什麽東西了不感興趣。
而京淵說完話後便整衣在蕭霁寧身邊坐下,拎起酒壺給自己倒酒,結果抿了一口後卻微微愣住:“……果酒?”
“是呀,我酒量不好,只能喝這個。”蕭霁寧說着又給自己滿上一杯,“京将軍,覺得味道怎麽樣?”
“甜。”京淵聞言又笑起,将果酒一飲而盡,搖搖頭道,“不過應該是殿下喜歡的味道。”
蕭霁寧也笑着,眉眼彎彎地給京淵倒酒:“那京将軍再來一杯吧。”
京淵知道蕭帝死了,他也知道蕭帝死前沒說出新帝是誰,他還知道蕭帝的托孤大臣裏有他和京钺,所以蕭霁寧現在成了衆矢之的,所以他也知道蕭霁寧找他過來是為了什麽。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只是他沒料到,或許果酒也能醉人。
要不然為什麽他一開始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就換成了另外的話呢:“好了殿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微臣已經喝了你倒的果酒,殿下深夜召微臣來此,想說什麽可以說了。”
“我想……”蕭霁寧原先沒那麽緊張的,甚至在京淵來之前,他都堅信着京淵一定會同意他的提議,只是臨到此時,他的心跳的卻十分快,頓了頓話音才能将那句話說出——
“我想京将軍能夠保護我。”
京淵聞言身體未動,只是掀了掀眼皮望着蕭霁寧,靜了一瞬後,問蕭霁寧道:“保護殿下?”
“是的。”蕭霁寧對京淵也有幾分了解,他明白京淵是在等他繼續把話說完,于是蕭霁寧道,“京将軍,你我都知道,父皇想傳位的皇子是七皇兄,只是現在情況有些特殊,所以我懇請京将軍能夠保護我,一直到我七皇兄登基為止。”
蕭霁寧明白最後登基的人是京淵,也知道京淵對帝位有野心,可這點就是他無論如何也要裝作不知道的事,不然京淵很可能對他起戒心,所以只能說是七皇子。
他話音落下後,京淵垂眸不語,看似是在思索他的請求,可是京淵卻沒摸腰間的玉佩。
靜默須臾後,京淵沒有擡頭,聲音卻壓輕了許多:“殿下,微臣倒有一個法子,不知殿下可願一聽?”
蕭霁寧道:“你說。”
京淵依舊低着眼睛,望着身前的酒杯,緩緩道:“謝相和蕭默忠心耿耿,不偏倚任何一位皇子,殿下還有輔國公和微臣,殿下何不——”
說到這裏,京淵才擡眸看向蕭霁寧,淡聲問道:“自己登基為帝?”
蕭霁寧聞言神色也未曾改變,只說:“同樣的問題,京将軍曾經在一品樓已經問過我一遍了。如今我的回答依舊不變。”
京淵還是勸他:“可殿下,今時不同往日,微臣希望殿下三思。”
彼時蕭帝還沒死,有機會立下新太子,那時蕭霁寧就算有心為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可如今蕭帝已死,又未明說新帝之名,蕭霁寧兵權有京家,朝堂有輔國公,他與七皇子八皇子交好,就算他登基七皇子八皇兄心有不願,也不會明說,都會支持他。
就算他京淵這個将軍看上去不那麽值得相信,但蕭霁寧如果想要登基,就必須信他。
京淵說這些話的時候,雙目一直盯着蕭霁寧的眼睛,這雙杏眼他看了幾十年,幾十年一如既往的幹淨明澈,在裏面什麽都看不到。
可他就是不信。
他很想看看,在這樣巨大的誘惑下,蕭霁寧對帝位是否真的還是不心動——他的眼神,是否還能繼續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