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主
傍晚時分, 千佛節游x行正式開始。
胧月和花幟走到街道上。山鬼對千佛洞有着心理陰影,躲在屋裏死也不出門。
胧月一襲白色長裙,出塵脫俗, 飄飄欲仙。她覺得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裏, 穿紅色肯定會湮沒于衆人, 穿黑色則會湮沒于黑暗, 那麽就穿着旻秧最喜歡的白色吧。
事實上她有些想多了,只要她這張臉露了出來, 穿麻袋都比別人顯眼!她還不怕麻煩的在胳膊上挂了條批帛, 更顯得她好像是從飛天壁畫裏走出的天女。
胧月這十年光忙着找旻秧了, 也沒怎麽沉下心來修煉功法, 現在傍身的法術皆是防身的小法術, 勉勉強強能和中等級別的妖魔鬼怪打個平手。未修魔道的她,清蓮化身,比當初的旻秧更像是天道的仙子。
花幟覺得糟心, 唯一能感慨的話就是造化弄人了。感覺一切都偏離了軌道,并且南轅北轍。
日落西沉,燒紅的太陽慢慢滾落下去, 消失在了天邊, 灼熱的紅色也漸漸被黑暗墨染。
胧月看着落日,似乎此刻心跳的聲音就是日落的聲音, 那麽沉,那麽悶。像是第一聲不知劃為預備着還是開始了的鼓點,拉開了序幕。
世間仿佛皆靜止了, 什麽聲音都消失了一般,接着,随着一片片春日的花瓣緩緩從樹上掉入水中,耳邊的一切由沉默死寂變為了喧嚣狂亂!
——千佛節,正式開始!
一條名為明月河的河流将山城南北兩城隔開。明月河有四百米之寬,平日裏有兩座橋橫架在明月河之上以供兩個城區的人生活來往。
明月河大概是山城視野最寬廣的地方了。因此每年的千佛節游x行,都選擇在此進行。
千佛洞位于山城東邊的千佛山上,千佛上面對着山城的夾角兩面皆是規模宏大的神佛摩崖石刻,所以取名為千佛洞。
千佛節時,千佛洞旻秧會坐在船上,從千佛洞開始,一路由東向西,全程念着除魔滅鬼,祈禱消災,賜福化劫的經文,他是千佛節當之無愧的主角,更是山城人民心目中的神明。
漫天的金色紙條,混着漫天的粉色花瓣,像蝴蝶一般,輕盈下落。
胧月随手一接,發現這是薄如蟬翼的金箔。
不消片刻,金箔鋪滿了整個江面,積壓了一層又一層,使得明月河這條水路好像是金子鋪就一般。
也沒有人去撿這些金箔,反而個個激動不已,等待着千佛節的游x行隊伍開始。在他們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遠處傳來聲響。幾十個精壯的男人皆是赤膊上陣,拉着大橋的繩索,将大橋拉了起來,以便千佛節游x行的順利進行。
因着大橋拉上去了之後,千佛節的船才能通過,所以這樣的事情也漸漸地變為了千佛節游x行的一部分,這些精壯的男人光裸的上半身也繪着彩繪圖案。
花幟看了半天都看不明白這是什麽圖案,滿滿的,整個上半身都是。像是紋身一般。
胧月卻是一驚:“那是清蓮。”
“清蓮?”經胧月這麽一提醒,花幟恍然大悟。
——那是旻秧的清蓮法印繁複疊加、旋轉、平鋪才組合出來的圖案!
一個小孩子興高采烈地叫喚道:“開始啦!”
衆人本就牟足了勁兒向着東方望去,此刻更是這樣。
人群擠得好像就差掉進河裏了。
十年前山城人數不多,十年後有了這樣的增長,大概全歸功于這千佛洞了。像是一盞東北方向的明燈,指引着迷途之人回家之路。
這是一個全民信教的城市,他們的信仰,堅定而唯一。
一艘畫船從東方緩緩駛來。如同浮島一般,看見的第一眼,就在人的心中沉甸甸地壓着極大的分量。
所有人都歡呼了起來,只剩胧月和花幟這兩個異類,站在其間,內心沒有一絲觸動。
直到胧月與花幟聽到了陣陣唱詩般的歌聲。沒有人能聽懂唱的是什麽,因為沒有這個聽懂的必要。光是聽到這宏大,缥缈,空靈的歌聲,就已經令人覺得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
宗教音樂總是這樣,才能威震世人,巴不得聽到這歌聲的人都跪下來。
游x行才剛開始,衆人沒有下跪,反而安靜了下來,沉沉地站在原地,皆是動容之相,更有甚至都已熱淚盈眶。
花幟覺得這樣的歌聲好像在哪裏聽到過,卻想不起來這是什麽歌謠。
胧月又看向那華美精致的畫船緩緩從衆人面前劃過。樂手歌姬坐鎮,皆是美得像是飛仙從壁畫裏走出一般,衣裙飄曳。
為了展現出千佛洞宏大的氣勢,并與大燕奢靡的風氣相得益彰,這些樂手歌姬皆是戴着大大小小的黃金飾品。
胧月在震驚于其華美的同時,覺得這樣的畫面真是極為諷刺。
下一艘畫船更像是一座八角亭浮在了水面上,重檐起翹,大紅柱子,八處亭角停了八只展翅欲飛的金制鳳凰。
亭內有幾個帶着人偶面具的人,表演着山城初始,迎神一幕:
他們跪着圍成了一圈,拜向中央的一個球形物體,虔誠而恭敬。
亭內突然升起一陣煙霧,球形物體裂開,一朵金色蓮花在其間盛開。
胧月和花幟看得難受,覺得這樣的畫面太詭異了。詭異與華美交織,內心震撼的同時,更加覺得不安。
第三艘畫船駛來,揚起着風帆,風帆上是繁複的圖案,亦如之前看到的拉橋人身上的紋身,顏色卻更加豔麗,花裏胡哨,迷宮一般。
風帆最上方,停了一只仙鶴,它的頭頸微微聳動,眼睛注視着人群,仿若能看到八方,參透生死。與前面的鳳凰不同,這只仙鶴,是活生生的。
風帆下方站着四個袒露這上半身的男人,他們後背朝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敲打着一只四面鼓,胸前、後背與胳膊上皆是起伏的肌肉,像是蟄伏的巨龍一般,每一條線條,都散發着幾近噴薄而出的荷爾蒙。除了震天響的鼓聲之外,他們皆是不動聲色,宛若一尊尊會動卻不會出聲的佛像。
胧月和花幟不謀而合地對視了一眼:這四個男人,并不是神,而是妖。
第四艘畫船駛來,這次好像駛來了一座樓,依舊是雕梁畫棟,琉璃玉瓦,屋檐上皆是九只走獸,象征消災滅禍,逢兇化吉,剪除邪惡、主持公道之意。
這是目前為止,也是整個千佛節游x行裏最豪華的一艘畫船了,如果說之前的頂多算是珠玉,那麽這一艘,就是金山。
只不過越華美繁複就越虛無空洞,像是一座虛無缥缈的空中樓閣,會在未來的某一刻就會随着山城的霧氣散去。令人感到不安與彷徨,像是順着一根蜘蛛絲攀爬才能到達的天堂。
樓前的空地上,有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蓮花座上。整個人高高在上,幹幹淨淨,不惹塵埃。蓮花座泛着熒光,照着其上之人,玉人一般。
這人似乎年齡還小,看身形只是一個不大的小孩子。
這小孩子面帶瓷白的人偶面具,面具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裝飾,使得面具空隙後的雙眼清透攝人。與之相對的是小孩子的錦繡華服與頭上那頂束發紫金冠。紫金冠金累絲造,上嵌睛綠珠石,翎子足足有兩米之長,飛揚直上,傲氣沖天。
小孩子并沒有被這些事物壓垮,他小小的身軀,卻受之無愧地将這一切都撐了起來。是千佛節游x行的絕對主角、最耀眼的存在!
胧月和花幟還來不及詫異,除了她倆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個個語調誇張,神情動容:
“少主!”
“少主!”
……
——那,就是千佛洞少主!
胧月在原地愣了許久,久到船緩緩遠去。
花幟發現了胧月的不對勁兒,怼着胧月的胳膊,道:“你咋了?”
胧月的目光還在那少主之上,外表宛若石化,一動不動,內心卻許久不能平靜,海浪滔天,天崩地裂,兵荒馬亂。
最後,胧月來了一句:“那是旻秧!”
“哈?”花幟直接愣住了。反應過來後,一是遺憾今生的旻秧沒有轉世為豬,二是自己一語成谶的開心——瞧!你家旻秧這輩子還真的轉世成了男人!真是一場好戲!
胧月終于回過了神,向着前方跑去。
這個時候,少主的船上又上演了一部戲。
幾個黑衣人從船下慢慢爬到船上,将少主圍住,繼而一個個地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對準少主。
兩岸的人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自己站在少主面前,為少主肉搏!
此時,有一個豐神俊秀的青年從後方奔來,幹脆利落地一劍斬殺了一個黑衣人,将那人直接推下了水。那倒黴催的黑衣人落入水中,瞬間就消失在了金箔下方。
這樣的畫面反而引來了人群的喝彩。
花幟皺眉,她一個魔界之人都覺得這樣的畫面有些冷血,而這些以天道為信仰的人,居然因這樣的畫面而熱血沸騰,太不正常了!
青年繼續與那些邪祟的黑衣人搏鬥,大概是為了令這樣的畫面更具欣賞性,所以剩下的招數不像第一劍那般決絕利落,反而出彩絕倫,好一場打戲!
前方的船又在唱着曲兒,像是配樂一般,好一副殺伐熱血的畫面!
直到所有人被青年斬殺,又憑空出現了幾人。這幾人也皆是黑衣黑袍,看似和剛才的行刺者無甚差別。
但這顯然沒有按照劇本上寫,以致青年有些微怔。
下一個剎那,這些黑衣人向前,直接刺中了中年胸口。青年立刻吐出了一口鮮血。
兩岸的觀衆依舊以為還是在演戲。
少主此時起身,站在了蓮花座上,面對着這些黑衣人,遮面的面具看不到神情如何,但是那動作有着超乎年紀的沉穩,八風不動。
這個時候,一個白影順着一條白色披帛,從天而降。
翩若驚鴻,缥缈空靈,天外飛仙。
胧月順着飄帶而下,落到旻秧少主面前,只看了少主一眼,然後轉身與這些人交手。
胧月控水,将這些黑衣人全部罩住,或沖或甩,扔到了一邊。
黑衣人掉到船下,沒到水裏,化為黑水,消失不見。
在衆人屏息凝神,所有喧嚣都靜止的這個一瞬間,胧月單膝跪在了少主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朝向少主,道:
“旻秧,我來接你了。”
這人誰?雖然救了少主,但怎麽如此無禮、大逆不道?胧月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死了千遍萬遍。
千佛洞洞主從後方趕來,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一愣。
誰知,少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與胧月掌心貼合,兩人兩手相握。
與此同時,少主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張精致的小臉,比瓷白,比瓷涼,比瓷精致。眉眼一筆一劃,皆是精雕細琢的模樣。
少主神色淡然地看着胧月,微微皺眉,傲氣沖天,氣息霸道。
胧月看到少主的臉,激動到将近窒息——她曾經進入過旻秧的夢境,見過小時候的旻秧,當然能認出來眼前這個稚氣的孩子——就是她的旻秧!
旻秧,這一世,你我再一次相遇了,你開心嗎?
是不是也跟我一樣,心意柔軟,身得輕安,心生歡喜。
胧月單膝跪在地上,微笑着正欲起身,另一個膝蓋被旻秧踢了一腳。
胧月看到了旻秧出腳的軌跡,心裏還想着這一世的旻秧怎麽這般調皮,真可愛啊。下一刻,她就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感覺膝蓋骨被可愛的旻秧踢碎了一般痛。
旻秧還是個十歲的小男孩,個子不高,但油然而然地令胧月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仿若她面前的小男孩,是一個睥睨天下的王者!
旻秧伸出右手,食指觸碰胧月的額頭正中央,聲音卻奶聲奶氣,說出來的話卻是成年人都說不出來的:“怎麽?連跪都不會跪嗎?”
“……”胧月一愣,她那可愛的旻秧——怎麽是這樣的?怎麽這麽形式主義?怎麽一點兒都不可愛?怎麽這麽讓人想抽?
旻秧手向下,捏住了胧月的下巴,打量着胧月的臉,依舊是奶聲奶氣的聲音:“哼!長得倒是不錯!”
胧月:“……”她這是被調戲了?被一個十歲的小男孩調戲了?
旻秧繼續道,命令一般,不同抗拒的口吻,決絕又高傲:“你,做我的——”
胧月內心疑問,做你的——女人?
旻秧:“——賤婢!”
胧月:“……”胧月更是感覺她一定還是在夢中。
總之,這一年的千佛節,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胧月心酸無比,她的旻秧今生是個男孩子也就算了,怎麽還是個熊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像是順着一根蜘蛛絲攀爬才能到達的天堂。】——蜘蛛絲這個梗出自芥川龍之介《蜘蛛絲》,短小精悍的短篇,推薦大家去看看。
嗯,最後的場面很像是求婚(捂臉)誰知……
胧月覺得自己老帥了,小明肯定對她一見傾心了,但我構思胧月從天而降的畫面時,腦海裏全是呼喊着“哦哦哦哦~~~”的人猿泰山。
熊孩子小明這輩子不是男孩子,放心~
這一卷小明小孩子天性,對世界懷有善意與敵意,愛憎分明,什麽都沖,胧月帶孩子,看着旻秧成長,實際上自己也在成長。
加上上一卷,兩人的性格也逐漸在變化,胧月會越來越智障(胧月:哈?!你确定智障是一種性格?!)小明越來越陰沉固執桀骜狂妄?酷帥狂霸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