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二的會議今天已經提前完成了,您明天遠程辦公是沒有問題的。另外今晚七點前需要趕到岚閣用餐,對象是灰羽集團的副總——”
“知道了,你下班吧。”常懷瑾揉了揉眉心,對安排行程的秘書說到。
五點五十,寫字樓外的太陽已經緩緩沉沒下去,入冬後的天總是黑得很快,寫字樓的光在這座龐大城市的灰暗天空下像一顆顆明滅的資本之眼。幹練的女秘書沒有多說便出了辦公室,只在腦海裏強調了一遍明天要記得整理常總淩亂的桌面,以及下次叮囑小馮別搞錯早間咖啡,今天常懷瑾為此黑了半天臉。
“會議記錄今晚就發到我郵箱。”常懷瑾又吩咐道。
“好的,常總。”
柴菁關了門,出了口氣,她的上司是個極為嚴厲的人,對低效的容忍度很低,今天提前的午間會議有位主管大概是吃飯太匆忙遲到了,報告的項目也出現了一些差錯,常懷瑾直接要人拿東西去人事部結工資走人。
她在秘書處的隔間換了便服,脫下高跟鞋換上松軟的跑鞋後才算真正下班,要不是常懷瑾開的工資高,福利待遇優渥,對自己比對員工還嚴苛——作為他的秘書柴菁比誰都清楚常懷瑾工作起來有多瘋,早些年仗着年輕更是不要命似的連軸熬夜,大刀闊斧裁減員工,應酬到去醫院洗胃——誰都難以毫無怨言地承受常安集團高壓的工作環境。
柴菁推開秘書處的門,瞥了眼緊閉着的總裁辦,他的上司或許會工作到六點半再趕去飯局,說不定晚上還會端坐在家裏書房拿着昂貴的鋼筆對文件進行批改吧?他比一條條念着行程和注意事項的自己還像個工作機器。柴菁常常不明白像常懷瑾那樣已經足夠強勢的人為什麽會如此迫切地需要工作,對,需要,好像停止工作就活不下去,明明資産上億卻像個下個月就交不起房租的打工族,或許這是資本家的通病——管他呢,常總最好也別停下來,她自己還得靠他給的工作崗位吃飯。
柴菁一身輕便地進了電梯,銀灰厚重的金屬門無聲地合并緊密,将她與象征着碩大資本的巨物隔開,她長出了一口氣。
SUV後座剛下飯局的常懷瑾并不關心秘書對自己有什麽想法,即便柴菁的某些感覺和通過他一貫嚴肅的面孔準确揣測他的心情一樣精準。常懷瑾開了些窗戶醒酒,接了外甥陳勁的電話。
“舅舅!”陳勁在那頭高興地喊着他。
“嗯。”
“你喝酒啦?”他聽出自家舅舅聲音有些啞。
“是,這麽晚了,有事麽?”常懷瑾看了眼腕表,已經九點多了,小學五年級的陳勁應該準備休息了。
“有啊!”陳勁說,“那你今晚還過來韶園住嗎?”
“不去了。”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微眯着眼看着窗外一樁樁靠近又閃過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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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陳勁聲音有些失落,他還以為常懷瑾幫自己開家長會會回韶園載自己一起去學校,又馬上想起要問的正事,變得有些不确定,“那你明天還幫我去開家長會嗎?”
“去。”常懷瑾答應他,“上周不就答應你了。”
陳勁嘿嘿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舅舅,舅舅你最好了,又小大人似的囑咐他記得喝點醒酒湯,常懷瑾很耐心地沒有挂電話,等外甥說完後又主動叮囑他早點休息才道了再見。
窗外寒冷的風被他的淩厲的棱角切割成束,帶走酒精難聞的氣味,又在它的發梢凝成一股,遒勁地後退着,常懷瑾在電話裏難以一見的溫情也在挂斷後迅速流逝了。
他第一次給陳勁開家長會是兩年前,小外甥九歲的樣子和現在似乎也沒差多少,但當時的陳勁還不太與常懷瑾親近。
陳勁剛出生的時候常懷瑾也才高中,常懷馨比他大十歲。他借口學業忙,沒顧姐姐的反對辦了寄宿,常懷馨大着肚子罵他,“什麽意思?我懷孕了你都不陪我了?”她在娘家養胎,陳放回來得不多,表面夫妻而已,常懷瑾當然明白,也知道姐姐需要陪伴,但他卻總有些逃避。
等小孩兒有了記憶,常懷瑾又漸漸成了很少見面的留洋念書的舅舅,彼時常懷瑾在英國讀商科,一年也就回來幾次,常懷馨已經學會了享受富太太的生活,常懷瑾和她的聯系日漸減少,似乎有什麽将他們隔開了。他越來越少地給她寄畫冊或是原版書籍,而漸漸換成了珠寶和華貴的禮裙。
等他接任常安集團,陳勁還是個毛頭小子,見過幾次舅舅和下屬打電話,那臉拉得比他們班主任還長,還兇,就更加怕他了,而且他總是來去匆匆,好像這裏是他被迫回來的一個場所,而不是他從小居住的家。雖然常懷瑾對自己的母親始終很順從,但陳勁不确定他是否喜歡自己,就像他總是很迷惑父母是否愛自己一樣。
等到所有小孩兒都有爸爸或是媽媽來開家長會後,陳勁漸漸也認定了自己的童年疑惑,他爸媽的确不怎麽愛自己,不過也還好,因為他想要什麽昂貴的東西,比如各類游戲機,父親總會買給他,那就是他們慷慨的愛了。
被常懷瑾答應參加家長會屬實意外,他甚至認真看了每個同學被要求寫給家長的信,陳勁當時寫的是給司機劉叔叔的,希望他注意身體,最近有些咳嗽。
幾天後見到劉叔陳勁有些驚訝地發覺,“劉叔叔,你咳嗽好啦?”
“好啦,”劉叔撓了撓腦袋,有些不解,“少爺給我放了幾天假,還批了獎金要我去醫院看看咳嗽,吃了幾天藥就好全了。你快上車,該遲到了。”
“诶,好。”
陳勁才逐漸和自己看似疏離的舅舅熟絡起來,他總覺得常懷瑾給自己的東西和父母買的都不一樣,他似乎是為了讓他高興,而不是花錢買他的安分。
“舅舅,老師沒說我壞話吧?”
家長會剛下陳勁就竄了出來,找到人群中最高最酷最年輕的舅舅,頗有些得意地和身邊的朋友介紹,這是他的親舅舅。
常懷瑾被一圈吵鬧的小孩好奇又畏懼地打量倒也沒覺得不自在,回自己倒黴外甥的話,“沒有,只批評了你上課小話太多,不夠專心。”
“是嗎?其實還好的,我同桌比我還能說……”陳勁很高興常懷瑾聽進去老師的話,也在暗暗期待常懷瑾會不會滿足自己今年寫的給家長的一封信裏的願望。
常懷瑾稍低着頭聽陳勁從嘴貧的同桌講到禿頂的數學老師,雖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好歹态度還算不錯,兩人一道回了韶園。
車子進園子就能看見常懷馨攬着雪白的貂站在門口等,陳勁和她親熱地抱了一下,也沒有問她為什麽上午在家卻不去自己的家長會,常懷馨松了他便抓着弟弟進客廳了。常懷瑾從國外回來這些年姐弟的關系要好了些,至少不會沙發還沒坐熱就起身了。
“最近忙嗎?”常懷馨問他,兩人在暖烘烘的客廳落了座,陳勁鑽進房間玩手機炫耀帥氣的舅舅去了,阿姨端上幾個果盤。
“還好。”常懷瑾回答姐姐,“你呢,大冬天的沒到處聚會了吧?”他語氣裏似有淡淡的諷刺,也不知道是朝誰的。
“那我還能幹嘛?”她笑,眼睛卻從弟弟臉上移開了,窗外輕輕飄起雪來,她怔愣地看了會兒,暖和的屋內似乎常年也覆了層雪,怎麽也掃不幹淨,她對着窗外開口道,“天冷了,你小心別感冒。”
常懷瑾聞言愣了一下,最後也只說了聲好,你也多注意身體。
雪花撲簌簌地落了滿園,常懷瑾和常懷馨面前似乎總是隔了塊雪白的坪,他們誰也不主動邁過去,像是隔了很遠,彼此卻都清楚他們都不過是這場雪下一起被埋葬的犧牲品。
常懷馨在結婚前夜熄滅了眼底的火光,彼時的她其實有着感情穩定的男友,也在一個月前分手了,她的愛被褫奪,婚姻被擺上談判桌。常懷瑾只能懵懂地看着,又漸漸體味到姐姐的痛苦,進而逃避她,卻矛盾地暗自努力想要成為足夠強大的人,強到也能參與這場縱橫交錯的買賣間,好像就能贖回姐姐的愛情,這當然是他最無力的一種補償。
常懷馨只能看着弟弟在這條無望的路上越走越遠,遠到好像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年紀輕輕就成為資本游戲中位列上端的玩家,然後呢?他也要來主宰別人的婚姻或愛情嗎?還是毫無波瀾地接受游戲規則成為更為赫赫的贏家?他總是想贏,總是在贏,常懷馨想問又不敢問他到底想贏什麽,在贏什麽。
她比他更早得懂得,鏟雪是沒有用的,成為雪也沒有用,她眼睜睜地看弟弟奮力成為最大的那塊陰雲,卻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這不過是一場死局。靜谧而溫暖的韶園像一個堅固而巨大的印章,不動聲色地烙上他們的詛咒。
常懷瑾今天夜宿在這邊,叮囑了秘書這幾天挑一只健康的貓,小學生喜歡的那種,送到韶園來,陳勁在信裏提到同學家的貓和可愛,自己也有些想養。
窗外的雪花輕飄飄地落着,常懷瑾莫名想到李瑜這一個月來——第一次除外——洗完澡後和自己打招呼的眼神,那張好看的臉失了跪在地上飽含情欲的光彩,絕不會像自己以前的幾個sub一樣撒嬌,而是淡淡地走進房間完成他布置的兩人需要現實姿态相處的任務,就像一片冰冷的白色雪花,單調又乏味。
常懷瑾留意過李瑜在房間做什麽,或許是出于一個離開學校的成年人對學生生活的好奇,也可能純粹想知道這樣現實而無趣的李瑜會做些什麽,答案和他本人一樣枯燥,他在備考教師資格證考試。當老師麽?貌似還挺适合他,古板又沉悶的老學究,他大概不會成為一名受同學歡迎的老師。
雖然現實的李瑜如此無趣,幾乎不會讓常懷瑾對着那張臉硬起來,好在在情事中李瑜是個超出他意料的優質奴隸,除了他難看的背外——而這點也很快得到了改善——以及他起初不懂區分游戲內外的躁動的心,這點也在一頓中餐後就學會了收斂,其他各方面都十分乖順,适應性很強,真是個乖巧的孩子,羞澀卻也主動,在游戲中很懂得享受。
周二原本能見到李瑜的,而不該用來參加外甥的家長會,然後在韶園和浮誇的姐姐不尴不尬地呆上一下午,她似乎總意味着一種超乎自己掌控的不确定,常懷瑾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還是頭一次産生了想念某個奴隸的念頭,也許是韶園空洞的氛圍讓他很容易地想到了今天本該擁有的性快感,以及大概率上一顆完全青澀的果實由自己澆灌長大,變得豔紅又飽滿,總讓人難以不對他産生一些額外的珍視。
他打開浏覽器搜索了教師資格證的考試時間,發覺剛好是這周五,乖孩子都應該有獎勵,常懷瑾毫無主人的自覺,堂而皇之地越了界。
【周五考試順利。】
李瑜大概在忙,十分鐘後才回複。
【好的,謝謝先生。】
游戲外他們不稱主奴,李瑜以為這是常懷瑾彌補今天沒有進行游戲的慰問。
常懷瑾笑了下,猜測李瑜現在應該在板着臉刷題,其實也很有趣不是嗎?一個乖乖的拿着中性筆認真做考題的孩子,在自己手掌下卻是一個搖着屁股渴望達到高潮的母狗,常懷瑾決定推翻對着李瑜面無表情的臉硬不起來的論斷,至少他現在就有些反應,如果李瑜現在在他面前寫習題他大概很難克制自己不把那條小魚引誘進性欲的樂園。
周五的時候常懷瑾帶着難以察覺的細微興奮給李瑜發了每周兩次的固定短信,在樂楊那裏定制的鞭子已經送到樊岳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将他們使用在李瑜身上,尤其是那條末端做成魚形的馬鞭。
他甚至還在信息開頭頗為關心地詢問了句考試表現如何,當然,不論如何常懷瑾都決定在周六好好給予他快感。
令人失望的是晚上九點發送的消息沒有等到回複,常懷瑾其實并未注意到這點。直到周六上午,他沉着臉在樊岳頂層等了一個小時才見到蓬頭垢面滿身網吧煙味的李瑜。
暗金色的鞭子攤開擺在茶幾上,不過不再為奴隸這一個月來良好表現的獎勵,而成為主人漫長等待的時間裏變了質的純粹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