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瑜站在三樓走廊的拐角,隔着雨幕已經看不見停車場那輛黢黑駭人的車了,他的肩背打濕了一小片,公文包也蒙了層水珠,于是複又進了辦公室拿了傘,吃完晚餐回來上自習的學生路過他便喚聲李老師好,有些納悶出教室的時候剛碰上他,今晚也不是班主任守自習——看到他手裏的傘便都了然了,李瑜便也借着雨傘順理成章地掩飾着自己的慌亂,朝學生道今天下完晚自習記得打傘,不要感冒,都笑着應好。
乘地鐵回家要耗費不短的時間,途中和平常一樣确認明天的課程進度和班級管理細節,還要提醒自己別坐過站,要換乘一次。到地面上再步行十分鐘到小區,李瑜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幾個小面包打算通勤的路上吃,家裏沒存貨了,想了想又有些懶得做晚餐,便要店員熱了份中號披薩。
十一月涼進肺腑的雨籠罩着長澤市每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天已經暗得完整,路燈斜斜地照着細密如針的雨,傘和人的影子伴着噼啪的雨聲一起縮短又拉長,綿綿無盡,但好歹總有地方去,顯示出一種歸家的疲累與溫馨,李瑜也不例外,而又在回到空無一人的五十平出租屋時顯得有些寂寥。
他在玄關打開燈,一亮整間屋子也就小而完整地亮了,披薩被他擱在廚房的吧臺上,公文包取下放在了固定的位置,換下淋濕的外衣,他掬了捧熱水洗臉,散了些涼意,又開了電視播不知所雲的綜藝,和以往無數次一樣,抽出椅子在收拾整齊的小屋裏一個人吃起了晚餐。一路回來似乎是很忙的,像忘了什麽事。
打了個混着蘑菇味兒的小嗝,收拾完垃圾,又左瞧瞧右看看打量起幾盆綠植,被他養得不錯,心情尚可地拍了張照發朋友圈,還是陳鑫和汪啓明為了幫他在家長面前塑造成熟和藹的班主任形象而提的意見。接着收了收螞蟻森林的能量,喂了莊園的雞,捧起書看了半個小時,書簽往後挪了幾頁,最後整理一番教案,伸伸懶腰進浴室。
他沖完熱水澡,像以往一樣将要休息,用浴巾擦淨水滴後拉開衣櫃的門,沒由來地頓了頓,似乎和這些年來常常發生的一樣,被瑣事蹉跎出一顆不常想起那個男人的心,他認真完成着自己的生活步驟,沒了空閑,好像就能逐漸遺忘他,再與賴以活下去的那些共處——你看,他在三小時前才見過常懷瑾,卻好像是假的一樣,直到東拼西湊填完時間才好得空恍然大悟,他們再一次相遇了。
五年很長嗎?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往未來看,設想這五年要怎樣過,五年後的自己是怎樣的形态,那實在是太遠、太長的,長到李瑜甚至會覺得那是自己根本抵達不了的一個地方,因為他實在沒什麽期望的事,日子就這樣過去了,綠植永遠長不成參天的樹,敗也就敗了,他的人生也一樣,沒什麽值得稀罕的,幹嘛非要拿幾年幾年來衡量呢?他不做這事,平添一股焦慮,好像總活不到那個時候,或者根本不盼着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他真沒什麽可盼的。
而往已經走過的日子看,那又實在是太快了,快得讓人記不清具體流程,拖着拽着,記一點忘一點,就匆匆趕往了當下。他這幾年來唯二做的事便是謀生和學會處理對常懷瑾的感情,說成一件事倒也未嘗不可,而後者本人早在五年間被柴米油鹽和講臺前一節又一節上不完的課磨沒了具體的形狀,記憶是會騙人的,每提取一次便會被細微修改,再放回去,李瑜一度認為自己在做的便是對記憶進行剔除和矯飾。虛假但是安全,他幹嘛不要?
啊,如今他們在一個平凡的十一月重逢了,或許他應該做出一點對得起觀衆的反應,也算盡責交代一番自己凄凄慘慘的愛情,痛徹地哭一哭,或者為命運的玩弄笑一笑。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想的,熄了燈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淅瀝的雨,因為這樣正視起自己和常懷瑾的重逢,而不為情緒操縱,似乎就能從命運手中拿回一點主動權。
他嘗試着,像鼓起膽量去碰滾燙的茶水,企圖完整地吞咽下去——他回想那個人的樣子,鮮活的,進行的,就在三個小時之前,他朝他笑,吐出字句來,他的溫度,一股活的熱流,夢中噴灑在後頸上的根本不能與之相比——這實在比李瑜嚼碎的五年前的常懷瑾要來得真實多了。
也可怖多了。
他從床上翻了起來,不假思索地套上衣櫃底下那件從荊館偷出來的襯衫。
那真像他心裏埋葬的一樁死物突然活生生地詐立起來,那樣飽滿,那樣鮮活,微笑的弧度一厘不差,發聲的語調一毫不變,一幀幀朝他洶湧地襲擊着,就像昨天他們還在荊館一樓進行告別——
真是讓他害怕啊。
李瑜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免疫,卻終于慘淡地發覺,自己汲汲營營努力五年的結果不過是脫敏了日漸遠行的記憶,而在面對真實的常懷瑾時只能沒有出息地一潰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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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哭,而是死死攥着發白的寬大襯衫,有些神經質地摳了摳自己左邊胸前醜陋的皮膚,似乎想要抓緊一敗塗地的本質。
輸這一次就夠了,他牢牢握住這些年來構造出的那個不再駭人的虛假而殘破的常懷瑾,溫柔的,安全的,企圖用他曾經的強大将自己保護起來,有這些就夠了,足夠他活下去,不被打擾,也沒有驚懼。
李瑜腦海像電影重播般放送三小時前他們近在咫尺的相處,他笑得那樣無害,一名優雅的紳士,拉開車門向他發出貼心的邀請——而常懷瑾說他沒有操夠他的話也同樣萦繞在耳畔,李瑜把自己蜷了起來,他以為自己已經逐漸忘記剜他血肉的這部分,原來沒有,它堅不可摧地等待着,原來是為了此刻——
他在用他對抗他。
李瑜在床角粗喘着氣,像剛剛離開常懷瑾一樣,陷入哪個他是真哪個他是假的拉扯裏,而多虧常懷瑾早早提供了足夠惡劣的論據,讓李瑜面對如今友善的他時能快速下筆:假的。
他摳挖着自己身上的刀痕,感受那裏虛虛的刺痛,千萬不要被他蠱惑,他聽到自己說,聽到曾經的常懷瑾說:
都是假的。
李瑜漸漸平複下來,嘴唇輕輕跟着腦海裏密密麻麻的判詞嚅動,假的,是假的,他把自己包裹在那個溫柔又殘忍的常懷瑾中,向将要再次圍獵自己的男人豎起高牆。
五年到底是長還是短,這個發問實在很沒有意義,而應該問這五年你做了什麽,抑或是未來五年将要做什麽。
那麽此時的李瑜一定要險象環生地叩首感恩這五年的自己,他把那個虛實難辨的常懷瑾全變成了真,把似神若刀的常懷瑾全變成了刃,他在不害怕他,不受他驚擾的最後,終于能夠執起名為常懷瑾的武器在常懷瑾本人面前保護自己。
真是敗無可敗了。
常懷瑾自然不懂李瑜要怎樣把自己打造成一樁實打實的悲劇,帶着一種對比起來顯得愚蠢的樂天精神回韶園接自己的圍巾,他是信不過陳勁那臭小子的。
是周末,陳勁老實了一禮拜,忙不疊回家打游戲,常懷馨知道弟弟要回來也沒有出去,他們這些年關系要變好很多。
“喏,挂客廳了,怕你找不着。”常懷馨朝衣架努了努嘴巴,常懷瑾取下放到臂彎,款款落座到真皮沙發上,阿姨替他沏了茶。
“荊館來暖氣了麽?”常懷馨問他,“這幾天下雨降溫了,冷。希寶怎麽樣?”
“來了,你也別感冒,天天穿裙子又沒人看。”他抿了抿茶,常懷馨聽罷翻了個白眼,面色卻是高興的,他接着說,“希寶挺好的,你想他就去看看,陶姨一直在家裏。”
“太遠了,有空再說吧,天冷不想動。”她擺擺手,“晚上在家吃飯?”
常懷瑾點點頭,又問姐姐,“陳勁家長會什麽時候?”
“我哪兒知道——你去問問他。”她換了語調,坐了半晌又主動拎着裙子往樓上走,“我去問問。”
她這些年的确不一樣了。
常懷馨永遠記得四年前那個飒爽的秋日,她身後像是跟了一列長隊,大包小包跟着一起回了韶園,裏頭有一半是自己的,給弟弟也買了一大堆,小媽、兒子和各路姐妹朋友分餘下的四分之一,這趟旅行不錯,她甚至心情頗好地給丈夫挑了條浮誇的項鏈——給他送情人,也算一種高級的嘲諷。
要常懷瑾來韶園得請三四趟,她直接喚了司機載着禮物和自己去荊館,結果撲了一場空,最後又兜轉到一片新的別墅區,納悶弟弟什麽時候換了住所。
她是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離開八九個月,親弟弟就不動聲色地結了婚的,真是一個字也舍不得同她說。
她獨自維持姿勢坐在瀾墅的一樓客廳裏,周圍圍了一圈禮物,散亂又密集地環繞着她,五六厘米的高跟鞋也沒換,細尖似乎要把大理石地面戳出一個洞來,好讓她比憤怒更強悍的情緒有個出口,那畫面似乎也能做個海報封面,頗有戲劇感。
常懷瑾難得天黑前得了消息回了瀾墅,一進門就迎上常懷馨幾乎要刺穿自己的兩道眼刀,他大概明白這憤怒從何而來,想來誰家姐姐莫名其妙多了個弟媳總歸有情緒,然而,這難道不是他們默認的嗎?常懷瑾想同她講道理,這實在沒什麽大不了,殊不知那安撫的笑更一步激怒了她,眼見常懷馨噔噔地起身朝自己走過來,每一步都恨不能踩在他脊梁上似的,再然後她揚起了巴掌。
常懷瑾錯愕地站在門口,長姐如母,常懷馨不是沒有教訓過他,最生氣那回還是他高中那會兒,他姐姐抽起煙灰缸對他砸,不準他吸煙,那煙灰缸到底沒舍得真的往他身上挨,碎在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板上,似乎只是她在洩憤而已。
而這次總歸不同,常懷馨發着抖站在他面前,比自己年長十歲高了十幾年的姐姐如今踩着高跟鞋也要常懷瑾稍微低頭配合,才好讓那個巴掌正兒八經地甩在他臉上,常懷瑾不知道為什麽,只是下意識稍微低了頭。
常懷馨為他低頭的這一瞬猛地松了勁,那眼淚和情緒再也扛不住了,她那個小尾巴似的弟弟已經長成了一個鐵臂銅心的大人,常懷馨揚起的右手發着抖垂了下來,複又掐上常懷瑾的小臂,她絕望地問他,“你到底在做什麽?”
他僵着手,想着要不要扶一把姐姐,卻在風雨已來的此刻不敢動作,于是吊着嗓子又七平八穩地說,“只是聯姻而已,白家很合适,沒和你說是我不對——”
“我知道!我知道!”她崩潰地哭喊着,再沒了往日雍容矜持的貴氣,“所以呢?!你在做什麽!你告訴我啊?”
“我稀罕你給我讨個弟媳回來嗎?!”
“他們家又多有錢?我們家是不是又要撐不過去了,啊?!”
“懷瑾,懷瑾……”
她痛苦地嗚咽起來,幾乎要跪下去,常懷瑾把她扶到了沙發上,而終于聽到他永遠年長于她的姐姐垂死般問他,“你以為我這些年都是為了什麽啊?”
常懷瑾怔愣地看着她,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常懷馨哭紅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問他要一個答案,而常懷瑾直覺自己給出的答案會讓他們兩個都死無葬身之地。
“姐,”他皺着眉頭嘗試開口,“我想讓我們家好好的。”
常懷馨凄慘地笑了一下,然後問他,“那家呢?”
“家在哪裏?”
悶聲嗡響一道秋雷,平地乍起萬般蕭瑟。
常懷瑾終于說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話,而只在姐姐泛血的眼珠裏看到,在這棟新婚別墅裏明白,常家籌碼來籌碼去,最後的最後這個龐大的家已經成為一個填不滿的空殼,所謂的家人只剩他和常懷馨,其他的都被賣得幹淨。
他啞聲道,像個不懂自己怎麽突然犯錯的孩子,“我不想讓你們……住小房子,姐,我們只能這樣走下去,遲早的事,而且你知道的,我喜歡男人,将來不會有——”
“我不在乎。”常懷馨出神地看着他,“你覺得我和陳放結婚是為什麽?為了常家嗎?”
“我可以住小房子,”她笑了一下,像想起結婚前夜和弟弟的對話,為他仍然記得感到奇異,也為他因此一路走到黑感到漠然的痛楚,她低聲說,“常家沒了我不在乎的,爸娶了肖姨的結果是什麽?他去得早,留我們幾個守着破爛過日子而已。”
“姐只要你過得高興就好了。”
她潸然,“你明白嗎?我只想要你幸福。”
因為她的已經沒有了。
她的家已經只剩常懷瑾,卻要無望地看他重複上一代和自己的悲劇。
瀾墅外的楓葉落了一地,赤橙橙,紅豔豔,像籠罩他們的咒印終于剝落的殘跡。
常懷瑾送走她,沒什麽表情地拆了幾件禮物,有兩支質地上乘的葡萄酒,大概是某個酒莊的,常懷瑾從前總愛喝,他默然看着紫黑的液體,覺得自己似乎辜負了某種東西。
這感覺從前也有過,他突然有些想吃牛排了。
常懷瑾一個人站到天黑,等壯麗黃昏的血色消失殆盡,而終于雙手空空地發覺,他似乎也已經失去了他的幸福。
那天過後沒多久,他就從瀾墅搬回荊館,躲進餘溫已經不多的家裏,他邁步很快,好像生怕去晚了點,那個男孩剩下的殘影就要徹底抓不住了。
不禁讓人回想起李瑜從前買完菜品,腳底踩着碎冰,急着趕回家躲進充滿常懷瑾味道的別墅的樣子,實在是如出一轍的報應。
命運實在待他不薄,讓他朝思暮想的渴盼終于再次出現,常懷瑾像個餓了五年終于伏來幸福的瘦狼,他回想李瑜嚴肅道來陳勁罪證的可愛模樣,并且得意洋洋地篤定那躲閃他的樣子一定是沒能忘記他——他會成功的。
隔天就問陳勁要來了班主任的微信,要他每天下班抽空去堵人,那實在不符合他自持身份的傲慢,只能隔着屏幕望穿眼睛再假意問幾句便宜外甥在學校的情況。
李瑜怕得要死,每天斟酌字句敲鍵盤回複那個索命鬼一般的男人,板板正正地報告陳勁的狀态,選擇性無視常懷瑾夾雜在其間詢問他工作和偶爾貼心得吓人的話。
【李老師,陳勁今天有按時到學校麽?】
李瑜攥着手機的樣子像拿着一塊燙人的番薯,斷不敢嘗甜不甜,而只有燙。
他回,【有的,請放心。】
想了想又補充道,【家長其實不用每天都問,日常紀律不是大事,還有違紀行為的話我會主動聯系您的。】
對面為他的稱謂癢了一瞬,見面那天李瑜可一點也不尊稱他,想必是下意識打字給忘了,惺惺作态,而越是做作就越是在乎,常懷瑾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像欣賞網裏撲棱翅鳍的魚。他回,
【也關心一下老師,天冷,記得添衣,好好吃飯。】
酸死人了,常懷瑾把這些當捕獵的伎倆,殊不知那刻薄的臉上也泛着關切的笑,不知道到底是在騙人還是借着騙人的幌子騙自己,許是覺得太逼近,又補了句,
【才好工作,老師辛苦了。】
李瑜被他一口一個老師和虛僞的關心感到害臊,還有一絲痛恨。
他沒有回他,無情的話說不出來,客套那似乎就承了他的情,他也是精明缜密得要命,揣着刀,常懷瑾往外邁一步就格擋一步,就等哪天開刃了,且等着吧。
常懷瑾也覺得這一周下來靠着微信聊天難得有什麽進展,本想慢慢拉近點距離,讓他別那麽抗拒自己,真是一點效果都沒看出來,每天上趕着貼冷屁股似的。總得見面的,見面那人就會露怯,哪像手機裏一樣板板正正的,常懷瑾覺得好笑。
結果陳勁個臭小子被常懷馨從游戲室裏薅出來告訴他家長會還有半個多月——他都還沒期中考呢。
常懷瑾只好照常磨着牙敲鍵盤,發了病般要陳勁逃了晚自習,在校門口接人去吃燒烤。
“舅舅?”
陳勁把一直看着教學樓的舅舅喚回神,常懷瑾才踩下油門,走到半路才說話,“回家?”
陳勁:“……”
“你說好帶我吃燒烤的!”個高中生了氣勢就是不一般,更加不怕他了。
常懷瑾煩死了,“你曠自習不用跟班主任打報告?”
陳勁納了悶了,“曠自習啊,還打什麽報告,那不就是請假了。”
可是請假就合理了,合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常懷瑾應了聲好,等李瑜來跟他告狀。
陳勁吃得歡騰,點了一桌子好肉,常懷瑾攥着手機時不時切到微信看消息,陳勁還以為他處理公務呢。
好等歹等,常懷瑾又琢磨着是時候要外甥翻翻圍牆了,他這幾天光等也沒來得及騷擾李瑜,聊天界面停在三天前,讓他難得生出點挫敗心,好像有什麽直直地亘在他們前面,不僅為李瑜淡漠的态度,而是這次重逢實在太飄渺,太微妙,像搖搖欲斷的蛛絲,終于讓常懷瑾意識到,他和李瑜的生活真是毫無交集,也沒有任何共通的。
而這個道理早在五年前就被李瑜參透了,差別在于從前是李瑜夠不着樊岳頂層的他,現在是常安集團的老總碰不到也放不下姿态去接觸市二中的一個普通班主任。
他不會不明白,李瑜在等他耐心告罄,結束這場你追我趕的無聊游戲。
他們隔得太遠了,從任何維度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