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傲慢往往會招致災禍,自視甚高之人終有一日會為自己的目中無人付出代價。
肯尼斯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過的這句話,雖然此刻他已經痛苦到根本無法想起這句話,但是他的确正切切實實地體會着這句話有多麽的真知灼見。
每一根血管都沸騰着,每一根骨頭都在痛,他所引以為豪的魔術回路成為了他痛苦的根源,扭曲斷裂仿佛點燃火花的炸彈,炸得他身體裏每一個細胞四分五裂,甚至于他耳邊都回蕩着嗡嗡嗡破裂的轟鳴。
原來人真的是會被痛死的。
他模糊地想着,身體痙攣着抖動如同一條垂死掙紮的魚,鮮血混着水銀滴滴答答從他的衣擺上往下滴。
那些水銀是他引以為傲的魔術禮裝月髓靈液,曾經是。
肯尼斯勉力運轉着停擺的大腦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他正被一個青年夾在臂彎下飛快移動着,一個穿着日本傳統服飾的陌生青年,用一種常人難以達到的速度與輕盈在樹枝屋頂間輾轉挪騰,劇烈的疼痛讓他對一切的感知都變得極為朦胧遙遠,整個人就像是飄在雲端,意識與身體割裂成兩個部分。
英靈嗎……
大概吧……
毫無疑問他這次的突襲行動可以說是一敗塗地,他自己興許也性命難保,一旦沒有了他的研究,沒有他傳承下去的魔術刻印,家族的沒落光景已然近在咫尺。
唯一他還稍稍慶幸一些的,大概就是索拉并沒有跟随自己參與這次行動,而是在地理位置隐蔽安全的魔術工房等待他回去。
即便他真的身死于此,旁人也不會随便為難索拉這個被他牽連進來的無關人士,她的家族會為她提供庇佑,她還年輕漂亮,又有天分,還有機會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只不過那個未來裏不會有他,經年之後他興許也只會是對方記憶裏一個輕描淡寫的影子,連自己的面容都不再能被記起。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這場聖杯戰争,這不是一條康莊大道光明坦途,而是一條荊棘遍布的獨木橋鋼絲鎖,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被驕傲與偏見蒙住了雙眼的自己,一朝行錯踏錯就直接摔落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肯尼斯的腦子被疼痛攪得亂七八糟,像是被砸開的水球裏頭各種各樣的想法湧了出來,将他幾乎要淹沒至死。
一切的胡思亂想終止于他被放下來的瞬間,若是更清醒一些能看到自己的樣子也許他會寧肯自己不要被放下來,不聽使喚的身體讓他像一灘爛泥一樣軟在椅子上,臉上是猙獰扭曲青筋畢露的模樣,眼淚鼻涕流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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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冰冷之中他感覺到有什麽落在了自己頭上,磅礴的力量洶湧着沖刷他幾乎蜷曲打結成一團的魔力回路,他抽搐着慘叫出聲,身體裏的魔術回路被撕裂,拆分,而後梳理,整合,連接成型。
肯尼斯在這漫長的折磨之中呆滞地大口大口喘着氣,他都有點震驚自己還能夠呼吸,要不是有人扯了他一下,他估計就要直接從椅子上滑下來了,疼痛到一定程度時,身體就會完全麻木,冷汗濕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稍微一動就冷得刺骨,但是也因此他填滿漿糊的大腦終于稍微清醒了一點,混黑一片的眼前多少顯出些許光亮與色彩。
“好久不見。”他看見黑發的青年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不緊不慢地用一塊素色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
青年面容清冷肅穆,二十來歲的模樣,幾分笑意溶在鋒利的眉梢眼角,只顯出了十足的驕矜疏冷。
一如往昔。
“宗……宗珏……”肯尼斯眼神恍惚瞪大,嘴唇顫抖着許久才念出那人的名字,仿佛剎那間被拉回了十幾年前。
那個宗珏之外,再無天才的年代。
他們這些魔術師是群星璀璨,宗珏卻是烈日當空。
灼灼烈日之下,再閃亮的星星也不過是稍微顯眼些的石頭罷了。
當年的時鐘塔就是就是如此,這位來自遙遠異國的東洋魔術師是絕對的金字塔頂端,在他們還勤勤懇懇練習着基礎,因為自己某些小成果而沾沾自喜時,這位早已取得了高高在上甚至足以俯視不少教師的階位,手下玩弄着那些足以讓所有魔術師退避三舍的研究。
在宗珏畢業之前,履歷上就已經寫滿了無數魔術師究其一生也無法望其項背的成就。
暴君,惡魔,獨裁者,形形色色充滿畏懼敬仰色彩的稱號在背地裏冠諸于他身上,他從來不會在意有多少魔術師被他的天賦打擊到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也從來不會在意自己一步步向前的路上究竟踏着多少枯骨,他只是往前走着,走得遠遠的,遠到讓人只是看着都已經感受到了絕望與無力。
從根源上來說,就不是一個階級的存在。
肯尼斯是比宗珏低一級的學弟,這也就意味着他在時鐘塔的整個求學期間,都被宗珏的陰影籠罩着。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驕傲,他所依憑着的一切,在碾壓式的差距之間被徹底粉碎。
十幾年後時過境遷,然而單是這輕而易舉就将他損毀的魔術回路結構重組的本事,便已然将他在宗珏畢業後默默無聞十幾年裏拼命構築起的防禦,打得潰不成軍四分五裂。
自己這些年到底在自傲些什麽呢?
肯尼斯艱難地坐起身挺直背脊勉力維持着自己的體面和尊嚴,卻心甘情願地低下頭道:“非常感謝……您……”
“無妨,我也總不能見死不救。”宗珏把手帕角對角邊對邊一絲不茍地折起,唇角微微挑起淺淡的弧度,“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肯尼斯攥着扶手,斷續道:“日後若是您有什麽事情,阿其波盧德家族義不容辭。”
他不是以自己個人的名義在說這句話,而是以阿其波盧德家族第九代當主的名義作出這個承諾。
“無所謂。”宗珏把手帕放進口袋裏,“該是我的總會到我手裏。”
他站起身,順手抄起拴在桌角對着肯尼斯龇牙咧嘴的就差撲上去狠咬一口的小奶狗揣進口袋裏,側頭道:“歌仙,送他回去吧。”
該治的傷已經治好了,他也懶得同肯尼斯以及必然會跟着他到來的麻煩們打交道,況且他這屋子又不是阿其波盧德家族的莊園,沒有空房間留給客人,一間也沒有。
他這般徑直送客的冷淡态度早在肯尼斯意料之中,隐隐的還有那麽一點懷念,當年他忐忑不安地抱着筆記去向這位學長咨詢一個難度極高的理論問題的時候,對方也是冷冷淡淡地直接丢給他參考書單扭頭就把門一關,好歹現在還跟他寒暄了兩句,比起當年可以說是貴賓級待遇了。
歌仙兼定走上前,把肯尼斯像帶過來時一樣把人拎起來夾在臂彎下,轉身就出了門。
——雖然是審神者的學弟沒錯,但是在立場上他還是願意稍微偏向一點自己養了好幾天的小奶狗的。
宗珏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把手抽出來,小奶狗正咬在他的手上撲騰,這小家夥看着小牙口卻很是不錯,一口下去就見了血,犬齒咬出兩個深深的傷痕。
“放開。”他空出來的手捏着小奶狗的脖頸冷聲道,小奶狗一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幹了點什麽,趕忙張嘴放開宗珏的手,又讨好地舔了舔被他咬出來的傷口。
一只手上敵短槍劃出來的傷還沒好,另一只手上就又多了兩個牙印,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他的。宗珏嘆了口氣,捏着小奶狗的手改為撫摸,“好歹也是學弟,就當給我個面子,嗯?”
畢竟當年他在時鐘塔的時候阿其波盧德家族還算是照顧他,他總不好眼睜睜看着對方家族斷絕傳承沒落下去,不過萬萬沒想到當年瘦巴巴撲閃着大大藍眼睛追在他身後喊着總有一天要超越他的可愛小家夥,這才短短十幾年就變成了刻薄無趣宛如教導主任的中年男人,就連發際線都岌岌可危,時間可真是把殺豬刀,一刀一刀下去連他都忍不住想摸摸頭發,确認自己的頭發依舊濃密。
小奶狗有些不太甘心,但還是低低嗚咽兩聲,夾着尾巴一口咬住宗珏的手指——沒用力,就是像咬磨牙餅幹那樣又舔又吮,口水流得到處都是。
待會得去多洗幾遍手。宗珏這麽想着,坐下來把腿埋進被爐裏,空閑的手取過被爐上的書翻閱起來。
走廊上的布谷鳥鐘走過十二點的時候,藥研藤四郎從窗戶外翻了進來,他并不是自己回來的,身後還跟了一個小尾巴。
準确的說,是個大尾巴。
身形高大的Lancer艱難地跟着藥研藤四郎翻過窄小的窗戶,遠沒有小短刀來得利落輕巧。
“你的禦主已經回去了。”宗珏對着Lancer點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擡手将因為Lancer而完全僵直住的小奶狗裹進衣服裏,又讓藥研藤四郎過來檢查了一下自家小短刀有沒有受傷。
這次藥研藤四郎為了給歌仙兼定留出足夠把肯尼斯帶走的時間單獨拖住了Lancer和Saber,期間因為種種原因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不是太重,但也是小短刀難得的狼狽了,灰頭土臉身上不少傷痕還在滲血。
“就是些小傷,我擦點藥就好了……”藥研藤四郎小聲道,人類的藥物對他們也有一定的效果,所以一般審神者為了節省靈力輕傷都會讓他們自己上藥,總歸也就是傷口愈合得慢一點日常出陣還是沒什麽問題的,并不會影響本丸的行程安排,再說他之前所在的本丸重傷出陣都是家常便飯,這麽點小傷他基本就直接忽略了。
不過他的審神者似乎挺在意的。
宗珏皺眉擦幹淨藥研藤四郎臉上的灰,側身從被爐邊的櫃子裏取出從本丸帶來的手入道具,頓了頓揚眉看向另一邊還沒離開的Lancer,“閣下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他這種長相眉毛一挑就是十足的嘲諷冷削,Lancer看了看宗珏的手背,确定上面沒有令咒後說道:“抱歉,打擾了。”說完他便又從窗戶翻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把窗戶給關上。
送走了不速之客,宗珏把收入道具在面前一字排開,指了指身前道:“過來坐好。”
作者有話要說:
【宗珏的出陣日記: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當年可是個學神【笑】以及,希望本丸的孩子們可以學會更加愛護自己。】
一個學霸遇到學神的苦逼故事233333
被小奶狗咬了一口,宗大佬表示心很痛
自家小短刀居然受傷了,心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