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窗外還在下雪,無窮無盡的白色輕羽,包裹着車內滾燙的兩人,蓋出一座五立方米的愛意孤島。
“寶貝,我愛你。”
李瑜睜大了眼,胸膛緊緊貼着常懷瑾的,那樣熱,那樣有力,他埋在他熟知的肩頭,顫聲問他,
“什麽?”
“我愛你,聽到沒有?”
“再說一遍。”
“我愛你。”
“……真的嗎?”
“不能再真了。”
常懷瑾笑了一下,突然從激動的心情中平複下來,因為李瑜似乎比自己還要暈眩,他不等李瑜接着确認,縱容着這個無情人對他的愛的索取,主動埋在他耳邊喃喃地說,
“愛你,小鯉魚,是愛你的。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李瑜突然失去力氣一般癱軟在常懷瑾的懷裏,有些殘忍地問他,“你知道什麽是愛嗎?有沒有騙我。”
“沒有騙你,再也不騙你了,試着相信我一點。”他把腦袋埋在李瑜肩頸窩裏,似是懇求,“再多相信我一點吧。”
什麽是愛?這對常懷瑾來說是太難回答的一個問題,方才告白的沖動完全出于李瑜的表情和語調,因為他看上去那樣不在乎,卻也同樣絕望,好像沒有喜歡和愛就會死掉一樣,那麽如果李瑜要的話,常懷瑾願意給他,什麽都願意給他。這對刻骨利己的常懷瑾來說就是愛了吧?
他從未體會過這種盲目又熱烈的情感,就像一個從來沒傷心過的人第一次流淚也不懂形容心情一樣,常懷瑾對李瑜的感情或許的确可以被定義為愛,一樁由鞭下的叛徒、冬夜的詛咒,和極晝的思念構成的愛情。
常懷瑾願意與世俗同流合污,你說它是愛,當然可以,但他更願意把這種偉大又平凡的感情定義為李瑜本身,是萬千世相中獨屬于常懷瑾的一種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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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瑜給他的禮物。
兩個人就這樣在主駕駛座上默默抱了幾分鐘,李瑜沒有給常懷瑾是否在一起的答複,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會兒,好像什麽都不能思考了,他為這熟悉的盲目感到害怕。
常懷瑾也不多追問,只是擁着他,一顆貪婪的心也終于被打磨得容易知足起來,畢竟他是抱着李瑜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信念把人生中唯一的愛情給抛露了出去,不計風險地讓出主導權,任由懷裏人無情宰割。
李瑜不會愛他,這一大概率事件仍讓他感到鑽心與悔恨,但他願意承受,甚至承受李瑜對和自己在一起的懇請的拒絕。
“不着急,沒有逼你。”他拍了拍李瑜的背,很輕松地說,“不在一起也沒關系,我知道這會讓你為難,說愛你,是事實,不是為了逼你和我在一起。”
李瑜默了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把常懷瑾的脖子蹭得有些癢,而這點癢意卻讓這個三十好幾的男人突然有些難過,李瑜又小聲問他,“如果一直不、不在一起呢?你還會愛我嗎?”
“愛的,永遠愛你。”常懷瑾這樣說,覺得李瑜真的很殘酷,卻也是他慘淡人生的事實,他從沒愛過別的人,未來估計也不會有了,而這個不愛自己的壞孩子還想要自己永遠愛他。
他笑了一下似乎是寬慰自己,“不在一起我就一直追你,可不可以?你可吊着我吧,真壞啊。”他說,“沒良心。”
他的李瑜大概就是這樣一個十分缺愛的孩子,從前不就是在主奴游戲中找尋着關于自己的價值嗎?奴隸其實也是一種主人,挑起主人的性欲并承擔它的責任,也要求着對方時刻注意自己,那是很像愛的,一種摻雜着激情的聚焦,還關乎性。常懷瑾能猜到李瑜為什麽能夠投身于游戲,那這次就讓常懷瑾換另一種方式來填滿李瑜,讓他在被愛中體會到被注視和被選擇吧。
用他這顆不算年輕的心,竭盡全力地學會愛他吧。
“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常懷瑾輕聲說,李瑜從他懷裏出來,迷茫地看着他,“我以為這句話該我來說。”
常懷瑾笑了一下,大着膽子往前傾身用鼻子蹭了蹭李瑜的鼻尖,李瑜是退了的,但被方向盤堵住了背,只能任由常懷瑾極端純情又幼稚地碰他鼻子。他們好像都平複些許,能夠坦言更多東西。
“對你好像的确很不公平,”常懷瑾坐回來,“你知道我看到你和弟弟一起出來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李瑜看着他,示意他說完。
“你笑得很開心,他看上去是個很開朗的年輕人,大概更适合你的性格,我當時覺得,”常懷瑾垂了些眼,“可能我一直在綁架你,用我們……很複雜的回憶,或許你該往前走。我好像不是最适合你的那個人。”
也許他給不了李瑜幸福,他坐在邁巴赫裏看李瑜和一個相貌不錯的年輕男孩并肩走出來,也許會因為他的蠻橫堵截,讓李瑜錯失真正的幸福。而李瑜是否幸福在這一刻已經悄無聲息地高居自己的幸福之上,常懷瑾不知道,這便是愛了。
“這是什麽表情。”他惡狠狠地捏了捏李瑜的臉,掩蓋自己的不安,更怕李瑜聽罷會真的奔向某個更合适的人。
李瑜像在看怪物一樣,“你居然在反思。”他突然有點想笑,又溫溫地說,“讓我有點相信你是愛我的了。”
“只有一點點嗎?”常懷瑾不滿地揪了揪他的耳垂,眼神卻是溫柔的,“那我以後要多反思,多賣慘,李老師這樣的爛好人,也會可憐可憐我,和我在一起吧。”
氣氛突然變得很輕松,像兩個幼稚鬼在讨價還價。
“那就一點都沒有了。”李瑜嚴格地說。
“真殘忍。”常懷瑾說,“我的競争力好像的确不大,但你也沒喜歡別人吧?那我就做你會遇見的适合結成伴侶的人中,最愛你的那一個。”
“沒有什麽人喜歡我的。”李瑜搖了搖頭,輕聲說,“大概已經是了吧。”又補充道,“如果是真的的話。”
常懷瑾笑了一下,沒有再說是真的的話,“你那個學長之前不還當着我的面給你表白?”
“他準備結婚啦,要是明年沒有意外的話我還要去當伴郎。”李瑜想了想這回事,“這兩年結婚的朋友還挺多的,我一個室友今年年初也結婚了。”
“你願意的話我們明天就可以去扯證。”常懷瑾說。
李瑜笑了一下,覺得他玩笑開得太沒邊,“是嗎?可我想要你多追我一會兒。”
常懷瑾想輕輕罵他幾句,就聽到李瑜小聲說,“有點害怕在一起你就不喜歡我了。”
怎麽會呢,常懷瑾想,李瑜就是他的七寸,他鋼筋鐵骨下最軟的那塊心。
“不會的。”常懷瑾用額頭抵住他的,“永遠愛你。”
李瑜稍微眯着眼看他,貪得無厭地小聲要求,“再說一遍。”
“永遠愛你。”
“可以吻我嗎?常懷瑾,”李瑜試探着捧上常懷瑾的臉,手有點發顫,“想要你吻我。”
常懷瑾沒有回答他,而是很輕地覆上李瑜的唇,不能更溫柔地裹着,揉着,讓李瑜覺得他的确是愛自己的,就像從前一樣。或許從前的常懷瑾也有一點愛自己,只是這個愚笨的男人不明白而已。
那李瑜就不是一個被玩弄或欺騙的傻瓜,是常懷瑾太笨了而已。
他試探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常懷瑾的唇,被這個男人迅速攥取,用力吸咬過去,在密閉的車內發出濕淋淋的水聲,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幾乎要讓李瑜流淚了。
是不是可以認為他們的确相愛了許多年,只是錯失了彼此的陪伴而已?李瑜覺得自己曾經痛苦難捱的長夜都漸漸裹上一層美麗的淺金,在常懷瑾別無二致的吻中驅散了深阒的迷惘和懷疑,它們是一樣的,他們在用同樣的方式接吻,如果常懷瑾現在的确愛他,那麽以前也一定是愛着的吧?都不是假的吧?
他終于得到那告別的七天中苦苦分辨第二個答案。
是真的,他要再相信這個男人一點,它們都是真的,原來都是真的。
常懷瑾摟着人不敢吻得太用力,又實在忍不住李瑜柔軟舌頭的誘惑,把他壓得越來越低,讓他的背貼在方向盤上,雙腿缺乏支點只好緊緊夾着常懷瑾的腰,嘴裏因為這人愈漸霸道的動作洩出幾聲嗚咽。
常懷瑾過了許久才松開,還要趁李瑜好不容易允許自己吻他繼續流連在他的臉龐,行經額頭,眼睛,鼻梁,兩瓣粉色的臉頰,兩珠透亮的耳垂,他像舔舐一顆盼得太久的糖,哪裏都不想放過,都要确認是否歸他所有,最終埋首在李瑜的頸側,輕輕吸吮着,讓懷裏人的腿輕輕發顫。
等常懷瑾終于停下動作,李瑜還保持着跨坐在他身上,肩上抵了顆腦袋,背頂着方向盤的別扭姿勢,他也覺得這太失控了,對常懷瑾說,“我要下去。”
“等一等。”
“現在就要下去。”
“就幾分鐘,好不好?乖寶。”
李瑜不知道他哪裏這麽多肉麻的稱呼,偏偏自己受不住這人認真寶貝自己的樣子,便和以前囑咐常懷瑾注意這裏注意那裏一樣,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來,“不是在吵架的嗎?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我腰都酸了。”
“車就停在這裏……也不知道剛剛有沒有人看到,你怎麽這麽、這麽不要臉。”
“看不到,玻璃是單向的。”常懷瑾好心提醒,“而且是你要我親的,不要賴賬。”
李瑜也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和常懷瑾吵一架,“那你現在放我下來。”
“不行。”
“為什麽不行?”他戳了戳常懷瑾的腰,“……還沒追到就不尊重我的意見了嗎?”他說得其實很沒底氣,這好像太任性了,不符合他的性格。
常懷瑾笑了聲,鼻息噴在李瑜頸側,讓他沒忍住瑟縮了一下。
李瑜又喔了一聲,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理都不理我了。”
“沒有,你再多說一點。”
李瑜不說了,常懷瑾才從他頸邊擡頭出來,笑着看他,“生氣了?”
他接着說,“你平常安安靜靜的,有段時間特別喜歡跟在我後面指揮我,要記得吹頭,不準喝太多咖啡……記不記得?”
李瑜抿了一下嘴巴,點了點頭。
“還有有時候做狠了……就窩在被子裏,喊先生,要親要抱,不給就撒嬌。”
常懷瑾嘆了口氣,撫了撫李瑜的臉,“還以為你再也不會那樣和我說話了。”
李瑜有些窘,逃避這個話題,“現在總可以下來了吧?”
常懷瑾沒出聲,把人往自己懷裏一攬,李瑜以為他要用力把自己托回副駕,就發覺自己的屁股抵到了一個硬硬的地方,還沒等他羞惱,常懷瑾就說,“不讓你下來是怕你發現,給我留點面子吧。”
“那你現在又——”
“嗯,是我不要臉,”他徹底不要面皮了,“臊一臊你,不可以?”
李瑜掙動兩下,卻讓臀縫更加蹭到了那個壞東西,常懷瑾低笑着松開手,讓李瑜狼狽地逃回了副座,臉紅撲撲的,好可愛。
常懷瑾沒再繼續逗他,“回去吧,明天見。”
李瑜點點頭,把座位中間的玫瑰抱在懷裏,半天也沒開門,常懷瑾又準備笑話他了,就聽到李瑜有些緊張地說,“要不、我們,在一起吧。”
他不太有底氣的補充,“親都親了。”
常懷瑾愣了會兒,然後笑了聲,“不然很像個親完就跑的渣男?”
“你這是要對我負責嗎?”常懷瑾覺得李瑜瞪自己的樣子太有意思了,卻搖了搖頭,“不着急,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我們都好好想想,好嗎?”
他含着些笑意溫柔地看着李瑜,“再被我追一下吧,我願意的。”
“想讓你多相信我一點。”
甚至或許,常懷瑾樂觀地想,在那個五年也未改變質感的吻中收獲了些勇氣,讓李瑜慢慢喜歡上他一點。
李瑜看了他幾秒,點點頭說了好。
他好像比起以前又多喜歡常懷瑾一些了,真是奇怪,好像經歷了這麽多,笑也有哭也有,曲折坎坷,自己卻總能在彎彎繞繞間發現更多常懷瑾值得他愛的地方,好抵抗那些苦痛,讓他不知悔改地繼續愛下去。
他是累的,怎麽會不累呢?他甚至就要放棄了,便要感謝命運讓常懷瑾終于舍得伸手共他分擔愛情的折磨,讓他疲累的心被潺潺溫水包裹起來,在茕茕一人愛到辛苦的時候,終于被注入他企願太久的回應。
并且讓愛終于剝落閃耀已久的璀璨虛光——他将不再一味仰望常懷瑾,就像叩拜一座不敗的神明,不是的,他喜愛常懷瑾曾經展露的強大,但并不完整,而應該加上這些時日來熙攘行人中等待他的身影,和他們像幼稚的初中生一樣進行的拌嘴,才算是李瑜和常懷瑾的愛情。
那份虛高終于在常懷瑾一步一趨的追逐中變為李瑜能夠抓握的腳踏實地的幸福。
他心中滿滿脹脹,對常懷瑾說,“晚安了嗎?”
“嗯,晚安。”
“……再說一遍,好不好?”
常懷瑾笑了一下,“真這麽想聽發語音給你你怎麽不回?”
“有嗎?”李瑜可不記得自己收到過常懷瑾的微信,稍一想才反應過來,“……剛見面那會兒,我把你的消息設置成勿擾了。”
常懷瑾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把李瑜惹笑了,“對不起,今天就改回來。”
“可別麻煩了吧,還勿擾。”常懷瑾也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兢兢業業騷擾這麽久還傷神這人不回自己,原來根本沒看到。
他捏了捏李瑜的耳垂,“回去吧,晚安。”
李瑜點點頭,有點失望的樣子,但不明顯,卻還是被常懷瑾捕捉到了,“怎麽了?”
“嗯?”李瑜半開了門,“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常懷瑾稍一琢磨,把人往車裏拽了一點,伸長脖子親了口這人的小臉蛋,在他耳邊說,“晚上好睡,寶貝小魚。”
看那人紅着耳尖急沖沖往單元樓走的樣子,常懷瑾就知道自己沒猜錯。
打轉方向盤的時候他瞥到蒙上一層新霧的副駕玻璃,微笑還未淡去,又因淺淡得快不成形的幾個“常”和“瑾”字變得更加肆意,還泛了些傻氣。
他想,或許李瑜能夠喜歡上自己,也并非一樁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