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1
靜軒已經有七日未再來了。
整整七日。
原是小居二三日,然後下山,再帶些我從未見過的玩意兒回來。而且每次走之前也會告訴我什麽時候定歸,卻從未有過這樣久也沒半點消息。
我委實沒有在等他。
不過是山上寂靜過甚,聽得門外有些風吹草動。
“小主,今日,也要擺上靜軒的碗筷嗎?”星輕輕喚我,好久我才收回了看着屋外的視線。
“擺……”
空氣裏,只留下屋外肅殺的秋風大肆卷席樹葉的嘩嘩聲,格外清冷。以前沒有他,我們尋常度日也未嘗覺得有何不妥。在他去附近拾撿柴火順便打回來兩只野兔,取雞蛋時順手打掃了整個飼棚,上房頂捕鳥時恰巧補上了所有破漏之處之前,她們幾個大抵也是不大喜歡他的。
誰知道呢。
他挽着袖口從屋頂上跳下來,咧開嘴笑得燦爛,逆着陽光,施然走來:“人居住的地方,總不好太簡陋。”……
“算了,星,別擺了。我沒胃口,你們用吧。”
總歸他是有家在山底下的,不似我們幾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可,我還是隐隐察覺出了些了不對勁。
零星用了從未有過的責怪的眼光看着零風,像是有了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大錯,而這個錯就是我們當中最細致謹慎面面俱到的零風犯的;零雪開始不愛搭理別人,莫名煩躁,近日對事對人,也未曾有什麽好臉色;零霜零月則是帶着零栀零蝶不知何往,長時間尋不到她們人影,說是冬日漸近,要好好整理整理周圍的防設陷阱……
零白一邊分揀藥品,一邊笑道:“本就閑來無事,小主又體弱多病,再加上日日無端憂思,我這處便真的無藥可醫了。”
我嘆了口氣,往屋外看,葉落蕭條,漫山兀枝,遲暮天邊,荒涼瑟縮,日子就感覺越發難捱起來。
靜軒曾經難得情容嚴肅,面無笑意地湊在我耳邊:“洱顏,你可曾想過下山?”
“不曾,為何下山?”
他沒想到我會是這個答案,扯了一張小凳子,把我的身子扳過去背對着鏡子面對着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會,思索良久:“天地甚廣,秀麗風光,奇珍異寶,趣聞轶事,總該有你平日裏想做的或者山上沒有的事。”
“我着實沒想過。”我看着他的眼眸,就藏不住笑意,“我見過的世面甚少,也實在不知道能幹些什麽,種種地有一口吃的不餓着,有一小屋不讓風雨刮淋着,無聊得發緊就聽聽故事鬧着玩玩,這樣不好嗎?”
“你這樣,我總是不放心。”他搖頭起身,就要帶我出門去。
用完了早飯後,院子裏總是熱鬧些的。我是日日要被靜軒帶出去練玄蠱镖的,又不好言說,靜軒就用了拾柴火、獵野味、看風景(……)等由頭,她們也沒說麽,任由我瞎裏胡鬧,反正就算我在旁邊也是幫不上什麽忙的。
倒是她們頭一回看見我身上的裝束和發髻的時候,實實吃了一驚。
“靜軒先生好厲害的戲法,這哪裏還是我們小主,不細看我還以為是靜軒先生身邊跟着的小先生呢。”零栀誇張的喊出聲來,引得所有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不過更方便行動罷了,跟着去山叢樹堆裏總不好叫着洱顏拖着廣袖長裳吧。”靜軒仿佛已經洞悉了我的無知,在我問出“什麽是先生”之前,便早早就把話頭搶了過去,我也不再開口,倒省去了問問答答還要被嘲笑戲弄的時間。
我過去聽她們喚靜軒先生時便已存下了疑問,卻沒尋到合适的時機開口問,自己四下裏揣測着大約是一種稱呼罷,就如她們喚我小主喚我阿娘疆母一般,那靜軒不是小主不是阿娘,直呼靜軒聽起來也是奇奇怪怪,加了個先生便委婉了許多。
靜軒初的時候也喚我洱顏姑娘約莫是差不多道理,到底他也不是我的婢侍,跟着喚小主也沒這個道理。不過這樣喚人的稱呼這樣多,我也是弄不明白的,只覺“姑娘”和“先生”總該有些不同之處,卻總也弄不出什麽眉目來。
看着靜軒對着我笑,還擠眉弄眼的,心裏就莫名多了一小撮火苗。我的心口一直都很燙,卻也跟着靜軒傻傻笑起來。
他教的不賴,我都能聽懂,就是全不會。
“擲镖首先就要手上有些氣力,才好讓镖上也能帶着力量入木三分。”他話音剛落就是一個跟頭騰空而起,一腳在一棵碗口粗的樹上點了一下,樹就生生折斷了,我哈哈笑了很久,蠢蠢欲動想要學那個跟頭,又怕他訓斥我三心二意,只好從我坐着的大石頭上起來,擡起腳,在一棵稍細一些的樹上踹了幾下,黃葉飄落,無事發生。
他臉上就繃不住了,嘴角咧開來,一副不知該拿我怎麽辦好的表情:“等會你舉着這棵樹回小屋去,也好交差。現在,你就搬搬那塊你剛剛坐的石頭吧。”
“……”
“擲的時候,準頭非常重要,沒個準頭你手裏的東西也就不分敵友了。”然後他遞給我一根頭上包了一團粉的木棒子,指了一棵樹,“哝,看見沒,那樹上有個樹洞,你就擲那即可。”
他本是想站在樹旁邊瞧得更細致些,轉念又覺不妥,就稍稍站遠了些,一心只關注了結果,便也沒正眼看我,怎麽也料想不到那粉包就在自己的臉頰上炸開,沾了滿臉的□□。
“……”
我是個端穩的人。
但也是有脾性的。
撒潑耍賴胡鬧撒嬌這些事做起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唬得她們幾個是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大多時候都是由着我的性子來。
所以在連着幾天搬石頭舉大樹丢粉包扔羽毛看螞蟻等等諸多匪夷所思的訓練後,我就心急火燎起來了。
靜軒卻總是淡淡的笑着,我就感覺我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好生憋屈。
這不,我都沒正式開始摸玄蠱,靜軒就沒有人影了。
今天也是在不是個好天氣,太陽剛剛東升沒多久,生生叫一大片雲遮住了。我就招呼着其他人先把晾在外面的東西往回搬,保不齊待會雨點便要直直砸來。
慌忙間,零蝶沖了進來:“小主,不好了,霜和月兩人不小心掉入陷阱,月已經昏迷了,霜也是恍恍惚惚,手腿也是鮮血淋漓……白,你快去看看。”
防設陷阱本就是零霜的主意。在那個冬天後,大約是以為我已經死了,整座山再沒了半個人影。為了防患于未然,零霜帶着人在我們小屋附近和其他比較能通人行走的地方設了許多陷阱,有坑有尖刺。
自然,中招的多為野禽走獸,都經過精心裝扮上了飯桌,我們都覺得甚是有用。
我去瞧過兩眼,野蠻的荊刺,明顯的洞坑,即便是有人,但凡帶個腦子,也不會傻裏傻氣的自投羅網去。靜軒來來往往這麽多次,便是從來也未提起過如此粗糙的陷阱。
零栀說她們分頭正在一一檢驗之時,忽聞驚叫,等趕過去時,零月和零霜都跌在坑裏,正好這個坑的設施可能更完備些,尖籬已将兩人手腳釘住動彈不得,零月更是嚴重,還中了毒不省人事。
雖無性命之憂,終歸遍體鱗傷。
我就伸手要去攙,才剛觸到零霜的衣袍就猛地一縮手。零白眼疾手快,迅速把隐在衣袍上的小荊條扯了下來,再看我的手指,已經冒出了三四個豆大的血點子。
“小主就坐在一邊吧,少行動些,這荊條上可能是有些毒物的,我先去熬些藥來,旁的你也不用擔心,交于我們便好。”一條布條子就在我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手掌漸漸有些青紫起來。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我喝了一碗藥倚在床上有些胸悶氣短,略略不适。就只看到一盆一盆的水一把一把的藥往裏頭送,但仿佛作用不大,就又忍不住起床去看看。沒多久,零霜也開始發起燒來,說着胡話。好在她平日裏話也不多,也沒添多少麻煩。
零風卻很罕見的沒有在裏頭,反倒是站在廊前眺望着遠處烏漆的雲,若有所思的模樣。見我走來,對我一笑,眉頭竟也沒有舒展開。
“小主臉色也不好,可是那刺上有毒?”
“我已喝過藥,想是沒有大礙。”
“小主對此事,如何看?”零風壓低了聲音,省去了彎彎繞繞,把話已經說的相當明白。
我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經是大吃一驚:“你,你是說,此事是有人存了心思?”我微側頭,掃了屋裏人幾眼,她們臉上都是焦急驚慌的神色,也含着濃濃的擔心,沒有人像是有事隐瞞或者是裝出來的虛假神情。
可是,我也覺得,零風的話不無道理。零霜雖然做活手腳粗笨了些,但好歹也是一身的本事,若是風的手臂還在,兩人相較勝負也是不好分的,要說她實在是不小心了些掉進坑裏,遇到了荊條尖籬,用些本領避開再翻出來想也不是難事。何況零月也不是個兩手無力的,要說是一大清早還未清醒,恍恍惚惚掉進去毫無反抗之力我也是不信的。
那麽,零霜、零月、零栀、零蝶裏,誰才是有可能動手的那個?又或者,不在他們四個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洱顏離開前掃了一眼飯食,長嘆一口氣,道:“碗筷不擺,但還是看着讓她們少吃點,萬一……也還能有點熱乎吃的。”
零星:“……”小主你要是不留這句話,鍋裏的渣都能被搜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