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夜救人
降雪山中自有一片竹林,常年翠綠,不知綿延幾裏,只在降雪山腰卻幾無人可以穿過。尋常人進了竹林,不過片刻便失了方向,沿着小路走不久便又兜了出來,是以此林雖然異常卻未妖,尋常樵夫在竹林邊砍柴,采藥人在此處采藥都是可以的。只是一年,有一多事之人備了口糧,誓要走過竹林,又碰上大雪封山,被困山中半月,衆人只覺得他必死無疑。然而半月之後那人下山而來,說是有仙人相助。那人說是,臨死之前那人見到仙人乘虛禦風而來,曉谕不可再闖竹林。因此,降雪山又名藏仙山。
只見一人跌跌撞撞得闖進竹林之中。看他身形不過少年,又不似山腳下尋常農家,一見便知是外地人,不知這件轶事。只是一身血跡,手中依舊提着一柄長劍,他走的極為艱難,腳下磕磕絆絆,那柄劍便被他當作拐杖用了,只是劍刃柔韌只得用幾分暗力強撐起身子。
他已經被人追殺了一夜,白日裏終于找到了一處隐蔽之處,稍作休息之後,卻不知是哪裏闖出來一隊黑衣人來,他的手下皆死在黑衣人手下,連他也在受了重傷。他的護衛為他打開了一條生路,他瞧着這邊防衛稍松懈,便只能硬着頭皮上來。
竹林畢竟是是傳說,竹林之中原本少有人影,尋常只是竹影綽綽,但今日依稀可見一人在月下獨飲。混圓的酒壺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滾到他腳下才停了下來,而此時地上除了一地黃葉,一地霜雪,還有一地酒壺。
皓月當空,有長風過竹。
少年提着長劍,心中卻是極為驚異,不知是何人月夜下在此喝酒?難不成是隐居于山中的居士?心道:也罷,若是能得他救助,也是蒼天憐我。若不是,那便是埋伏在這邊的敵人,想趁我放心殺我不成?不管如何,先試試他。
少年放下手中長劍,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刀刃向內,一手按在胸口,借着袖子将刀掩住了。便走上前去道:“哪位居士在此居住,在下喬文,本是同家仆南下走親戚,不幸遭遇山賊,望居士收留。”喬文本不叫喬文,只是母家姓喬,便掐頭去尾将名字中一字做了化名。
說完一邊作揖,卻未見那人一動。喬文走過去一看,卻見那人坐在桌邊,正是對着自己,一身卻坐的端正。那人穿着一襲綠衫,衣擺委地,腳下随意滾着幾個酒壇,酒氣極重,近身便就聞道了。喬文大膽伸手探上他肩頭,那人衣料卻是自己見所未見,觸手光滑而清亮,絲絲流雲,全不似人間凡品。那人被他一推,竟是倒在桌上,呼吸均勻,竟然是睡了。
喬文見此全是無奈,一放松便覺着身上只覺得頭昏臉熱,昏昏沉沉,自己竟是聞着酒的味道醉了!酒氣沿着空氣一絲絲進入鼻腔,喬文心中擔心着生死相關,回頭全不見着人影追來,一身的力氣卻完全使不出來,腦中還剩清明但是卻完全周轉不起來,似乎他在呼吸幾下,他便不懷疑自己會醉倒在這裏了。
趴着的那個人終于從桌面上做起,只是他似乎還醉着,一手支額,發絲垂散在臉龐,他只擡頭瞧了喬文一眼,這一眼似喜不喜,似嗔不嗔,明明是個男子卻活活生出幾分嬌媚來。喬文本是趴在桌上,索性閉上眼睛,手中握着短刀,若是那人是沖着他來,便奮起一擊。
喬文見他未有動作,便微微張開了眼睛,仗着夜色眯着眼打量那人。
他擡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翠綠的衣衫之下,白皙修長的手指似乎多了幾個重影。從石桌上随手捉住一個酒壺,一雙鳳眼微微睜開,略帶迷茫的看着他,那人便又起身,倚在一旁的竹子回頭看他。而此時喬文手中的短刀握不緊了,身子好似被塞入了許多棉花,擡起一只手指也是難了,可憐他今日難道要身死于此不成。
“人?是人類?”
他聽這話便知這人不尋常。喬文平生所見美人多不勝數,卻無一人比得過他的。說是長得俊美,但不如說是身上的氣質脫塵。
莫是山間精怪?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山中精怪是總是同一些桃色故事相關聯,喬文年過十七,房裏的丫頭也有好幾個,尋常交友總有幾個混賬,聚在一起也久,耳濡目染之下,也就對斷袖之事有所了解。
天空已經悠悠飄起雪來雪落在他肩上,與他的青衣融在一處,猶如遠處壓雪的竹枝。
說是精怪,倒不如說是谪仙。
他瞬間腦袋有點暈眩。那人就在月色之下,卻好似所有月光都暗了三分,也許是天氣太涼,凍得他也不會思考,他就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還未說話,那人一截青翠的衣袖拂過自己的臉龐,額上冰涼,一只手按在自己額上。
他的氣息浮在自己鼻尖,除了身上的酒味,他的身上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人類啊?要怎麽治呢……怎麽呢,好像忘得差不多了……”他略為苦惱地按着自己的額角,食指點着自己的額角,喃喃自語,苦惱時自己又抱着酒壺喝酒,在最後略為無奈地坐下看着他。
他手裏握着一把匕首,伏在地上,如果是敵人的話,必然要給他致命一擊的。
鼻尖已經嗅到了空氣中濃重的酒味,他聽着耳邊那人醉酒的呓語。
竟是要救他嗎?
多日來颠沛流離,他的心似乎在為這句話而微微發燙。
可是,這人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他聽見枯葉被踩住聲音,伴随着腳步聲,還有衣擺主人的臨近。他微微張開了眼睛,入目的是一雙潔白的布靴,鞋底稍微沾着些泥土,一截枯黃的竹葉甚至悄悄靠在他的腳背。
那人靜靜站在那裏,一時間只有穿竹晚風。
許是周圍太過寂靜,他屏住了呼吸,怕是驚擾了那人。
正是中元節日,滿地積雪,寒氣終于穿過厚厚的冬衣傳到了自己胸口。一口濁氣上來,瞬間便是一股朱紅嘔了出來。
那人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與他齊平,許是見他醒了,那人笑道:“你醒了?”眉眼間竟是有些天真意味。難不成自己剛才閉目的時候,竟然被當作昏迷,居然不動手?
“你……你是神仙嗎?”他只能想到這個
只是與那清冷的味道不同的,是此時那人眉眼中淡淡的迷茫。仿佛最清亮的湖水上蒙上了一層楊柳霧。
“神仙?我不叫神仙啊……我是霜筠啊”那人笑彎了一雙眼睛,回答的話語實在幼稚。
酒醉之人常有的姿态。
籬外清陰接藥闌,曉風交戛碧琅玕.子猷死後知音少,粉節霜筠謾歲寒
霜筠,霜筠。
那人已經出神喃喃道:神仙?何物?似乎耳熟的樣子。
霜筠出神之時,那人卻突然嘔出一口鮮血。
他受了傷,勉強支撐到現在已是勉強。眼前之人雖然如神仙一般,卻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的神仙。
看來自己定要葬身此處罷了。只是心中想到大仇未報,更是激憤,鮮血噴湧而出。
“你?怎麽了?”他慌了,用袖子擋着他的嘴邊,只是鮮血湧出,又豈是袖子能夠擋住的。瞬間鮮血染袖,紅了半邊。那人眼中燦若星子此時卻是真的急了,喬文心想:沒成想居然身死異鄉,沒成想道臨死之時居然是一個陌生人對自己最好,此人怕是将要成仙的精怪,為何生了一副谪仙樣子,真想将他從雲端拖到泥地來。
他側了身子,血沿着他的嘴角滑過。
不想污了他的袖子。
“酒,還有酒……水沉說過酒是最好的藥……”那人喃喃道,一手抱住他,一手卻是抄過落在地上的酒壇子。一傾,那壺酒已經出了大半。
可憐自己,本就是孱弱的身子,一壺酒嗆到他的口鼻,入口辛辣。這一次卻不存了什麽心思,只伏在他臂彎咳嗽。
只是這樣一來,命也已經去了大半,鼻尖呼出的氣息也是灼熱。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這般死去。
那罪魁禍首仿佛被吓得極大,一邊念着“這樣怎麽辦,如何是好。”
只是他抱着自己,手上的動作便不能動作,反應到身上,只能抱緊自己。
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若是自己,遇到垂死之人定不會相救的,個人生死自由天。
現在他十分不希望那人也是存了自己這樣的心思。
嘴巴裏血腥味重的厲害,他只覺得自己腦袋裏昏昏沉沉,眼前一片黑暗,開口道“我沒事……”一句話未說完,眼前只餘一片黑暗。
霜筠眉頭緊皺,眼前的人類實在是太過虛弱了。氣息弱似游絲,自己抱着,生怕把那游絲掐斷了。
若是水沉在便好了。
他眉頭忽地又舒展開了。
雙手掐訣做蘭花,一道青光破空而來。他将那東西塞到那人嘴裏,那人身上的傷痕便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氣息也平緩下來。
“我便說,世上有什麽東西可以比的過自己的內丹呢。”
霜筠将那人放在地上,眉眼彎彎對伏在地上的人得意道:“我可是救了你呢。
他十分高興。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于是,桌上的酒都被他拍開了泥封,紅布甩到了腳下,和一地酒壇靜靜躺在一處。
明早記得的話,定要讓水沉看看的。
霜筠倒在桌子時這般想到。
一個人的無意闖入,一只妖的無意救助,竟是将一人一妖縛在一處。難怪佛語有言:衆生皆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