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大部分的世界裏, 今劍是所謂的“不存在之刃”,烏鴉天狗更多的只是傳說與怪談, 就像今劍也只是野史作家筆下為義經公增添幾分神秘色彩的趣聞逸話。
只有在極少數的世界裏, 三條宗近曾經鍛造過一振叫做今劍的大太刀供奉在鞍馬山的寺院之中,又被鞍馬山鴉天狗的頭領僧正坊贈給了向他學習武藝的弟子源義經,後來幾經變故, 當源義經和武藏坊弁慶相遇于五條大橋時,大太刀已經被重鑄成了短刀,而後作為護身刀一直一直追随着義經公,一直追随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那是今劍作為刀而言,一生的榮譽與印記, 無論在數不清的世界裏他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今劍之名與義經公緊緊相連。
今劍的主人是義經公, 哪怕千百年間滄海桑田世事流轉, 他依然這樣固執地認為,哪怕明知道黃泉并不是自己這樣并不強大的神明能夠踏足之處,依然一遍遍地想着如果能夠再一次見面就好了。
也正是這樣的執念,才會讓高天原之上的本靈無意識地去追逐義經公的氣息, 即便并沒有聽到召喚,依然迫不及待地神降而下,讓分靈能夠站在義經公面前,滿懷驕傲地說:“我是今劍!義經公的護身刀哦!怎麽樣?很厲害對吧?!”
義經公就笑着誇贊道:“哇, 今劍居然已經是神明大人了啊,真厲害!”
所以……
“我不要離開義經公……”白發的小天狗在宗珏懷裏掙紮着, 試圖跨過去桌子拉住義經公的衣服,“不要……”
“聽話……”義經公放軟了語氣哄着他,“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小天狗此時就像是在家裏說好了會乖乖上幼兒園,卻又在幼兒園門口反悔哭着要爸爸媽媽要回家的孩子一樣,瞪着濕漉漉的眼睛盯着義經公看了好久,哽咽了兩聲問:“那……那你還會聯系我嗎?”
“你可以給我寫信啊,而且時之政府對黃泉是有聯絡網的。”義經公一邊說一邊給鬼燈使了個眼色,鬼燈會意接話道:“宗珏對黃泉有專線聯絡,需要的話每天視頻都沒問題。”
“喂……我還沒說答應……”宗珏嘆氣,不過還是摸了摸小天狗的頭發跟着一起勸說道,“你的身體也開始撐不住了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能要考慮強制遣返把你送回高天原。”
總不能讓他在黃泉裏等死,不然高天原那邊可不好交代。
小天狗在心裏權衡了一下兩方利弊,委屈地扁扁嘴盯着義經公不放:“那……那說好了,要跟我聯系。”
“肯定不會把你丢下不管的。”義經公松了口氣笑着伸出手,“跟你拉鈎好不好?”
小天狗趕緊用小手指勾住義經公的小指,認認真真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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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直到宗珏他們離開點心店小天狗的情緒都十分低落,走的時候幹脆直接變回本體任由着宗珏把自己塞進衣服裏,那種典型小孩子雖然最後還是乖乖去了幼兒園但還是在鬧脾氣的樣子。
“不好意思……”義經公摸摸鼻子說道。
宗珏倒是不以為意,他養過的孩子無論是鬼燈也好齊木楠雄也好都是個性非常強烈的類型,相比起來今劍這種還算正常的孩子脾氣也就算不上什麽了。
最起碼他不會因為在幼兒園裏被嘲笑了發色而直接讓全世界的發色都産生了根本性變化。
在點心店又打包了兩份點心,等他們走回鴉天狗警察局的時候會客廳的門依然是緊緊關着的,于是他們就站在庭院裏又聊了兩句,門才被緩緩推開。
奴良鯉伴和山吹乙女并肩而立,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麽,神情之中顯出了釋然的色彩,周身萦繞着某種讓人完全插不進去的奇妙氛圍,連帶着空氣都變得粘稠甜膩起來。
“久等了。”山吹乙女微微躬身,看向鬼燈問道,“鬼燈大人,不知道轉生的隊伍現在還有沒有空位呢?”
“你的話,随時都可以出發。”鬼燈說道。
山吹乙女點頭說道:“那麽就現在吧,麻煩您了。”
現世與黃泉的時間流速差異巨大,她已經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也不想讓鯉伴大人再等待下去了。
“馬上?”鬼燈訝異地重複道,“這麽急?”
山吹乙女神情堅定:“如果不快一點的話,我會膽怯的。”
要在自己氣餒之前,不留下任何可以後悔的機會。
奴良鯉伴攬着她的肩膀,只是這樣她就覺得自己有了無窮的力量。
于是鬼燈直接通知相關部門臨時把山吹乙女加塞了進去,整個過程不超過兩個小時,基本上坐着胧車到達指定地點的同時申請書的答複也就到了鬼燈手裏,只要把蓋了閻魔廳印章的申請書交給工作人員,山吹乙女就可以在現世擁有一個嶄新的未來。
但是她依舊不可避免地遲疑猶豫了一瞬,那是每個人面對難以預知的未來所必然會出現的惶恐與無措。
這個選擇真的是對的嗎?
她忍不住這麽想着,覺得停擺的心髒久違的砰砰砰狂跳起來。
“乙女。”奴良鯉伴從背後拉住她俯身吻了上去,一字一頓道,“下輩子你也別想擺脫我。”
山吹乙女一愣,眼眶濕潤着笑起來:“那還真是倒黴透頂啊。”
她并不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只想要過穩定而平靜的生活,性格傳統還很容易被流言蜚語左右,她就是這樣子甚至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軟弱的存在,山吹乙女所有的勇氣,都源自于奴良鯉伴。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
這一次,她要主動邁出那一步。
轉生的通道是極少數黃泉無法完全控制的與現世的接點,這也就意味着它是最容易被動手腳的地方之一,當年宗珏到處追緝的逃犯有不少就是從這裏鑽了空子出去的——當然,更多的是直接被通道之中扭曲的空間撕碎,過個一兩百年運氣好說不定能有那麽一絲碎片從通道裏被吐出來。
宗珏曾經無數次地在這條通道附近巡視,強行穿過這條通道追捕逃犯,對于這條通道可以說是比黃泉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熟悉,因此當捕捉到某種微妙的力量借着通道之中猛烈的罡風悄然出現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就沖了出去把山吹乙女一推讓她順利轉生,順着那股力量的拉扯追了過去。
“鬼燈你送一下客人,我待會就不回來了。”尾音都還沒落地,通道裏就已然沒了人影。
“……”奴良鯉伴看着鬼燈半點也不擔心地直接把通道的大門關上鎖好,還頗具好客之情的邀請他在地獄游覽一圈再回去,忍不住擔心地問道,“他不會有事吧?”
“啊。”鬼燈漫不經心道,“這種級別的不用擔心。”
需要擔心的應該是不知死活撞上了宗珏的那一邊才對。
——根據黃泉律法規定對于轉生通道的幹涉是重罪之中的重罪,允許無視其原本應有的壽命直接當場斬殺靈魂押入黃泉。
事實上的确不怎麽需要擔心,宗珏非常順利地跟着那股力量的拉扯穿過了黃泉與現世的分界,穩穩當當落在繁複的陣法中央。
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裹挾着極為強烈的靈力波動,宗珏借着法陣的微光掃了一眼,這是一間囚室,用冷硬的鐵來隔絕靈魂對于外界的感知,低沉的含糊的卻又仿佛永不止息的頌念聲在他耳邊回蕩,伴随着這聲音,他的面前出現了種種幻象,巨大的洪流沖擊着他的精神,一旦精神的防禦被沖垮,他的一切都會變成任人書寫的空白。
對此宗珏倒是無所謂打個呵欠就當背景音樂忽略過去了,但他懷裏塞着的今劍的精神卻是遠沒有那麽強大,沒幾秒便劇烈嗡鳴着滾燙如同烙鐵,他甚至能夠聽到小天狗聲嘶力竭地哭叫聲。
“閉嘴。”宗珏冷聲道,腳下來自于黃泉的穢氣翻湧,轉瞬間吞噬了這間囚室之內的一切,鋼鐵所鑄造的屋子就像遇到水的糯米紙一樣融化垮塌,屋子外卻也是全副武裝嚴陣以待,所有能夠用來逃跑的路線都有人把守着,正對着他的是一個做陰陽師打扮的青年和一個容貌醜陋又怪異的妖怪。
“你是誰?!”那個妖怪叫了起來,他光禿禿的頭上有一道裂縫,裏面一顆巨大的眼珠急促地轉動着,“山吹乙女呢?!”
“我說了,閉嘴。”宗珏淡淡看了他一眼,腳下濃稠的暗色仿佛有意識一樣向着他飛速蔓延,那是足以吞沒一切的暗色,宗珏最後一個字尾音還未落下,那個妖怪已然消失在了暗色之中。
就像是憑空陷入了自己的影子之中,然後再也沒有浮起來。
“你——”那個陰陽師剛張開嘴,後半句話就消失在了宗珏的視線之中。
終于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宗珏懷中的短刀依然劇烈地撞擊着刀鞘,發出彷如斷裂的呻吟哀鳴。
當宗珏把手握在刀柄上時,小天狗就像已經完全幹涸的海綿碰到了水一樣近乎瘋狂地吸收起宗珏身上的靈力,眨眼間完全超過了一振短刀所能承受的靈力便湧了進去。
但是不夠,還是不夠,還需要更多的,更多的力量,已經基本喪失了自我意識的小天狗遵循着心底最深處的渴求拼命搜刮着靈力,足以将任何一振短刀漲裂的靈力也一樣讓他感覺到極端的痛苦,刀身出現了裂紋,倒映在刀身上的光支離破碎。
于是本能地向外擴張,刀身碎裂,而後以靈力重組,宗珏充足的靈力讓他得以順利拼湊出嶄新的軀體,刀身如何,刀刃如何,他駕輕就熟仿佛已經如此做過千萬遍,某一瞬間他甚至感覺自己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強大的,廣博的,不可匹敵的,作為短刀時候的一切如同夢境,在夢醒之後哪怕記得也毫無實感。
他再次睜開眼睛,從宗珏手中接過自己的本體。
六尺五寸,清輝滿弧。
一振只需要看着都會感受到極端壓迫力的大太刀。
有什麽變得遙遠起來,又有什麽變得近在咫尺。
什麽東西回來了。
“呵。”随意束着白色長發披着戰甲的青年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眉眼之中帶着幾分嘲弄與譏諷的冷。
他半眯着的眼眸豔紅,那是和小狐丸,亦或者是暗堕的鶴丸截然不同的,如同熊熊烈火永不止息足以焚盡一切的紅。
“要一起玩嗎,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