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遇1
秋日的午後是清涼裏還帶着幾分燥氣的。
風拂過來的時候就像是掀起了一個個湧來的浪頭,鬧得樹葉嘩嘩作響。有些不禁吹的殘枝枯葉順勢就落下來,在風裏打幾個卷,飄飄搖搖的,格外孤苦無依。
一手托腮,一手百無聊賴的撥着琴弦,琴音亂雜而殘斷,透出了幾分詭異。琴前那只名曰“玄蠱”的镖通體漆黑,也絕無好形狀可言。心中的念頭在蔓自生長,細細掂量來又平添了許多惱意。
“小主啊,你何時修得這琴技竟是能生生奪了我的力氣。”零蝶猛得往地上一坐,“我便是連站着都暈得慌。”
“你自己一味躲懶,還把責任往小主身上推。小主那突有變化的曲風和好幾日的茶飯不思,本已是心有郁結,你再多言,小心小主斷了你的吃食。”零栀笑得起勁。
“我何來郁結?不過是因為……琴前這镖太醜了。對,太醜了!!不過思忖着這玩意這樣小,約是也沒有什麽旁的用途,上頭有一只類似鷹雕之物,頭上卻長角甚駭人……零栀,丢了去丢了去。”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們幾個牙尖嘴利,又是從來都是不願意讓我接觸刀劍的,這點心思自然不可讓她們知曉。
“那是蠱雕,食人。”突然在坡叢裏響起了一道聲音,着實吓了我一跳。
最近我實在是太會做夢了,一晃神全是一幕幕以前的場景,大抵不是個好現象。現今日頭都還那樣滾圓地挂在天上,平白的有了幻覺我也不好把驚訝之色顯露出來,不然,被零雪零月倆人精捕捉絲毫倒是不好解釋,等會也有必要去零白那裏讨要點什麽藥來遏一遏我信馬由缰的思緒。
“前些日子,我将一只玄蠱留在此處,想萬事憑緣,總能再相見。”來客有語低沉,帶了分毫笑意,“歸去後卻有寝難安,食而寡味,終日恍然無解。偶得點化,緣在人為,今日無事便過來了。”
“這物件,很是好玩。洱顏姑娘,你若不會,我可以教你。”
等到這一聲響起,我才明白過來。
這聲音,恐怕是真的……
慌亂間發現她倆早已示意我這只镖的主人早已站在我身後,我卻仍然在滔滔不絕,這可是大大的不好。
“你怎麽……回來了?”回頭,見叢枝掩映下有一人緩緩走來。換了一身衣衫對于我,此人明顯陌生了好幾分。深知自己孤陋寡聞,便沒有對靜軒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有些點評,只覺得上衣這樣短,袖口如此窄,看得我是渾身不适。
大抵是布料不足的應對之策。
“我居于山底宮之疆,這山,一直都在疆域邊境上,那我多少也算你們的鄰居。不過串這個門着實難,花了三四個時辰。”他發覺了我有些肆無忌憚的眼神,拂了拂衣袖,掃下了肩頭的幾片黃葉,噙着笑意,“幸好,還算及時,不過又是狼狽一身讓你們見笑了。”
“啊哈哈無妨無妨。小主,我們去幫襯裏邊的,順道叫廚房多加幾個菜。”零栀拖帶上了零蝶,“零白說了,你得多曬曬太陽。靜軒先生,你自便,我們先行離去。”
他将佩劍包袱随手擱置在一旁,坐在我原坐着的弦琴前面:“當日靜軒躲避追殺,得此處庇護,可生死不明,家人有念,趁夜色而走,不得已不辭而別。不知今日歸返,是否歡迎。”
“我……居于山頂極少見人,既已再見面,就是故友,哪有不迎之禮?”我在靜軒的對面坐下來,“你已告知且留了玄蠱,不辭而別此詞甚是不妥。我剛剛也是無聊至極,胡言亂語多有得罪。”
他輕笑一聲,沒再言語,娴熟地将手搭在琴弦上,指尖挑抹下,恍如春日,山澗泉水淙淙,桃花枝頭,一人回眸。
這種時候,我自是少不了要端詳他一番的。
恰巧零雪端了一杯茶水過來,許是剛煮沸,騰起一團氤氲霧氣,再看他低垂着眉眼,白淨的臉……
“像……蒸饅頭……”情不自禁地自呓出聲,才發現琴聲已停,四目相對,尴尬之餘,卻仍對我終于感到腹中饑餓又突如其來古怪念頭暗自偷笑。“啊,那個,我是說,真好聽,呵…….你竟也會琴?”
他道:“見你這般乏意,定是無聊至極。我也算是個适齡男子,總是要會一點技藝博人一笑罷。”
于是,我才知道,跟我閑聊,一定是很不愉快的經歷。我聽不懂了,便不愛搭理,而大多時候,我都是聽不懂的。他的語氣明明是說這件事人人都該知道一般,我總不好開口便問什麽是“适齡男子”吧。
誠然,能跟我說話的也少的可憐。幸好身邊不盡是零霜零星這些悶葫蘆,好歹她們幾個在跟了我之前,多少也算是見過點世面的,趣聞轶事是張嘴就來。那時的我就要跟在後面,拿着各種吃食去換故事聽,消磨數不盡的冗長時光的。
到如今,她們也早已沒有什麽新花樣了。
平日也還好,開始忙碌起來,三言兩語也是顧不上的。若是漫漫長夜或天有雨雪,時間就格外難打發些,聽雨點滴寒夜天明也都是尋常事。我是個不愛閑着的性子,總是要胡賴在零白的床上,纏着她倒腦汁地胡謅也要給我謅出來地講故事。
其他人是不願湊這個熱鬧的,就我和零白躺在床上,零栀和零蝶卷了鋪蓋就在地上,床頭點一盞微亮小燭,分外好眠的夜。
我就突然很懷念,以後,以後的以後,還不知道還有多少年月,還是要虛空而渡,那些曾經的歡樂,是半絲也沒有了。
“靜軒,不如,你給我講故事吧。”
他的神情裏有轉瞬的詫異,溫和地笑着也學了我單手托腮:“那你想聽什麽樣的故事呢?”
“有趣即可。”我趕忙調整姿勢,擺出了一副認真聽的姿态。
“……好。此番既為你而來,便也是要投你之好的。”他微皺着眉,思索良久,最終娓娓道來。
五百多年前,有一巫人甚有神通,上能知曉天定之命,下能推演人之禍福,很受當權者的喜愛,都渴望能得他一助,成就霸業。更有甚者不得之便要殺之,招來了許多禍事。于是他便開始雲游四海,蹤影難尋。當時,正值天下分崩,兵革互興,民衆多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他更是終日狂笑,言狀瘋癫。
行至北之山地,正逢山腳小屋有一男嬰呱呱而墜,他突就行跪拜大禮,仰天而呼:“山高而絕,是以為京。穹宇大定,于此而已。”
自然,這名男嬰,便是定國的開國都主。多年生死搏殺平定戰亂後,他将國土劃為十二,分疆而治,局面大成,天下安定。
巫人便是從那時起被封尊的,定國上下自是百事問神,萬道巫先。
京山周邊即劃為京之都,為定國的都城,都主有規,每個疆域的疆主能以自己疆地之名為姓氏,以顯無上之榮耀,且還可以對自己疆地內有功的臣民賜次姓,來凸顯各個階層的有所區別。對下轄疆地的管理也給予了很大程度的自由,一國之內仿佛還有十二個小國一般,不過就是直派巫人,定期朝會,下供上達,上令下從,代代年年都十分安定,從未生變。
所有的疆域中,宮之疆卻是格外特別。
原是敵軍親将卻突然倒戈,一支虎狼之師便歸順于定國,這于定國初立是有大軍功的,奈何這位将軍不信巫言,雖都主下令需有巫堂,卻形如虛設。巫人從不敢在疆殿裏有半句插言,這位疆主以禮相待,卻也絲毫不聽半分。
此疆地偏且還算廣博,疆民多半也是當初的軍隊,勤懇好勞,本可以安然度日簡單自給,這位昔日的将軍卻還是大崇武力,訓練疆民。是以他疆都不敢随意犯之,在當時各個封疆還依然有争奪鬥搶的年月裏得以保全。即便偶有行為逾矩,得意忘形之時,京之都憚其實力也未細細相較。
于宮之疆和卞之疆的交界,有一山名曰“卞山”,此山甚高多險峻之路,常常有人命殒此處。卞之疆崇畏,便封山稱言有山神居之,尊其可保平安福順,擾其則有滅頂橫禍。宮之疆起初并沒有當一回事,仍有人在山上種植獵生,卻個個死于非命,這才與卞之疆商定卞山周遭疆民居所全部後退三裏,再無人接近攀登。
…….
靜軒大約是看到了已經聽睡着的我,無奈:“肚子餓着,也能睡得如此香。你在山上的些許年,定是孤寂罷……”
他動作輕柔也果斷,一把就将我抱起來。微風吹來,一陣淡淡槐花香。我啧了啧嘴,使勁往他懷裏鑽。
這香,我是聞見過的。
深殿院子裏的那顆大槐樹上開滿槐花的時候,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只有那個時候,疆母阿娘能夠在深殿裏多呆一會,和我們一起做香槐糖。先把一塊大大的布洗淨鋪在樹下,零栀就像猴一般爬到樹上去晃着枝條或者摘了槐花往下扔,槐花便一大朵一大朵掉下來。那時候,整個院子裏,就是這個味道,是樹上槐花的味道,是疆母阿娘手上的味道,連我寝屋的被窩裏,也沾染了這個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放心,我的腦洞還不曾十分清奇
寫不出靜軒就是洱顏阿娘這樣一言難盡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