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品樓會談結束後, 蕭霁寧被京淵送回了重陽宮。
兩人路上在馬車內對面而坐,卻都默契地沒有開口, 唯獨京淵在蕭霁寧在蕭霁寧下車時, 給穆奎遞了一件大氅披風,讓他給蕭霁寧披上:“殿下,秋濃夜寒, 記得讓下人為你添衣,別受了風寒。”
那玄色的大氅帶着京淵身上的味道,清冽幽寒,蕭霁寧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和他道:“多謝京将軍。”
他回到重陽宮時, 七皇子和八皇子都不在,蕭霁寧問宮人, 宮人們告訴他兩位皇子是回了自己的母妃的宮殿, 看來宸妃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所以珍妃和麗妃才會讓七、八皇子回去議事。
純姬其實也派人來請蕭霁寧回玉笙居一趟,不過宮人們來的時候,蕭霁寧還沒回宮, 而現在夜色已晚,蕭霁寧也不打算去。
他沉默地走回卧房, 将披風解下放到一旁, 随後就揮手叫穆奎退下,讓他一個人靜靜待着。
而穆奎走後,蕭霁寧也沒找小蛋說話, 就真的只是一個人靜坐着。半晌後,蕭霁寧餘光又瞥見京淵走之前讓穆奎為他披上的大氅,不禁擡手去摸它。
觸及大氅的柔和溫暖後,蕭霁寧又轉過頭,看向那枚被他挂在床邊,京淵當年離開京城時給他求的護身符——他說要它替他,保佑他身體健康,歲歲平安。
“他問我,若我對他真的別無所求,為什麽對他這樣好。”蕭霁寧垂眸抿唇,沉默須臾,開口輕聲道,“可是這樣的話,難道我就不想問他嗎?”
他這個平平無奇的皇子,母親家世不顯,京淵為什麽要從小就護着他呢?為什麽要在去邊境前為他求護身符?為什麽他為什麽還要考慮着他的感受,從不點明蕭帝偏寵七皇子,只是拿他做擋箭牌?
這些事情他不說,他不做,對他奪帝的大業也沒有任何影響。
更何況蕭霁寧确信,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對京淵的利用價值太低,他可有可無,有了不會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會空缺難補。
京淵自己難道不覺得,他的無情冷漠,和他對他所做的這些事都是自相矛盾的嗎?
蕭霁寧原本以為,這十年的相處下來,京淵就算不與他交心,那也應該對他沒有防備了,卻沒想到京淵還是對他心存戒心,這樣的戒心雖然沒有随着他們相處的時間而減少或是增多,可也讓他們仿佛初識一樣陌生。
然而蕭霁寧的傷感并沒有維持多久,小蛋看不下去了,開口和他說:“怎麽回事啊,你們最多不就算是吵個架嗎?怎麽搞得像是分手失戀一樣。”
十年的付出沒有換來一點真心,蕭霁寧還在委屈和難過呢,對小蛋說:“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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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不懂了?”小蛋反問蕭霁寧,“你不就是覺得自己這十年對一個人好,就算是個石頭也該捂暖了,卻沒想到京淵還是塊寒冰而難過嗎?”
蕭霁寧沒有否認。
小蛋繼續往下說:“可是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你對他好是出于真心嗎?你是因為覺得他可憐,而發自內心去心疼了這個人?還是你和他真是摯友,感同身受他所有情緒所以對他好?你對他本來就有所求,你所謂的付出,有一項是真心實意的嗎?”
“是,你們念書時你所有的糕點都會和京淵一起分享,每逢節日為他精心準備禮物,分別七年每月筆信不斷,可是你知道你那些年送出的糕點裏,京淵喜歡哪幾種,不喜歡哪幾種;你為他送的那些禮物,是否合他心意,被他喜歡,擁有價值?他在戰場浴血厮殺的七年,幾次命懸一線,你所有送去的書信,都是真正在關心他嗎?”
蕭霁寧怔怔道:“……不是。”
因為他知道京淵不會死在戰場,所以他相信京淵不會出事;京淵在書信中告訴他一切安好,所以他真的相信京淵一切安好;他知道京淵生于鐘鳴鼎食之家,從小衣食無憂,最後會登基為帝,坐擁天下擁有一切,所以便從未想過去了解這個人有什麽煩惱,有什麽弱點,因為他覺得他什麽都不缺,什麽都有了。
可要是坐上了那個位置就什麽都有了,那他自己為什麽不想坐呢?
“你們兩個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誰也沒比誰強到哪去,互相對彼此好又有什麽用?”小蛋批評教育道,“付出都不是真心,還想換來真感情嗎?”
“你說的對。”蕭霁寧聽完了小蛋說的這些話,恍然道,“我确實沒有付出真心,對他有所求才會對他好,我迄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戲,既然是演的,就不是真的,也怪不得他對我不信任。”
他将桌上的大氅收起來,整整齊齊地疊好,打算明日去還給京淵。
“以後我不會再做這些沒有意義的讨好了。”蕭霁寧說,“離京淵登基還有幾年,如果登基那日他要殺了我——”
蕭霁寧頓了頓話音,走到床邊摸了摸京淵送給他的護身符,彎眼笑道:“其實來這個世界,我認識了七皇兄,八皇兄,還有穆奎他們,甚至包括京淵——這些年我是付出了些東西,可是他也付出了不少,我們誰也不欠誰。不管将來如何,小時候和他們一起念書學武日子是真的開心,我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小蛋沒想到蕭霁寧竟然能夠看得這麽開,不禁訝然:“你……”
“我什麽?”蕭霁寧問小蛋,“京淵讓我做些準備,我覺得是該做的,不然我什麽都不做,到時候沒死在京淵手下,而是死在我前頭那幾個哥哥手裏了,那多虧啊。”
小蛋聽到蕭霁寧說這些話,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好消息是蕭霁寧終于不那麽鹹魚了,壞消息就是蕭霁寧不鹹魚了,他還是不想當皇帝。
而蕭霁寧想通了後也一點都不難過了,他甚至還叫穆奎去禦膳房給他做一碗宵夜過來,他傍晚和京淵說了那麽久的話也沒吃晚飯,現在肚子餓死了。
結果宮人們将宵夜送來重陽宮的同時,還帶來了一個消息——宸妃薨了。
蕭霁寧得知這個消息後,他望着眼前着滾熱的肉面,忽然就沒了什麽胃口。
從下午嘔血暈厥,到入夜後不久,約莫短短兩個時辰裏,宸妃竟然就這麽去了,蕭霁寧還記得今年年初時,宸妃瞧着身體雖然不是太好,卻仍比三皇子看着康健多了。
誰知三皇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多病體弱,宸妃卻已經走了。
聽宮人們說,宸妃暈厥時口中一直喃喃着蕭帝曾經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去世前也曾醒來過一會,但她不願見蕭帝,只是讓太子進屋和他說了幾句話,而在太子離開宸妃宮後不久,宸妃就沒了。
太子聽聞這個消息後,又立刻返回宸妃宮中恸哭不止,蕭帝也去了宸妃宮中,一直沒有出來。
然而不管生者如何傷痛,故者都不會再醒來了。
第二日,蕭霁寧特地起了個大早,仔細收掇了自己,便抱着大氅等候在百官下朝時必經的路上,準備一會将這披風還給京淵。
京淵如今有官職在身,是朝中二品大将,他自然是要每日上朝的。
而武官的朝服是玄色的铠甲,和京淵平日閑暇時好穿的淡色衣裳不同,蕭霁寧總覺得京淵穿這類深色的衣裳時,若是沒有笑容,便會襯得他整個人越發的凜然疏冷,拒人千裏。
故他每每見到京淵,就總覺得京淵冷酷無情,可是蕭霁寧今日靜靜地站在樹下,遠遠地望着京淵嘴角噙着淡笑朝宮門走去時的身影,卻忽然覺得那不是冷漠,而是孤寂。
京淵的父親京钺是超品鎮國将軍,兩父子一同上朝,一同下朝,中間隔着無數官員,兩個人各走各的路,像是絲毫不相關的陌生人一般。
蕭霁寧記得京淵是京家獨子,京钺也無兄弟,和兒女衆多的蕭帝不同,這兩個本該是血緣至親的人這樣疏離,好像也沒比他和蕭帝好到哪裏去,而他還有哥哥們疼,京淵卻什麽都沒有。
于是蕭霁寧上前一步,走出樹蔭叫住京淵:“京将軍——”
朝中百官喊京钺一般都是喊“京大将軍”或是“鎮國将軍”,而喊京淵,則是喊他“京将軍”,所以蕭霁寧這聲音剛落,京淵便知道他是在叫自己,立刻擡眸朝聲源處望去。
“殿下。”看到在蕭霁寧在等自己,京淵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他笑着走到蕭霁寧面前,開口問他道,“殿下在這等微臣,是有什麽事嗎?”
蕭霁寧說:“昨夜我回去時借了你的披風,所以今日來把它還給你。”
穆奎邁步上去,将披風遞給京淵。
京淵笑了一聲:“不過是一條披風,不值得殿下特地跑這一趟,殿下差人喚我去拿就好了。”
京淵說話時聲音低沉徐緩,和平日沒什麽分別,好像沒把昨日的談話放在心上,蕭霁寧覺得這樣也好,他剛來時還有點緊張呢,現在放松了不少:“我平時也沒什麽事……反正一會我還要去看看太子哥哥,順路就把它還你了。”
“所以殿下這是要去東宮見見太子?”京淵聞言問蕭霁寧道。
“是的。”蕭霁寧說,“聽說太子他……很是悲痛。”
宸妃薨後,太子在宸妃宮內跪了一整夜,還是天亮後太子妃着人來請,才讓太子回了東宮的,只是聽宮人們,太子神情恍惚,極為悲痛。
作為手足,不管是蕭霁寧還是其他皇子,都會去東宮看看太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哇,今天jj好卡啊,我完全更新不了,一直弄到現在才好。
寧寧和京淵兩個人會慢慢相處出感情的,他們各有各的錯誤,但是都會因為喜歡而慢慢改正,為了對方變得更好,而且我是真的覺得真心才能換到真心的_(:з」∠)_
寧寧:我對你只是逢場作戲。
京淵: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