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為了杜絕好友繼續猶豫,李長庚收拾好衣服進入浴室之前,還朝顧燦然握緊拳頭,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機會難得,快去!”
顧燦然坐在沙發上踟躇了好一會,直到浴室的水聲響起之後,她才轉眸,将視線落在窗外的李墨身上。她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起身,朝着李墨走去。
顧燦然走到窗臺,輕輕替推開玻璃門,踏向了屬于李墨的地界。
門開的一瞬間,輕柔的晚風掠過湖面撲面而來。顧燦然伸手扶在玻璃門邊,望着李墨單薄消瘦的背影,并未再進一步。
身後的玻璃門被輕輕拉開,在寂靜的夜裏發出刺啦的響聲。
原本浸在涼爽夜風中的李墨下意識擡眸,有意無意地将目光落在身後的顧燦然身上。
溫暖與光似乎随着這個少女一起滲入了李墨孤獨的世界,也讓她的雙眸染上了亮光:“洗好澡了?出來吹風嗎?”
李墨笑了起來,語氣比起微涼的夜風要柔和許多。
顧燦然迎上了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仿佛是被美杜莎瞥了一眼的水手,從心髒的某種開始僵硬,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似乎是為了突破這樣僵硬,顧燦然只覺得自己心跳開始加速,肌肉緊繃,喉嚨也有些發緊。
她屏着呼吸,忍着臉上的熱氣,朝李墨邁了一步:“嗯……”
背着光的少女,在黑暗之中,很少地躲藏起了自己的緊張與羞澀。
李墨并未察覺到她的異樣,伸手指向了前面空着的藤椅,滿含笑意地邀請:“坐下來吧,一起吹吹風。”
“好。”
顧燦然抿唇,向前邁了幾步,拉開了李墨身前的椅子,拘謹地坐了下來。
李墨擡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接着低頭把視線落在自己屏幕上,兩手按着鍵盤繼續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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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寫主人公「李三」和自己的小夥伴「獰貓」初遇的情節,此時靈感大發,實在是顧不上其他。
對于大多數作者來說,創作小說其實就是在自己的腦中構建一個真實的世界。
甚至有些時候,腦子裏的世界會讓人産生「莊周夢蝶」的錯亂感。
哪怕是自己欣賞的少女就坐在自己身旁,但是忙着創造世界的李墨,并沒有心神去想別的事情。
她的靈魂感受到了腦中世界的召喚,此刻正游蕩在一個無人可及的地方,乘着靈魂輕舟在意識海洋漸行漸遠。
顧燦然并不了解李墨的工作狀态,只是坐下來一會,看李墨都沒有繼續和她聊天的意思,她開始焦躁了起來。
從湖面吹來的涼爽夜風,似乎感知到少女敏銳的心虛,漸漸地調皮了起來。
它拂過少女輕柔的發絲,牽着她挑逗着少女的眉眼鼻尖還有紅潤的唇瓣,好似惱人的螞蟻啃噬着少女的心髒,弄得少女越發心癢難耐。
少女不得不擡手,将自己被拂到臉前的亂發撥到耳後,一如整理好自己雜亂的心緒一樣,在富有節奏的鍵盤聲中,擡眸悄悄地望向了自己的心上人。
屏幕的藍光映在李墨的臉上,顯得她那張原本就過分白皙的臉,有種脆弱的冰白之色,無端地弱化了她的實際年齡。
這種弱化,好像讓她們之間存在的十年鴻溝一下就被填平了。
因為年齡稚嫩,閱歷尚淺而感到不安的少女,一下就舒心了不少。
她不禁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暗暗給自己打氣了一番,才緩緩開口:“姐姐是在工作嗎?”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李墨一眼,試探地問:“今天完成了多少?”
李墨頭也不擡,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屏幕上:“大概兩千多……”
顧燦然輕咳一聲,擡手将黏在唇上的發絲輕輕撥了下來:“那今天還要寫多少?什麽時候能寫完呢?”
李墨敲着鍵盤的手就是一頓,她從電腦前擡眸,看向了眼前的少女。
只見那向來乖巧的少女,穿着一件十分清涼的淺綠色吊帶睡裙,端坐在自己面前,期待又忐忑地望着自己。
月光灑在了少女筆直纖細的雙肩上,灑在她如白皙如玉的耦臂上,給她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霜色。
她置身于夜色裏,白得好似在發光。
李墨腦袋一下就頓住了,好一會她才收了手,放松了身體靠在椅背上,兩手交疊在腹前,勾唇笑着說:“是存稿,能寫多少算多少。”
“如果你想要陪我聊天的話,我也可以不繼續寫。”
反正有存稿嘛,陪一陪小朋友根本不是什麽大問題。
與李墨的從容相對,顧燦然顯得略有些拘謹。她輕抿唇瓣,微微垂眸,如小鹿般純淨的眼真摯地望着李墨:“那會不會吵到姐姐?”
李墨傾身,拎起自己電腦旁的那瓶玫瑰花酒,倒進自己面前的小酒杯裏。
淅瀝瀝的酒聲中,李墨笑着調侃:“你推開門,就已經打擾到我了。”
“作為賠償,你應該陪我好好聊聊。”
李墨放下了酒瓶,伸手勾住酒杯,放松了身體靠在椅背上,将酒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大口:“今晚的蒸鍋魚好吃嗎?”
李墨的主動讓顧燦然稍稍放松了些,她露出了柔軟的笑容:“嗯,好吃的。而且我覺得她們家好有意思……”
“今天問我們點單的老板,是個好爽利的姑娘,那個上菜的哥哥和她一比,就顯得好腼腆。”
說到這裏,顧燦然耳邊好像又一次響起李長庚的惡魔低語。
她頓了頓,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姐姐,你說他們兩個會不會一對夫妻啊?”
李墨正喝着酒,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口。
她連忙放下酒杯,默默地咽下了口中的酒液,忍着喉嚨火辣辣的燒痛,一臉憐愛地看着顧燦然:“然然……他們是摩梭族人,摩梭族是國內僅存的母系氏族……在她們族人間,不會像我們漢族人一樣,存在婚姻關系的……”
李墨溫柔地望着她,滿含笑意:“他們有可能是情人,有可能是兄妹,但絕對不會是夫妻。”
顧燦然的臉蹭得一下就紅了,盡管是在夜色裏,李墨也能清晰地看見少女臉上浮起的緋紅之色。
顧燦然紅着臉,磕磕絆絆地開口:“姐姐……我不知道……”
李墨善意地笑笑,開始替她解圍:“你還在學校,又沒有過多了解這方面的知識,不知道很正常。”
她的寬容讓顧燦然的尴尬的稍稍緩解,她忍着臉上滾燙,紅着耳尖輕聲問:“那姐姐能和我說說嗎?為什麽摩梭族沒有婚姻關系?”
李墨莞爾,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少女有心聽,李墨也就耐着性子說了下去:“其實這些東西,你上網找一找就知道的差不多了,我和你介紹的話就有些賣弄了。”
“摩梭族不像漢族那樣有婚姻制度,他們有的是一種走婚習俗,在我個人看來,這種習俗不能歸納為什麽最奇特最有自由色彩的婚姻形态。”
“我願稱之為最理想的愛人形态。”
顧燦然被釣起了好奇心,不由地問了一句:“為什麽這麽說?”
李墨笑笑,接着說了下去:“因為這個習俗是這樣的,摩梭女孩成年後,會舉行隆重的穿裙禮。在這之後,就交由她自己挑選如意郎君了。”
“在這件事上,任何人都不能幹涉。一旦選中之後,女孩會暗示自己中意的情郎深夜來閨房探訪。在兩人關系存續期間,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交由女方來撫養。”
“這樣的關系,持續到雙方不再彼此喜歡就結束了。”
“畢竟是走婚,只要男方不喜歡女方,就不會再來拜訪。而女方不喜歡對方,也會拒絕對方上門。”
李墨傾身,單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顧燦然:“你不屬于我,我不屬于你,我們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
“歡喜時在一起,怨怼時便分開,灑脫随性,難道不是最理想的愛人關系嗎?”
顧燦然愣了起來,眼裏漸漸泛起了光彩:“可是感情的事,就一定能這麽幹脆的結束嗎?”
李墨眨眨眼:“為什麽不能呢?”
顧燦然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他們不是還有孩子嗎?”
李墨點了點頭,勾着唇笑:“可是孩子是女方撫養啊……更何況,并不是誰都會對自己生下來的孩子負責。”
“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婚姻制度才是一種扭曲的戀愛形态,是一種違反人性的制度。”
李墨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下去:“你年紀還小,閱歷不深,對很多事物都沒辦法有一個辯證的認知。所以接下來我說的話呢,你就當一個觀點聽聽就好了,不要去深信。”
“就我個人的經歷而言,人少年時都會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并且對永恒的愛充滿憧憬。可是人性是極其善變的,人類又特別喜歡追逐美好的事物。”
“所以在戀愛裏,總會出現這麽一個情況:當一方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比自己伴侶更美好,更适合他的人,他的內心會動搖,并且會選擇分開。”
“比如一些庸俗的美好:容貌,金錢,社會地位……”
“又或者是一些高尚的人性光輝:正直,善良,誠實,勇敢,真摯……”
“你無法否認的是,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在追逐這些事情。”
李墨望着對面逐漸陷入茫然的少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嘆了一口氣說:“所以我覺得,快樂就在一起,痛苦就分開,沒有什麽不好。”
每一個人生下來,都會逐漸擁有自己的固定能量。并不是誰都能成為偉大的人,也不是誰都想做偉大的人。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珍貴的,人終其一生不是擴大能量,而是提高純度,做最真實純粹的自己。
這個道理,李墨直到25歲才明白,并且會用一生去實踐自己信念。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過多的影響顧燦然,可是看着這麽可愛的年輕人,李墨就是忍不住多說幾句。
顧燦然望着李墨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後,抿住了唇角。過了好一會,少女才挺直背脊,擡眸望着李墨直勾勾地問:“那姐姐和我在一起開心嗎?”
李墨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開心的啊,不然也不會和你說那麽多話了。”
顧燦然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最終下定了決心一樣,啞着聲音開口:“既然是開心的話……那姐姐能不能考慮一下做我女朋友?”
李墨一下就愣住了,在這一刻,四周的風聲都好像寂靜了起來,她什麽也聽不見,只有腦袋在嗡嗡的響。
李墨側了一下腦袋,下意識地吐了一個字:“哈?”
一旦開了口,顧燦然的膽子就大了很多。沐浴着月光的少女,雙眼亮晶晶地看着李墨,堅定又勇敢地說了一句:“我喜歡姐姐,在現在……和姐姐在一起很開心……”
“不,不如說從那天見到姐姐開始,就覺得每一天,每一個時刻都是開心的……”
“所以,我能不能和姐姐交往?”
這一回,喧鬧的夜風徹底停滞了。李墨的腦袋一片呆滞,連帶着手都失去了力氣,握不住的酒杯從手中滑落,咕嚕嚕地滾響了遠方……
在這韻味悠長的酒杯滾動聲中,李墨看着少女堅定的眼神,頓時失語……
溫柔的晚風再次拂過陽臺,将少女身上溫暖的馨香送到了李墨的鼻尖。
在這一瞬間,李墨只覺得自己被對方身上的香味所捕獲,只餘下……
只餘下一陣比一陣強烈的心跳聲。
無法拒絕,無法忽略的心跳聲。
是初戀,在她胸腔最真實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