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都城3
幾天後,我所居住的這間命殿,也就是住在那間上了鎖的主屋的主人,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回來了。
那日我早早睡下卻了無睡意,聽得外面有馬車響動,雖是極輕,我還是忍不住把窗子開了一半。幸好廊邊挂了數十盞燭燈,我才能把這些看得清明些,不然這樣庭院幽幽夜色沉沉,我定是什麽也看不真切明白的。
是一名白衣男子,身邊跟着一名随侍,從殿門口那邊,一片黑暗裏走來。他的頭發跟我一般長,沒有挽起來,只是用了一根白色綢帶簡單松垮低低地紮成了一束,顯得端莊娴靜。步子很輕卻虛浮,看來也不是一個十分康健之人。
他走着走着突然腳步一滞,就一眼掃過來。我還沒來得及看他模樣,卻也只能慌亂中躲藏在窗下的牆壁後面,心驚肉跳。
只聽得庭院裏他輕輕問了随侍一句:“偏室何時住了人?”
“回公子,是前幾日都主派人從都外帶回的女子。”
“我實在不喜廊上挂着這麽多燈,撤了去。”他的聲音平淡無波瀾。
“這些燈是因着那位姑娘夜間畏黑,都主特命挂上的……”死一般沉默了一陣,最後随侍才開口,“……是,我這就準備撤了去。”
我聽見沒了說話聲,就繼續往窗外看,頗有點偷雞摸狗的樣子。可是庭院裏,哪裏還有人的影子,只有原本漆黑的主屋裏,燃起了一盞暗暗的燈。不一會兒,有一随侍手裏端了個白碗,小心翼翼的走着去了殿外,然後就開始有人進來開始拆廊上的燭燈。
我萬萬沒想到,旻烨這時竟然也沒睡覺,要不是他那張蒼白的臉,一身黑衣的他我着實也看不見。他似乎有點怒意,步子也很快,甚至還壓抑了許多想要咳嗽起來的沖動,後面跟着那個剛剛端着碗的随侍,現在也依然還是小心翼翼的端着,怯怯地走着。
旻烨進了主屋,随侍将碗帶了進去,随即出來把門帶上。
微暗燈火閃閃跳動,這個夜終于沉寂了下來。我本想等着看看還有什麽,卻竟然就在窗邊的椅子上靠着牆睡了一夜。
“都主,卯時了,該晨起了。”外面是旻烨的貼身随侍的聲音,似乎在喚他起床。
我睡眼惺忪。怎麽來這喚了?難道是,昨晚旻烨沒走……
我打開屋門,恰好那男子也打開了主屋大門:“都主昨夜只是來閑聊,坐坐便走了。怎麽,沒回寝殿?”
“侍下惶恐。侍下今早正要喚都主起床,卻尋不見都主,想着公子歸期就在這幾日,便私心裏猜測是來了公子處,生生擾了公子清夢。侍下惶恐。”
“無妨,我已晨起,也未曾有所責怪。你若無事就走吧。”他又将大門緊緊閉上,剩了門外一群驚慌失措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随侍。
見我也開了門,他們就又好像找到救星一般,兩眼放光的看着我,一邊遠遠和我打招呼,一邊就要向偏室走過來:“洱顏小主……”
可我對旻烨實不熟悉,确實不知道這一大清早他會上哪去,不然我也實在願意幫他們一幫。所以我連忙擺手對着他們大喊:“啊啊啊頭好痛,我大概還沒睡醒……”然後也把門關上了,并且落了門闩。
我松了一口氣正在竊喜,卻聽得身後有一聲輕笑,然後就是沏茶入杯的聲音。
回頭,竟然是旻烨。
“昨晚想來瞧上你一瞧,誰知你已經睡了,卻不把門關緊實些。我便鑽了個空子在你這裏将就了一晚上。”奇怪得很,剛剛我醒來開門的時候,為何卻沒有見着他。要不是我從未離開門從屋子裏出去,我都要以為他是故意溜進來說些言語看我笑話的。他的臉沒有僵着,衣冠也是整齊利落的模樣,“睡得挺香。”
我就臉上一紅,想着昨晚自己倚着牆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窘态,竟是被他看見了,略略還有些心虛。不知他那句“睡得挺香”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我?
我手就準備去開門:“那你要出去嗎?他們應該還沒有走遠,我去替你喊他們回來。”
“我心情不好,不想見人……咳咳咳,在你這再留一會。”他舉起茶盞,一飲而盡,動作之快我想伸手攔都來不及。
“那茶是涼……算了。”聽他還有咳嗽聲,本要好心提醒,又想着反正他那樣燙,喝點涼水正好滅滅火。
零霜和零白已經在後面準備了早膳,後院的侍從們除了值夜的,就好像被人趕走一般少得可憐,想着主屋裏那位也沒用早膳,就随意開口問了:“旻烨,我是不是該去請主屋裏的人過來,我們一起吃個早膳熱鬧熱鬧?”
他神情一愣,眉頭輕蹙了一下又馬上舒展開:“他不好相處,你離他遠些。”
聽完他的話,我心裏的疑心就又慢慢升了起來。我承認,我真的不夠聰明,看不穿京之旻烨到底要做什麽,仿佛就和他教我的下棋一般,無論我怎樣部署,他都能一眼看穿,而他只是一步小小陰謀,卻毀了我的整個局面。我看不懂他,他卻看透了我,這種被人在手中玩弄戲耍的感覺實在不佳。
如果旻烨想讓我離這個人遠一點,那麽一開始為什麽要把我安頓在命殿裏?這樣前後矛盾的言行舉止,裏面又究竟藏了什麽謎團?我在他的步驟計劃裏到底是什麽,他到底想要我怎麽做?現在我這樣整日整日在都城裏閑逛對他來說到底有什麽意義,以至于他不願意放我走,哪怕我已經離開了京之都也要把我帶回來……
旻烨不會告訴我。
他的眼瞳是被濃黑睫羽而投下的黑灰色陰影覆蓋了的,撕下他蒼白臉頰的面具,也只能看到縱橫交錯層層疊疊的黑色巨網的,就像他最愛穿的玄色外裳,從外料到裏子,一路黑到骨髓裏。
哪怕他對着別人再怎麽笑容清淺,眉眼彎彎而無害,我都要打量他是不是早就藏好了一把尖刀,等着放松防備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刺進心口。
而,我想,可能有一個人會知道點什麽。
我一連觀察了好幾日,發現那人從不與別人有交集,日日緊閉大門,連侍從們都極少有機會進去。
我請了侍從通報過,只從裏面傳來了淡淡一句:“不見。”
我也想送些什麽東西進去,希望能對他胃口請我進去坐一坐的,裏面卻又是很淡然的說:“多謝,不用。”
我想偷偷看看他,可窗戶又是鎖上的,只有一扇主屋大門能夠走動,大門打開後裏面還安放了一面極大的絹素折屏,這樣也就完全沒有辦法探到他到底在裏面幹什麽。
幾次三番下來卻無任何成果,便洩氣了一大半。
零白搜腸刮肚地給我支了很多招,可是我也都覺得不妥。
零風站在一旁不聲不響的,良久,才從懷裏掏出一截斷弦:“小主,拿着此物去試一試,說不定事情就會有轉機。然而,我實是不知道此舉是對是錯……”
“零風,這樣磨蹭行事可不是你的風格。此事若一日不解決,小主就多一日胡思亂想,而且,我們也總不好一輩子都待在京之都都城裏吧,這和山頂有什麽區別?不就是多了些人,多了些繁華嗎?”
零白的這一句話,深深觸到了我的心裏。是啊,我若不努力擺脫現在的狀況,我和被囚禁在這都城裏有何分別?
于是我就叫了随侍把這小截琴弦送了進去,良久,門開了,請我進去。
“我本不欲見你。”他施施然從山水屏風後面走出來,端跪在案幾前,手上拿着一條白色綢帶,将自己如瀑的黑色長發高高紮起,随意打了個結,然後為我沏了一杯茶水遞過來,素手纖纖骨節分明。
我本在專心思索這琴弦的來歷和意義,突然間覺得像我這樣大喇喇坐在地上等着的已經不像是個姑娘的樣子了。
“我是個閑不住的,見你平日都緊閉屋門,定是乏味至極。京之都甚大卻沒幾個能好好聊聊的,我們住得這般近,就想來認識認識。”接過茶盞,我簡單說明來意。這些話都是零白編了教我的,告訴我達到目的有時候也要不擇手段一些,不說些謊話就套不得實言,“你可以叫我洱顏。”
“越卿。”他淺淺應了。互換了名字應該算是打開了話題。
我聽到後實在覺得耳熟,似乎哪裏聽見過似的,細細一想又記得不太真切,脫口而出:“啊,你就是越卿……”說完後覺得十分尴尬和突兀,把手中茶水一股腦全部倒進嘴裏,心裏想要縫上我的嘴的念頭越來越強。
這種事情,果然不太适合由我來做。
“怎麽,你認得我?”他給自己也緩緩沏了一杯,輕呷一口,神色淡然冷漠。從來沒有把目光移過來一分,沒有拿正眼看過我一下。任憑氤氲的霧氣再濕潤,也絲毫沒有沾上他的眉眼。
“不認得,不過聽有人提起幾句。”我本想說的是上次那幾個婢侍說他尊貴,品性高潔,卻沒料想到他誤會了,以為是旻烨在我面前提起他。
“他,說了我些什麽……”
他說你脾氣古怪,叫我不要接近你……
這句大實話自然沒有辦法跟他說,可一時間我也編不出什麽來,只能微微笑着,沉默喝茶。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微抿了抿,嘴角上提,一個很淡很淡的笑,然後也繼續喝茶。
“嗯……你很喜歡養花?”随意又扯了個話題。
“花草有靈卻無情,我甚喜歡。”他皺皺眉,看見我面前的空杯,神色有異,然後拿起茶壺,細致地沏了一杯給我。
怎麽把話題扯到我和京之都的身上去呢?我心裏開始焦急起來,坐立不安,索性也學了他跪在棉墊子上,一杯茶又被我喝了見底。
作者有話要說: 尬聊技術哪家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