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陽光下的星星1
印染依稀的記得,曾經探訪一位日本建造寺殿的老手藝人對上等建築物的選址要求,東有青龍,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大致的意思是東邊的地方要有清流,南邊的地勢較低,譬如沼澤,西面有大道,北邊靠山。
這個到處都被歷史侵蝕的古城,随便一閑逛,總會發現很多有趣的事物。
只可惜,她在這座城市生活了這麽久,還不曾深入了解。
意外的有些微微的小雨,籠罩着,朦朦胧胧的,倒像是煙雨的江南。
印染的思緒仍舊留在早上發生的那一幕,是韓叔接的她,快到市郊時又臨時換了一輛車,而他便在車內,安安靜靜的看着她,直到她坐在了身邊。
難怪,早上沒有看見他。
一幕幕,像是回到了十八年前,也是這般,浩浩湯湯。數輛黑色的車,向那個她早已記不得位子的季家老宅駛去。
印染的身上落了些雨,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落在了露出的腳面上。十月份的天氣,又是陰雨天,氣溫驟然的變涼了。出門前還猶豫要不要添件開衫,又想到會見到季家的一些長輩,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季末霖似笑非笑看她,遞給她一些紙巾,等她擦拭幹淨,并讓韓叔把車內溫度調高了些。印染的目光落在他腿上的一疊A4紙上,依稀的看到了些帶着學校名的封面。
原來是在批改學生的論文……
季末霖也察覺到了她的關注點,輕輕翻了翻手裏的文件,“只能抽空看一看。”說話的同時,印染看着他摘下了眼鏡,放在随身帶着的盒裏,看上去是想……
睡覺?
印染的目光從上車就沒有離開他,終于頓了頓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昨晚……”
昨天晚上回到家時,他也并未在家,或許,應該說是徹夜未歸。
“上海那邊有個研究會。”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季末霖邊揉着眼角,邊回答她,“會上手機關機,就沒來得及告訴你。”
印染看着他,漸漸的有了些複雜的情緒。
其實,他沒有義務要告訴她的。
印染想這樣說,卻又忍住了口。
因為他看上去特別的累,像是徹夜未眠,一定是還未來得及休息,就連夜從上海趕回了南京。印染猜測着,沒有說話,目光繞過他,留在了窗外一閃而過的一行梧桐樹上,有些眼花。
“到了叫我。”說完這句,季末霖便閉上了眼睛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勢睡着了。
車內靜靜的,若是真的要分辨出一些聲音,只有微弱的呼吸聲了。無疑,她是緊張的。在自己都未察覺中,手腳冰涼。
在季家的那八年,飲食起居,若是現在同他人說起,一定會覺得她是在說故事。
現在,又哪來的這樣家庭。
她有時也在想,在南京這座城市,縱使祖上再風光無限,那漫長的外抗和內戰,世人又豈會發現不了這個蟄伏了數代的家族,盤古至今。
陌生的,像是她要從一個世界,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卻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正真的桃花源。
路越行越窄,像是從一片無邊無際的森林中開辟的出來,天色還未全亮,好在路兩旁的燈是亮着的。隔着太高的樹,加上雨勢越來越大,更加分不清究竟到了哪。
車速終于緩了下來,很快便停在了一條不寬的道口處。
印染知道,若是進季家老宅,還得走上一段小路,只不過晴天到還好,這雨天……
何況,這次她還穿着高跟鞋,不算短的鵝卵石小道,是比較唬人。她這樣想着,車門就被外面一直候着的人打開了,一只黑色的傘撐了過來。
季末霖微微颔首示意她,随即下了車。
她婉言謝過身邊的人替她撐傘,執意自己撐傘。韓叔走在她身邊,會意的避開了她身邊的人。
瓢潑的大雨落在鵝卵石地面,又濺起水花在她鞋上。雨勢大的竟讓再好的排水系統都成了擺設。
印染心裏叫苦,只希望一會兒讓人拿了布子來擦幹,不要在家中長輩面前失了禮,顯得邋遢才好。可是,越是小心,濺得越是厲害。
季末霖自然是察覺不到這些,或許是一早察覺,只是不願意當着她的面,撞破她的尴尬。
一行人撐着黑色的傘,像是要淹沒在綠色中,寂靜的只有雨水落在傘上的聲音,印染走在他的身後,看到他偶爾和身邊的人交代着什麽,聽不清他的聲音,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條小道,像是走了很久……
幸好,季家各個院落是有長廊連接,終于收了傘。季末霖也結束了和身邊人的交談,回過頭來看她,詢問着可否先去偏院歇息。
印染把手中的傘遞給身旁的人,說了聲好。
“帶印小姐去偏院。”他吩咐着,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倒是讓印染有些局促起來。“天氣涼,一會兒穿的保暖些。”
印染睜着眼睛看着這位季家的大少爺,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總之,心跳的厲害,就連呼吸,也變得不再平常。她還在沉思着,目送着他和一群人的離開,折了幾個連廊,很快便消失在院中的假山後。
印染你又多想了。
季末霖怎麽會不是季末霖……
不要忘了,即便他再怎麽掩飾在世俗中,也是爺爺口中的間世之才。若不相依相偎,又何必相知相思。
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窗前的老樹,冬去春來,周而複始,一場秋雨落了一地的葉子。閑置的院子,像是從她走後便沒人住過,書架上還完好的保存着她無聊時用來抄書用的紙卷,不過一些她刻完的,和未刻完的畫板,倒像是有人整理過,悉心裝進了一個木箱子裏。
隐隐約約的熟悉感……
她莞爾,指尖落在案桌上那盆蘭花上。
兩個侍女送來換洗的衣服,還有早點。只是簡單的傳着話,等她洗漱完,便可以去前廳,季先生在那等她。
印染道過謝,從侍女手上接過她要換的衣服,的确,很保暖的樣式。
原來,這些細節,他都察覺到,并且準備的。
兀自的,她照着鏡子把另一個耳墜帶上後笑了笑,日理萬機忙到抽不開身的季大博士,竟然有閑心注意到這些。
她吃了早飯,怕他在等,便匆匆讓人帶她去前廳,好在雨水又小了些,若是細心點,還不至于被雨水濺得太厲害。
再有,她實在不知道家中還有哪些長輩,需要她一一拜見。對于季家,她好像知道些,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從答應他來季家過中秋,她便一直心神不寧,唯恐會發生些什麽意外。是順着原來的路,回到了之前和他分開的地方,似乎還要順着相反的方向再走些路程。
和她印象裏的季家一樣,又是雨天,院子裏不像是過節的氣氛,顯得有些冷清。
她在目光游離的打量這個老宅子,不經意的就随着面前的人停住了腳步。
“印小姐,就是這兒。”估摸着二十出頭的女孩,恭敬的低着頭,不再陪她進裏屋,退後一步給她讓出了空間。
“謝謝。”
和想象中的不同,原以為中秋節會是滿滿一家子的人,尋常百姓家都會聚在一起,何況是季家。可是,屋內只有兩個人,白發蒼蒼,穿着端莊的老奶奶,還有站在他身邊的季末霖。
人少的,有些令印染措手不及。
若有若無的檀香,屋內明顯比外面暖和些,還夾雜着沉澱下來的中藥味。
印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謙虛,叫了聲季奶奶,又喚了他一聲季先生。
他也是換了身衣服,白色的襯衫,卡其色的褲子,還有……早上滋生出的胡渣,也像是整理過。站在那,看不清神情。
“是印家的姑娘麽?”明顯和善的老人家聲音,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邊。“那會兒剛來季家時才是小姑娘,一眨眼都這麽大了。”
像是對她說的,也像是對季末霖說的。
意外的态度……
讓她有些忐忑的去看同樣站在老人家身旁的他,就這樣沒有防備的撞上了他的視線,交錯,相安無事。
印染匆匆低下頭,應着老人家的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外面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整個上午,他竟是旁若無人的坐在一邊聽她和老人談話,期間有人端來茶水,其他,就再無人來叨擾。
老人家同她說了些什麽,她記得不是很多。很多也是關于工作和生活。不知從哪得知她在上海的工作室,倒是很感興趣。
……和原先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之前在季家的八年,她更像是圈養在籠中的小鳥,除了韓叔會定時接送她上下學,其他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偏院,季家的府邸太大,若是沒有人領着她,很容易迷路,更不用說會見到身邊這位季家最年老的人。
她這樣想,漸漸的滋生了一些歉意。在季家生活這麽久,理應時常過來請安的。
“現在可有相中的婆家?”老人看着她,因為年老視力急劇的下降,總是眯着眼睛。聲音不大,卻足夠屋內的三個人聽清楚。
印染看着季末霖端着茶杯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覺得有些好笑,目光盯着他,一閃一閃的,季末霖,你到這個年紀,是不是也經常會被人問起成家大事。
“還不曾有。”她回答,視線仍舊留在他身上。
毫無意外,今天這個季先生,才是她心中一貫的季末霖。
不需言語,足以讓人察覺出他的不同,他安靜,卻不寂靜,他是間世之才,卻不外露,他坐擁很多人妄想一生的所有,卻仍舊甘願平凡……
這就是她心中二十年前就烙下印記的季家小少爺,今天季家的季先生,也是真真切切坐在這兒的季末霖。
午飯她吃的不是很多,同桌坐着的還有些季家的近親,諸多都是比她年長的人,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她。
一扇屏風隔開的,還有兩桌小輩份的年輕人,說是年輕,也有四十模樣。
真是如坐針氈。
即便是坐在他身邊,也被他細心的照料着,偶爾會用公筷在她面前的碟子上放些特色的菜肴。
倒是她很不好意思,一遍遍的喝着茶。
下午說是家中請了老藝人來唱戲,多數的親戚都去陪老太太聽戲,韓叔過來問她是否願意去。印染想了想,借口早上起的太早,怕看戲時睡着反不好,婉拒了。
其實,她更怕在一衆季家人面前,她這個外姓人,會顯得格格不入。
她這樣想着,便落在了人群後頭。
“哎,你和季家什麽關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如果沒有記錯,這個人在飯後茶餘時總是不經意的看向她。印染微微皺眉,退後了幾步,并不準備回應。
“是啞巴?”女人揚了些嘴角,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以前沒見過你,你是誰的老婆,或者……是情人?”
女人锲而不舍,輕瞥着她。
印染不願在這兒鬧太大的動靜,更不願引起衆人的圍觀,只能低低的同她說不過是祖上與季家有些聯系。
“既然是祖上才有的聯系,這位小姐沒有中秋節跑到別人家過節的必要吧。”
印染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卻又無言以對。
“印染。”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順着聲音看過去,便看到他從屋內出來,不知是怎樣的情緒,或許是受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影響,竟讓她開口叫了他一聲季末霖。
周圍一些停留在門口處的人,紛紛喚了聲季先生,順便複雜的打量這位面相陌生的女人。他卻是置之不理,徑直的走到她身邊,“韓叔說你不願去聽戲,是不是不舒服?”
印染擡頭看他,告訴他不過是因為昨夜睡的太晚,有些困,想回去歇息。
“我送你回偏院。”季末霖看了看表,對身邊的人交代了幾句,随即帶着她像偏院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比我潛的還徹底……
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