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卷
霜筠想起承煙同他一樣大的時候,還在山上和泥巴,跟竹林裏成精的草精胡鬧。想來大戶人家的孩子教導的嚴,年紀小小,便失了本性。這樣一想,這份驕縱便顯得可有可無,反倒讓霜筠可惜起來。
霜筠将手按在他的頭上,那個孩子僵硬了一會,還是讓乖乖受了自己的摸頭。
蘇問乾以往的生活裏,是沒有撫摸這個詞的。皇後不會撫摸他,因為他還有一個親生兒子,呵護他尚且來不及,何況他這個已經“大了”的皇兒。皇後宮裏的人每次來的時候都是急急忙忙的幫他換衣服,生怕慢了會來不及,更談不上溫柔。至于其他人,不敢,他也不讓。
除了眼前這人。
這個人看起來不過一介草民,竟然敢冒犯皇家。雖然他身份卑微,可是氣質卻是喜人,全不像宮裏的人一般,表面光華,背後卻惡心透了。
蘇問乾心中還不明白,某些時候身份與氣質是挂鈎的。
他心中的對面前這個身份低微的人産生了那麽一丁點難以言說的好感,連背後的短刀都握的不是那麽緊了。
他微張開手,對那人道:“抱我。”那人狀似無奈,卻還是輕輕松松地将他抱在懷裏。
面前的孩子應該還不過五歲的年紀,繃着一張臉張開了雙臂,霜筠可以在他眼睛裏看到一種渴求,只是那孩子還未意識到罷了。
嘴硬的孩子。
這個孩子比自己想象的輕。
果不其然,那孩子在自己抱起來的時候,便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脖子。溫熱的氣息噴薄在自己耳邊,反倒像撒嬌一樣。
蘇問乾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埋在他的衣領裏。這人身上的味道清淡,絲絲縷縷地進入他的鼻中。他難得在心裏确定,除了黴味,自己還喜歡這種味道。
手中的短刀依舊握在手上,這個角度正好可以割斷他的脖子,真是可惜了。
那人笑道:“你五歲了否?”
“我七歲了!”
“不許笑了。”那人笑得高興,胸膛随着笑意起起伏伏。
蘇問乾彼時不過七歲年紀,時常将自己當作少年看待,從未想過哪一天被別人認小,甚至還用了重音。
那人聽了他的話,甚至笑出了聲,自己伏在他的胸膛,甚至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氣流在他胸膛中的激蕩。手中的短刀被自己收到袖中的刀鞘之中,蘇問乾終于将刀收進了刀鞘。
蘇問乾的胸膛壓着他的胸膛,手按在他的胸口,感受着手掌底下的跳動。而到此時,這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那人醞釀了一會,才道:“我叫霜筠。”
小書蟲咬着舌頭,搖頭晃腦地背完了一首詩:“籬外清陰接藥闌,曉風交戛碧琅玕。子猷死後知音少,粉節霜筠謾歲寒。你喜歡竹子?不是,你父母喜歡竹子。”
那人又是輕輕一笑,伸手将他搖晃的腦袋按了回來:“念得不錯。”眼見卻是看着脖子上一條細細的金鏈,提了出來,卻發覺帶着一塊佩玉,“你……你這塊玉哪裏來的。”
蘇問乾伸手抱過玉佩,嘴邊卻是帶出了一點諷刺,這是他生身母親,除了這個身子外,唯一留給他的東西。生身之恩,蘇問乾向來是不信這個的。那個女人将自己生了下來,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對于自己的生母,蘇問乾甚至是抱着一種怨恨的态度。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霜筠幾乎是帶着一種驚喜的眼神望向了那個孩子,仔細打量發覺這個孩子确實與寶玉相似,無怪乎自己看着眼熟了。
蘇問乾心裏此時卻是十分複雜的,以至于他現在覺得十分別扭。他經受過的眼神向來多不勝數,驚懼,嫉妒,從來是惡意居多,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用一種驚喜的表情看着自己。連着以前對母親的那股怨恨似乎也淡了不少,那塊玉居然也能帶給自己欣喜嗎。
“你叫什麽名字。”
“蘇……蘇問乾。”
“嗯,蘇問乾……蘇問乾,好名字。”
那人是這般淡然的說出了這句話,不因為蘇是國姓,不因為這個名字本身的榮耀,他念着這個名字,卻只是念着。那句誇獎,竟然讓他生出一種羞澀感來。
又是一道光芒撕開了皇宮一角,随後,一陣涼風吹過,一點水絲吹到臉上,狂風并雷雨交加,醞釀了許久的雨便打了下來。
蘇問乾甚至還呆呆地站着。那人卻已經抱着自己跑了出去,梅園裏沒有避雨的地方,他只能往外面跑。
蘇問乾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裏面的心髒咚咚的響着。他騰出了一手遮住他的頭頂,即使雨點還是順着縫隙流到自己身上。一夜,蘇問乾以往從未享受到的溫柔的滋味都在今天嘗到,除此,還有被保護的滋味。全是這個男人給的。
蘇問乾從袖子的縫隙裏伸出頭,看着他光潔的下巴,在心裏暗暗做了決定——即使這人身份如何低微,他這輩子也是他的了。
霜筠出不了梅園。
蘇問乾看着被禁锢在園中的霜筠,他注意他的身子被無形地扣在原地,霜筠不得不放下他,讓他自己跑了回去。不由他想到了宮中那些孤魂惡鬼的傳說。
蘇問乾一沾地便跑,霜筠在身後望着他遠去。蘇問乾心道:跑不出來也好,只要梅園還在,他便走不了了。
蘇問乾走進了自己的寝宮,佟嘉站在暗處,朝着他躬身行禮。昏暗的寝宮之中,只有一個窗戶透出了一絲黑暗,蘇問乾站在黑暗之中,佟嘉背着光跪在他面前。
蘇問乾看着佟嘉弓如河蝦的後背,老太監削瘦的脊梁隔着衣服非常明顯,,一節一節地凸顯着他的垂垂老矣。“佟嘉,你知道母後今日叫我去她寝宮是為何。”
佟嘉伏在地上,他知道蘇問乾是不用他回答的。
蘇問乾繼續道:“母後說,身為君王是不能感情用事的,身為君王的兒子亦然。你知道她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梅花的梅字通‘沒’,不吉利,所以梅園要拆掉了。”蘇問乾心中冷笑,那個女人不就是因為自己母親在和當今天子在梅園相遇嘛。
蘇問乾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狹促中帶着些凜然的笑意,“你心疼嗎?”
佟嘉伏在地上的身子開始顫抖,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身子伏得更低,恭敬道:“老臣不敢。”
佟嘉聽到三皇子遲緩地問:“我時常會去梅園……”須臾轉了口氣,“你說是誰透露給皇後的?”
梅園畢竟是唯一與三皇子生母最後相關的地方,三皇子還是對于母親有着莫名的想念。想到那個女人,佟嘉渾濁的眼睛裏突然有了一絲光彩。佟嘉明白三皇子話裏的意思,他道:“老奴對殿下忠心耿耿。”
“何以信你?”
“老奴可以用一生證明。”
蘇問乾在心裏冷笑了一聲,這個沒用的男人喜歡她那個名義上的母親,并且願意她淨身入宮,成為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幾日後,梅園失火,正在梅園的三皇子因為貪玩誤入梅園,吸入不少黑煙一時陷入昏迷,醒來後受到驚吓,哭喊不止,嘴裏只會哭喊着父皇母後,太醫診斷後說是受到驚吓,恐怕心智受損。
皇帝大怒,下令嚴查,皇宮各處翻了個遍,但只是查到一個宮女私自在園中燒黃紙,黃紙亂飛竟然燒到了梅園裏的聽雨小築,連着梅園也倒了大黴,天子一怒之下,下令杖斃罪魁禍首。
皇後哭了幾次,跪在皇帝請罪,皇帝只能說是三皇子調皮,責怪了皇後幾句,要求皇後照顧好三皇子便上朝去了。皇後恭送皇帝出去後,臉上的表情便冷了下去,吩咐佟嘉好好照顧三皇子,然後轉身離去。
佟嘉恭敬地諾諾稱是。
不久之後,三皇子不再哭喊,卻是實實在在地傻了,什麽東西都分不清,大字不識,什麽東西都吃,什麽禍都闖。有一次在皇後沐浴時,私闖皇後寝宮,幸好被宮女攔下,幸好皇後大度不做計較。當今天子沉吟片刻,想到三皇子漸漸長大,免得吓壞年紀尚小的四皇子,便下令待聽雨小築修成,讓三皇子遷出。
當然這種情況三皇子是不知道的,他不過是個傻子。
皇後坐在座首,三皇子在底下跪着,原本就不甚聰明,這回倒是真傻了。孩子跪在地上,低垂着細弱的肩膀,倒是跪地歪歪斜斜。皇後精心保養過的指甲按在自己額間,壓了一下鬓角的碎發,她使了個顏色,身邊的女官便端出一碗酥酪來。
“皇兒,母後今日做了一碗酥酪,你嘗嘗。”
底下的三皇子露出一個明顯的笑容,雙手捧着碗,笑着對皇後說了一聲跪謝母後。小皇子喝了一口,卻是失手扔了出去,大喊着:“不好喝!母後騙人。”
女官斷喝:“放肆。”
皇後卻不大在乎,輕聲道:“罷了,收拾一下,帶三皇子回去。”
後面便有宮女将三皇子帶了出去,倒是三皇子哭喊着皇後騙人。皇後看着遠處亂的不成樣子,輕輕笑了一聲。
“娘娘?為何?”
皇後搖了搖頭,那晚酥酪裏她放了辣椒,以三皇子以前的樣子肯定會找借口推脫,他若是全喝了反倒是令她心驚,現在這種舉動反倒證明他真的傻了。再者,當今天子重禮術,三皇子今日在她宮中這麽一鬧,皇帝僅有的憐惜也不剩多少了。
以後找機會不讓他進學,這孩子便是真的養廢了,再不用她費心思下手除掉。
三皇子了之後,反而變得奇怪了不少,時不時跑去梅園之中,宮中一時間便傳播得沸沸揚揚。後來找了個道人來瞧瞧,說是三皇子一魂丢在了梅園之中所以才會眷戀梅園,時時讓他住在梅園邊也許可以讓靈魂歸位,有朝一日深思清朗。
反正不知多久,三皇子終于換了寝宮,搬到了梅園邊。
蘇問乾與霜筠并肩坐在石頭邊上。
宮中這幾天鬧得沸沸揚揚,霜筠大概猜到了蘇問乾的身份,此時兩人坐在一起,霜筠一時又很多問題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
“你想問什麽?你欲言又止看了我許久。你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很可怕的人?這有什麽,在我還會做的更多,登上太子,然後是天子,把所有欺我害我之人通通殺光。”蘇問乾仰起頭可憐兮兮地道:“你會幫我的是嗎?”
霜筠想到了山上的寶玉,如何也沒法将他們兩人聯系在一起,他嘆了一口氣,“你小小年紀心思這麽重,将來可怎麽是好。”霜筠揉了揉小孩子的腦袋,心中只是當作那是小孩子争強好勝的胡亂之語,“你就不怕我告訴別人?”
蘇問乾心想,難道別人能看見你不曾?卻道:“你不會的。”
“傻孩子,這世界上壞人太多了。沒關系,萬事有我呢。待我……”霜筠本想說待我恢複了法力,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是怎麽沒了法力的。
蘇問乾仰頭看着霜筠的側臉,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微微地皺起,似乎想不到所以又自己釋然地搖了搖頭。蘇問乾道:“當日……你為什麽要救我?你的背好了嗎。”當日火勢漸大,霜筠後背被燒着了一片。
“沒有為什麽。我無妨你便不一定了。”
蘇問乾張口還想問什麽,卻終究沒有開口。
霜筠一覺醒來,卻發現周圍環境大不一樣。昨晚梅園還是火燒火燎地樣子,今日卻是金碧輝煌,若不是他坐下的石頭分毫未動,他險些分不清這是梅園。
霜筠照常走動時,卻發現自己不再限制于梅園的界限,慢慢地便走到一座宮殿前,一個半大的少年差點撞進了他懷裏。
待懷中那人看清了自己的長相,确實緊緊握住霜筠的手腕,那少年咬牙切齒地道:“走。”
霜筠被他拉到園子之中,那少年卻是冷冷地道:“為什麽失約?”
“什麽?”
“為什麽消失了十年?當日……當日明明說萬事有你,你如今又回來做什麽?”
霜筠一時間不知道他在說何事,這人長的和寶玉如此相像,難道是……“問乾?”
“原來你還記得本宮。怎麽,本宮封做太子你便來了?’
“不是……昨晚與你一談,我不知今日起來便已經是這麽多年……我自己也不知是何故,你……”霜筠後來的話被蘇問乾一個擁抱打斷。
蘇問乾将自己埋在霜筠懷裏道:“那便好。我信你一回。今日……今日四皇弟沒了,我很害怕。”
“別怕。”
“人說沒救沒了,父皇這幾日身體也不好,有人說去霧隐山可以求藥,待我……”
“霧隐山……”
種種片段沖進霜筠腦中,他終于想起來,周圍的環境突然扭曲起來,蘇問乾的表情看不清,霜筠只覺得腦中黑沉沉一片,直接陷入黑暗。
喬登月坐在滿地的竹影之中,以手撐額,微靠着椅背,閉眼假寐。不久前管家過來叫他,他想起昨夜的時,心中迷茫,又因昨晚之事未眠,便也懶得睜開眼去應他了。
管家叫了他一句,見他不應,不久便走遠了。
這個姿勢久了,便覺得手麻。才剛睜開眼睛,卻發覺原本落在膝上的大衣,竟是自動披在自己身上。
喬登月心中詫異,心道:不會是這山中精怪?心中一轉,有覺得這精怪對自己未有一絲歹意,便也放寬了心。
喬登月心中轉過兩轉,說不得先前的事情便是這只精怪做的?
心中到此,喬登月動了動身子,假裝醒來,扯着身上的大衣又故意念了兩句:“唉,應該是管家來過了。”
說完攬着大衣進房休息。
喬登月更衣洗漱,鑽進了被子之中,熄燈睡下。
窗外明月一輪,夜風習習,吹的喬登月心中惬意,睡意漸濃,隐隐覺得有誰在耳邊呼喚自己的名字,他心中清明,卻不做打算。
他一邊将呼吸放緩,一邊又注意其周圍的動靜,只聽見衣物摩擦簌簌的聲音。喬登月手中握着一串佛珠,那是多年前從高人手中求來。本來被自己壓在箱底,要不是這只精怪,難得見到天日。
被子一角被掀起,喬登月趁着這時機起身,睜眼便見到一個人形,纏着佛珠的雙手往那人肩上捉去,将那人一掀,便按在了床上。手上的佛珠趁勢綁在他身上。
那只精怪驚呼,呼喊起來,道:“公子饒命。”
喬登月未想着這只精怪居然會如此不濟,莫不是是那家的小賊?
喬登月走到桌邊,将原本熄了的燈燭重新點燃,擱到床邊案上,照亮了床邊一隅。
喬登月挑眉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擅闖在下房間?”
那人道:“在下是只是雲游的一個書生,只因為肚中饑餓,才貿貿然闖進貴府。”
喬登月好笑道:“你們妖精都是如此不濟?”
那人瞪大了眼睛,道:“什、什麽妖精?不可胡說,我就是個人呢。”
喬登月長腿一伸,将桌子邊的椅子勾來,大刀金馬坐在他面前:“你想知道我為什麽知道你是妖精嗎?”
那只精怪沒有說話,只是盯着他看,一臉“我想知道”的表情。
喬登月心中覺得這只妖精還真好玩,看他一臉求教,便不再逗他了,清了清嗓子道:“其一、我還從未聽說過那家的書生偷東西偷到房間。其二、我還未見到那家書生衣衫不整的。”喬登月擺正了臉色,道:“你若還乖乖聽話,我便叫道士收了你,讓你五雷轟頂,灰飛煙滅。”
那只妖精漲紅了臉,披着內衫幾近赤條條地站在自己面前,聽到他的話,那妖精乖乖點點頭,喬登月一看那內衫,那似乎還是自己的。
“我且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竹子精……”
“這算什麽名字?”
“他們都這般稱呼我。”
“籬外清陰接藥闌,曉風交戛碧琅玕。子猷死後知音少,粉節霜筠謾歲寒。你既然是竹子,便叫霜筠就是。”
那妖精乖乖點了頭,“嗯。”
“那城中常有女子無故被擄,每每房中都是房門緊閉,房外有人也常常見不到人,你可知道士哪路妖精所做?”
霜筠愣了愣,卻沒有說話,喬登月道:“說。”
“是笑離。”
“笑離是誰?”
“是只狐妖。”
“你們為非作歹,簡直豈有此理。”
“可是笑離說只是喜歡他們啊,他又不是要吃她們。”
“女子名節大過天。你們……”喬登月覺得自己簡直傻透了,道“以後你便跟着我知道嗎?”
“我的原型在這裏,”小妖精看了看窗外的竹子,道:“你把我挖回來了。”
喬登月撿了個妖精,總不能同別人說道。霜筠性情懵懂,悟性卻不差,喬登月問了才知道遠啦霜筠以前是讀過書的,對于人家之事只有一知半解,所以知道自稱小生,卻不知道書生是穿衣戴帽。
那日喬登月坐在床邊,霜筠拿着一本書倚在窗邊在,遠處風林翠竹,喬登月突然有了些靈感,提筆便畫。霜筠見他提筆,起身便要做起來。
“你先別動,我為你畫一幅小相。”
霜筠拿起畫筒中一卷,畫卷之中已經有了幾幅竹子,落款是隐山真人,他問道:“我不是看見你房中已經挂着幾幅竹子了嗎。”
“畫竹子是竹子,你人形還未畫過,前幾日我便畫了個大概,只是還未完工。”
“那你可好好畫,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幅。”
喬登月笑道:“遵命。”
霜筠倚着窗邊,道:“前幾日我見你在謄抄,原以為你是吵什麽要緊的,原來是山海游記,怎麽喬公子也想着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成。”
“你倒是學壞了會打趣我了,可是跟慕容學的,真是學好如登,學壞如崩。那卷山海游記是我得到的孤本,裏面又多注解,天長日久的,我怕那日壞了,趁着現在抄一本流傳後世。”
“巧了,山海游記我最近也在讀,睹嗎?”
“呵,本公子號稱過目不忘,你也敢。”喬登月順手抓起兩顆骰子,順手便扔出一個三,一個二來,“三頁第二句。‘欽山有獸’可對耶?”
“是的。三篇二段。‘章峨山有獸,五尾而獨角,形若赤豹,叫聲如榴,名為猙’”
“架上三行二本,左傳。”
“差了差了,左傳今日被慕容拿走,今日是詩經。”
喬登月啧啧搖頭道:“慕容誤我。”
霜筠一手按在喬登月桌上,道:“可認罰。”
喬登月落下最後一筆“隐山真人”,笑道:“當然認罰,你要如何?嗯?”
“看你文采一般武功稀松,還能有什麽?以身相許?”
喬登月抱住霜筠把他抱到床上,兩人早就厮混在一處,道“求之不得。”
霜筠一手抵着他的肩膀,吊着眼睛笑道:“白日宣淫。”
“都說是妖精,果然不假,虧外人還誇你性情高潔。”
“房中術怎麽就不高潔了,家家有之,何以為恥?”
“十分有理。”
兩人胡鬧了半日,喬登月撐着半邊身子看他,道:“你這幾日倒是越發磨人了。梅園那日可未見你這樣。”
“什麽梅園,你背書背糊塗了吧?我們這兒哪有梅園。”
“梅園……”喬登月皺了皺眉頭,也對,哪裏來的梅園“宮中……蘇問乾。”
霜筠兩人從林中掉了出來,霜筠看着灰衣道人,寶玉背着手站在他身前。灰衣道人道:“天子駕崩,請三皇子繼位。”
霜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寶玉的背影,寶玉未回頭,道:“将人帶回去。”
“寶玉?江湖上說得到了妖精內丹就能長生不老,你可是聽說過這一點?原來我們同你相處這麽久也不不過一顆珠子嗎?是不是,當時你進山就是懷着這種心思?好了,我知曉了”
“你別想着死。”
霜筠大概知道了,回夢鐘回的事他們內心裏的往事,原來寶玉是當今三皇子。
“反正你也是将我當作那人,不是嗎?”
霜筠趴在地上不合時宜地想,原來兩人都是目的不純,倒是誰也說不得誰。
霜筠被帶回宮中之後,宮裏有術法禁锢,他一個妖精出不去,蘇問乾身上有龍氣,他傷他不得。兩人同氣連枝,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倒是一時僵持下來。
蘇問乾越發地荒唐起來,有一日他說他新納了一個妃子,是邱素素。蘇問乾同她說,若他跑了,邱素素就沒命了。
蘇問乾時不時過來他這裏兩人不言不語地坐上一天,有時候便會與霜筠一同胡鬧,霜筠早通人事,完事之後霜筠躺在床上便想,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許久未見的水沉現了身,進了宮裏告訴他,承煙幾人已經被她帶走,今晚便可以走了。
霜筠突然想到有一日他道:“你把承煙放了,我便把這顆內丹完整給你。”當然失去內丹,霜筠也就不複存在了。蘇問乾卻瘋了,掐着他的脖子道:“若是你有事,你那群花花草草我便一把火燒了。”
蘇問乾撐着身子,把臉埋在他的脖子處,悶聲道:“你莫怨我恨我。”
霜筠伸手抱住他,道:“我不怨你。”是他糊塗,本就不該強求他留下。人妖殊途。
霜筠柔聲道:“你起來吧。”
蘇問乾欣喜地坐了起來,連聲道:“你許久未這樣柔聲同我說話了。是我不好,今後我對你無比好,你不要離開我可好?”
“好。”
蘇問乾被他哄走了。
霜筠看着天上那輪月亮,想起第一次見到蘇問乾也是一個月夜,想起喬登月走的那個晚上也是個月夜,是他窺不破,若是他不沉溺于前塵往事,強行将蘇問乾留了下來,也許便不會有這種事。轉世輪回,便不是那個人了。
霜筠看着手上的內丹漸漸熄滅,也算是對蘇問乾最後一點補償,待到光滑消失之時,便是他離開之時。
承煙幾人沒事了,算來算去,還是他欠了蘇問乾一世情債,也罷,他死了,這筆債也就了了。
終究是他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