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從宸妃故去到今日, 已經三日。
然而太子從宸妃阖眼氣盡的那一瞬起,就再也沒閉眼休息過一刻, 他在想一些事, 想一些人——
雲鴻一年,蕭帝剛登基,恰逢那年他剛出生, 母親宸妃又是蕭帝最寵愛的妃子,蕭帝故為他取名“辰”,從霁字輩,寓為星辰。
仔細想來,那時他雖未還被封為太子, 卻是他這一生過的最幸福的幾年。
後來蕭皇後生下二公主時傷了身,被太醫斷言不能再有孕後, 蕭帝就立了他為太子;再後來, 珍妃入宮誕下七皇子,從那時起,一切都變了。
他的母妃終日只會為蕭帝傷心垂淚,叮囑他努力保住太子之位, 這樣才能讓蕭帝不會忘了他們母子,而不會再給予他半分人母應盡的關心。偌大的皇宮中, 只有蕭皇後會他在冷時給予他寫溫暖, 這些溫暖如此難求,以至于他後來明白,蕭皇後靠近他一是為了報複宸妃, 二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他也回不了頭了。
蕭霁辰其實也不想做太子,但是宸妃要他做,皇後也要他做;他不願意娶自己不愛的人,皇後要他娶,宸妃也要他娶;不僅要他娶,還要他娶更多的人,和不同的女人多生兒子,這一切只是為了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她們都覺得,只要登上了那個位置就什麽都有了。
他在這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他真的坐累了,但是他還是不能停下。
當蕭帝讓他另納側妃時,蕭霁辰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願再娶,他可以那樣固執地違抗蕭帝,卻無法違抗皇後,他都要認命了,宸妃卻不想讓他再認命。
宸妃臨去前,只拉着他的手說了三句話:“辰兒……你若不願再娶,那就不娶了吧……”
“母妃知道,你做太子一直做的不開心,是我錯了……是我太過苛求了……”
“母妃只希望以後……你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守一生。”
這是他母妃留給他的最後幾句話,說完這些話後,他今後便無法再聽到這個女人開口,再叫他一句“辰兒”,直到死前,她還以為他愛的人是太子妃,還以為他執意不娶是心有所屬,她很高興自己的兒子不像父親一樣,是個多情博愛的帝王。
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只差太監送來了一封信,信中一說他不要為宸妃之事太過傷心,二勸他另娶側妃保住東宮之位,三言他若是實在不願再娶,那便想法子讓太子妃再為他生個孩子。
至此,蕭霁辰終于明白,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
他的棋盤,早在二十年就已經錯了,如今下盡所有手中子,最後不過也只是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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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霁寧聽完京淵告訴他的消息,驚得接連退後兩步,不敢置信道:“太子他、他怎麽會當朝……自刎呢?”
那最後的兩個字,蕭霁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口的,在他的認知裏,自殺是一個人在極度絕望的情況下才會做出的選擇。
以前他也覺得自己過的很不開心,好像活着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可即便是這樣,他也從未想過要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京淵也沒想到太子會當朝自刎。
他在雲鴻二年出生,今年是雲鴻廿七年,迄今已經活了二十五個年頭。
這短暫又漫長的二十五年裏,京淵自認為他活的每一日,所做的每一件事,走過的每一步路,都在他的計算之中,無出纰漏。
若非說有什麽意外,那唯一的例外就是蕭霁寧。
而如今太子當朝自刎而亡,便成了他的第二個意外。
太子會死,甚至會死于自戕,這些都在京淵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過太子竟然會選擇在早朝時分,在文武百官面前,在蕭帝面前,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死去。
太子将這些年間,他和皇後糾纏不清,難舍難分的私情密愛;七年前八皇子撞破他和皇後的幽會,他便将八皇子推入水中;以及後來皇後不放心,擔憂八皇子說出他們的秘密,還企圖下毒殺死八皇子的事盡數說出,甚至于皇後接近他,是為了在他登基之後垂簾聽政,取而代之做女帝;他還恸問蕭帝,這些年他這個太子到底哪裏做的不夠好,為什麽蕭帝要扶持別的皇子,還想尋機将他廢了——一樁樁,一件件,太子在百官面前吐露這些宮中秘辛,将蕭帝的臉撕下放在地上踩,哪怕蕭帝正值壯年,身體康健,也仍被太子和皇後氣得當朝嘔出鮮血。
而京淵夾在百官之間,冷漠地望着這一切,即使在太子拿出佩劍,架在自己脖頸上時,他臉上的神情也未曾有分毫的變化。
直到太子溫熱的血濺到他臉上,望着蕭帝說出:“兒臣今生不求皇位,不求榮華,不求真情,不求心慕之人所愛,只求來生不入帝王家。”後斷氣而亡,京淵才有了一瞬的怔忡。
他望着血泊中那漸漸冷去,再無聲息的青年,竟也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悲哀——他與太子從某些角度來看,是何其的相似,他們的結局,也許最後都會是一樣的吧。
“殿下回去吧。”京淵垂眸望着蕭霁寧,輕聲道,“皇上已經仗殺今日宣政殿所有當值的宮人,嚴令百官對外透露此事分毫,您回去以後,就當從未聽京淵說過這些話。”
蕭霁寧神情怔怔地回到重陽宮,他在屋中坐下的那一剎,雄渾悲涼的鐘聲便響徹皇宮,整整二十七聲的大喪之音,宣告着太子蕭霁辰的逝去。
或許是因為宸妃剛去不久蕭帝舊情難忘,又或許是為了堵住百官的非議,蕭帝并未在太子死後進行追責,仍以東宮之禮下葬太子,對外他也只宣稱太子因生母病逝太過傷痛,以至于卧床不起,最終病故。而皇後則是因為宮中頻生喪失,勞心勞神,同樣病而不起,在長樂宮“養病不出”。
但是蕭霁寧知道,蕭皇後或許在一年,甚至幾個月後便會“病故”。
蕭帝這些舉措,可能是因為善心大發不予追究,可能是被太子戳中了痛處,心有自責,也可能是怕追究起來,太子和皇後的逆倫亂事傳出會影響他的明君名聲。
畢竟蕭帝在位近三十載,雄才大略,勵精圖治,蕭國連年風調雨順,少有大災。誰能又想到,臨近晚年,宮中卻出了這樣的人禍?宣政殿中那被杖斃的數十名宮人,數年過後,又還會有什麽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那日他和京淵說話時,穆奎自覺地退至一旁,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他就像忘了這件事似的,在蕭霁寧面前再也沒提起過。而太子在宣政殿發生的事,蕭霁寧沒有和七皇子八皇子說過,理論上來說蕭帝嚴防死守,他們也不會知道真相,但七皇子和八皇子仍然自己察覺到了什麽,在送太子下葬途中時,八皇子始終面無表情,瞧着冷漠無比,卻在回到重陽宮跪在房中失聲痛哭,幾近啞聲,七皇子也紅了眼眶,一連數日都将自己一人關在房中喝悶酒。
秋去冬至,蟬聲漸凄。
在京都落下雲鴻廿七年第一場雪,在這個本該萬物肅殺的時候,宮中反而多了幾分人氣。
今年因為宸妃和太子的喪事,蕭帝并未像往年那樣舉行秋獵,考察諸位皇子的騎射,于是蕭帝便在太後的勸說下,于臘月舉辦了後宮宴會。
往年的後宮宴會都是由皇後主持的,但今年皇後“病”重,便只能交于高貴妃去辦。太子故去後,如今幾位皇子裏朝中呼聲最高的便是二皇子與七皇子,二皇子前倚徐家,後靠太後貴妃,七皇子雖有賢能,也受帝寵,卻無兵權可依仗,另外有兵權可依的五皇子和蕭霁寧才華卻不顯,于是朝內外紛紛傳言,或許不久之後蕭帝便會改立二皇子為太子。
除此以外,宮中還有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那便是今年後宮宴會時陪伴在蕭帝身邊的人,不再是珍妃,而變成了純姬。
就像京淵當初預料的那樣,宸妃故去後,蕭帝有段時間無法再面對珍妃,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珍妃入宮分走了“屬于”宸妃的榮寵,才使宸妃香消玉損,他哪裏會想,錯誤是出在自己的身上的?可他也的确喜歡珍妃,于是便找了純姬——這個肖似的珍妃的替代品暫寵。
純姬因為得了帝寵,前幾日位分也從“純姬”變成了“純婕妤”。
而今年臘月的後宮宴會,為了讓後宮中多些笑語,高貴妃還特地去宮外請來了有名的戲班子“永歡坊”來宮內唱戲。
這戲班子确有本事,不僅蕭帝看得入迷,就連已經連着幾月心情不大好的蕭霁寧和七八皇子一行人,也不禁看得露出了笑顏。
純婕妤看此時蕭帝心情不錯,氣氛也适宜,便開口對蕭帝說:“陛下,這臘月過完,到了明年再過不久,霁寧就滿十八了,然而他身邊還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您看……”
“你說的對。”蕭帝依舊盯着戲臺,沒有看純婕妤一眼,只是點頭道,“也是時候為霁寧指一門婚事了。”
純婕妤聞言立刻笑開,彎着眼睛倚在蕭帝的臂彎肩,柔聲道:“臣妾屬意輔國公嫡女阮佳人,聽聞阮姑娘性情安靜淑雅,和霁寧頗似,想來他們必能相處得來,陛下您覺得如何呢?”
“阮佳人?”蕭帝聞言挑了挑眉梢,開口道,“朕記得她。”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故去是全文很重要的一個節點,只有這裏會比較沉重一些,過了這裏以後後面又都是輕松的文文啦=3=
《本文正确觀看指南》——第二十九章
大氅:虛假的禦寒工具,寬大厚重,遮風擋雨,價值不菲,以鶴裘為最極品,是富貴的象征,但性價比不高。
帽子:真實的禦寒工具,輕便易帶,護額避雪,顏色多樣,以綠色為最上品,是力量的來源,能者多得,性價比極高。
識別真正的禦寒工具,有助于你三冬暖,春不寒,下雨時有人打傘,餘生有良人相伴。(寒王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