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雄起的小兔子
午後,山間的霧氣盡數散開,陽光從樹冠中穿梭而下,映照在清澈平靜的河面上。
南方山裏的小河總是細窄蜿蜒的,河水自山中發源,曲曲折折的環繞着整個村落。
白鵝悠閑自得的浮在水上享受鵝生,因為狗刨的幅度太大而被白鵝啄了腦袋的小狗正可憐兮兮的趴在河岸上不敢下水。
尹晟握着削尖的木頭杵在河心不肯回來,蘇葳低頭撈過濕乎乎的小狗幫它擦毛,小狗奶聲奶氣叫喚的動靜惹得尹晟眼皮直跳。
他已經在河裏奮鬥了将近一個小時,但除了撈起來了兩棵水草之外,他一無所獲。
相比之下,白鵝已經自力更生的吃飽了,只在河裏玩了一會就被白鵝打回岸邊的小狗也傻裏傻氣的咬住了兩條黑不溜秋的小魚。
尹晟黑着一張俊臉,用力繃緊了嘴邊的咬肌,過于嚴肅認真的表情和他素日裏的氣場很不搭調。
他都快把手裏的木棍生生握斷了,幸虧蘇葳特意給他削掉了最外面的一層樹皮,不然他非得把自己手心磨破。
野生的河魚個頭不大,而且鱗片光滑,再加上河底都是些深色的砂石泥土,偏深色的小魚藏匿其中,眼神不好的人,怕是連看都看不見。
尹晟算是身體機能非常好的那一類人了,平日裏鍛煉有素,身上精悍緊實的肌肉也不是擺設,除此之外他的動态視力和爆發力都很好,照理來說,抓魚對他而言絕對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叉魚這種活,其實最講究一個巧勁。
尹晟的協調性不好,這是他渾身上下最致命的一個短板,他從一開始就不會收放力氣,從小時候跟小朋友打架,到長大之後操槍甩刀的給秦峥報仇,他一直都是會放不會收,既把握不好沒有分寸,也不會控制力道的輕重。
尹晟手裏的木棍每次都是橫沖直撞的破開水面鑿進水底,帶起一片泥沙,雷霆萬鈞的動作雖然看着氣勢磅礴,但實際上連片魚鱗都蹭不到。
“小晟,還,還是我來試試吧?”
蘇葳從岸邊的帳篷裏探出半個身子,他拿手裏的浴巾裹住了半幹的小狗,毛發蓬松的小東西奮力從浴巾中露出一個小腦袋,黑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對尹晟的同情。
帳篷是尹晟讓人特意從山外送進來的,尹晟的人手腳一向很快,蘇葳早飯後的回籠覺睡得迷迷糊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尹晟已經把他抱到了河邊一應俱全的帳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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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常用的蚊香還是那種老式螺旋的蚊香片,明火點燃之後會飄出幾縷輕煙,一早上吃羊奶米糊吃到撐的小狗大概是被這股香味嗆暈了,它還沒同情完尹晟就突然趴在蘇葳膝上打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
“不用,你歇着,我來。”
尹晟繃着嘴角揉了揉自己的手肘,眨眼的功夫,他又把河面上砸出了一大片飛濺的水花,尖銳的木棍直接紮進了河床的砂石裏,他手上力道來不及收,木棍撞上石塊之後反倒把那股沖勁帶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在某種程度上保持着一種倔強又別扭的自尊心,他不願意在蘇葳面前露怯,殺鵝未遂那件事已經足夠他郁悶一段時日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抓不到魚。
“.…..或者,村裏可以借到漁網的,我們去借一個。”
水花争先恐後的濺到岸邊,蘇葳反應還算快,他及時一縮脖子,帶着傻乎乎的小狗一起躲回了帳篷裏。
尹晟動作大得像是要把河底都翻過來,蘇葳知道他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所以只能放軟聲線再次開口。
“這個時候都是小魚,确實不好抓,我也抓不到的,你去借着網,或者借個桶來撈魚,肯定會好一點。”
蘇葳努力仰頭做出了一副特別誠懇的神情,他腰臀上還很難受,一時半會沒法正常坐下,所以他現在是跪坐在帳篷裏的,屁股和腳跟之間還夾着一個儲着水的軟冰墊。
尹晟在河心,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蘇葳抻着脖子邊說邊用手比劃,生怕尹晟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滿目溫馴的蘇葳像極了白白嫩嫩的小兔子,連長耳朵都服服帖帖的垂在腦後,蘇葳話裏的意思尹晟不會不懂,他握着木棍的手指微微一松,渾身上下那股隐約的戾氣終究是消散幹淨。
“好。”
他知道蘇葳是在絞盡腦汁的給他臺階下,他擡手抹了一把臉,不算毒辣的太陽已經讓他出了一身熱汗,他淌開及膝的河水走回岸邊,撇下了那根已經被他攥出汗漬的木棍。
“确實太小了,這個魚也就一指頭長,還沒有昨天的大……”
山風吹開了平靜無波的水面,尹晟話還沒說完,又一條半掌大小的河魚在白鵝的追捕下跳出層層漣漪,白鵝探頭擺首,輕輕松松的把這尾不合自己胃口的大魚甩去了岸上,順便還在一片沉寂之中給了尹晟一聲充滿了憐憫的“嘎”。
尹晟去村子裏接了魚竿、漁網、魚簍,又跟村裏的小孩去挖了幾十條泥鳅。
蘇葳哭笑不得的坐在帳篷裏看着尹晟氣勢洶洶和一只鵝較勁,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哄他還是應該待在邊上看戲。
被白鵝甩到岸上的這條魚便宜了饞嘴的小狗,天真無邪的小家夥顯然是秉承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則,一條魚下肚,它不僅不記得先前被白鵝打回岸邊的恥辱,而且還頗為狗腿的跟着白鵝一起去破壞尹晟的抓魚大業。
支起來的魚竿被白鵝一翅膀扇倒了,手工編織的魚簍被小狗頂在腦袋上帶走了,尹晟只能氣急敗壞的撸起袖子抛開漁網奮力往河道裏撒。
好在借來的漁網夠大夠密,就算尹晟不會什麽技巧也能靠着蠻力覆蓋住大片河面。
捕魚的老手都知道不能趕盡殺絕,太小的魚苗應該重新放回水裏,但蘇葳實在是不忍心提這茬。
畢竟尹晟撒網收網來來回回折騰了快一個小時,最後一共才弄上來十幾條活蹦亂跳的魚,假若再按照大小篩選一下,估計最多也就只能留個兩三條。
蘇葳捏着一指長的河魚在心裏悄悄愧疚了一下才把它去鱗剖腹收拾幹淨,尹晟蹲在河邊用幹柴和枯枝生火,尹晟悶頭忙活的功夫,在河邊瘋跑嬉鬧的小狗和白鵝成雙成對的跑回了他們身邊,蘇葳兩手一抖,差點被突然竄上的來白鵝吓到小刀脫手。
家禽似乎總是有點神秘莫測的靈性,白鵝歪着細長的頸子沖着蘇葳嘎了兩聲,黑豆似的眼睛裏流露出了幾分嫌棄幾分試探,那意思是它可以幫忙抓幾只更大的。
蘇葳眼角一抽,只能趕緊壯着膽子趕緊把它趕去一邊,讓它別跟着添亂。
傻裏傻氣的小狗依舊頂着腦袋頂上的魚簍,尹晟自己生不好火還有心思嘲笑一只幾個月的奶狗太傻,許是他充滿嘲諷的笑聲聽起來太可恨了,小狗立馬不屈不撓的仰起腦袋沖着他連吼帶叫,即使頂着魚簍看不見他人在哪,也要扯着嗓子嗷嗚。
一人一狗吵得跌宕起伏,蘇葳已經連腹诽都不想腹诽了,他慢吞吞的起身鑽回帳篷裏找出來裝東西的袋子,尹晟的助理清楚自家老板是個生活起居上的半殘人士,所以特意給他們準備了一大包應急的東西。
加了酒精塊和助燃劑的柴火很快就熊熊燒起,樹枝洗幹淨之後變成了稍顯粗犷的竹簽,蘇葳把個頭相對大一點的魚串起來烤了,那幾條太小的就直接扔進鍋裏做成了魚湯。
河魚的土腥味重,不加辛辣一點的調料很難蓋住魚肉原有的味道,尹晟去借漁網的時候,村裏人還很熱心的塞給他一瓶自家發酵的辣醬,用得是當地的辣醬和鮮姜,味道非常純正。
蘇葳是吃這種東西長大的,尤其是小時候,他幫工做活賺不了太多錢,基本上頓頓都是洋芋和幹糧,偶爾煮個餌絲烤個餌塊也沒什麽配菜,辣醬算是為數不多的調劑。
土辦法做出來的辣醬沒有市面上那種添加劑,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紅豔漂亮的珍馐,但尹晟一打開蓋子蘇葳就被勾起了饞蟲。
可蘇葳不敢吃,他最多只能眼巴巴的多聞兩下,尹晟看着他調養身體是部分原因,他昨晚被尹晟欺負慘了是另一部分原因。
為了不在某種知名不具的事情上受罪,蘇葳不得不強迫自己控制住嘴饞的念頭,于是抹了辣醬的烤魚全都便宜了尹晟。
尹晟是個吃不慣辣的,好好一瓶辣醬到了他手裏基本上暴殄天物。
他啃了不到兩條烤魚就被辣到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流,蘇葳一邊翻轉着還沒熟透的烤魚一邊看着他連哭帶咳的在河邊喝水漱口,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應該先心疼尹晟還是應該先心疼辣醬。
能不能吃辣這種事是天生的,人對辣度的感知程度基本是由基因決定,可能有些人是可以靠後天的培養來鍛煉忍耐力的,但尹晟顯然不是其中之一。
他陪着蘇葳在山裏住了半個月,最多只能接受到餌絲裏放半勺油辣子的辣度。
蘇葳身體徹底好全之後給他做了一頓火瓢牛肉,尹晟極其自信的要蘇葳給他做正常辣度,結果光是炒底料的時候他就守着竈邊被嗆哭了半個小時。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他的吃飯大業,開飯之前,司機專程開車送了兩箱豆奶過來,蘇葳剛把裝好底料的銅瓢上桌,他就捧着一升裝的豆奶瓶子大義凜然的坐下,滿臉寫着視死如歸。
已經有了正式姓名的尹嘎嘎和蘇小汪則守着自己的食盆安靜等飯,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一狗一鵝基本能夠和平相處。
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還是蘇小汪單方面招惹尹嘎嘎,它總是在被追着攆出一裏地之後再慘兮兮的回來找蘇葳賣慘,并且周而複始,記吃不記打。
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個活蹦亂跳的小東西會跟着他們一起回家,蘇葳一開始根本沒敢往這處想過,他知道飛機上不能帶活物,而且鵝是肉鵝,狗是土狗,以尹晟的身份恐怕不會養這種普普通通的寵物。
帶它們回家這件事是尹晟提的,尹晟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他還要因為賺錢的事情忙幾年,蘇葳總是一個人在家肯定會憋悶,他還遠遠不到能夠容忍一個孩子和他分享蘇葳的地步,所以僅目前來看,這兩只小動物倒是最合适的。
山中無日月,悠閑安逸的生活無論過多久都不會覺得膩歪。
繼火瓢牛肉之後,尹晟又解鎖了土鍋、松花糕和汽鍋雞這種相對友好一點的當地特色,蘇葳本來還想帶着他去周邊的景區轉一轉,可他沒多大興趣。
半個月的功夫足夠尹晟在吃以外的事情上徹底入鄉随俗,說到底他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蘇葳所習慣的清苦日子對他來說是一種別具一格的氣味。
他很快就和山裏的小孩子們徹底打成一片了,閑暇時他會和蘇葳一起去學堂蹭課,大馬金刀的坐在蘇葳曾經坐過的位置感受一下蘇葳的童年。
支教的老師請他上臺講課他也不怯場,只是他顯然不會講什麽正八經的東西。
尹晟這輩子所有的文學素養都集中在屈原的《山鬼》了,不過晦澀難懂的文字不适合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尹晟倚着講桌沉思片刻,最後選擇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講述這個神話故事。
蘇葳一開始并沒有聽懂,他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歪着腦袋看尹晟侃侃而談,滿心都在驚奇于尹晟居然還有這麽書卷氣的一面。
窈窕美麗的山鬼,癡心等待着應該赴約的情郎,可最終只等來的風雨和猿啼。
尹晟給這個悲傷的故事換了一個美好的結局,在他的講述裏,失魂落魄的山鬼遇到了另一個有趣又開朗的年輕人,而這個人是永遠不會再讓山鬼癡癡等待的,因為年輕人選擇和山鬼一起隐居在郁郁蔥蔥的山林裏,長相厮守,寸步不離。
小孩子們聽不懂其中深意,不過支教的老師倒是偷偷對着蘇葳眨了眨眼。
蘇葳是在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才回過味的,他怔怔的收手坐直,随後就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一張臉。
許是他臉紅的太明顯,坐在他旁邊的小朋友還眨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湊過來問他是不是生病了。
小孩子們賣力捧場的掌聲中,尹晟講完了故事,他跳下講臺神色溫和的想要帶着蘇葳繼續出去溜達,他其實沒指望蘇葳能反應過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蘇葳居然一反常态的主動跟他十指交錯,驚得他出門的時候直接被不算高的門檻絆了一下。
情投意合之後的悸動是世間最甘甜的滋味了,山風吹不涼蘇葳臉上的熱度,他抓着尹晟快步上了山,直接跑到自己常年割草的地方薅了一大把的綠油油的草葉。
像草戒這種小玩意是蘇葳打小就會編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技能。
可他卻從沒有編過這麽糟糕的作品,蘇葳兩只手抖得厲害,該平整的地方不夠平整,該打結的地方打不上結。
蘇葳急得幾乎握不住手裏的東西,他屏着呼吸稍一用力就把長長的草葉扯斷了好幾根。
眼淚是在編壞第三次的時候奪眶而出的,蘇葳茫然無措的抓了第四把草,倉促之間,草葉還在他已經磨出繭子的指腹上割出了一道小小的破口。
“小晟,小晟……我……”
“我願意,穗穗,我願意。”
尹晟搶過了蘇葳手裏的草葉,他不會編什麽草戒,所以他只能把這幾根長長的草葉纏在蘇葳的中指上打個結。
這和他想象中的求婚場景不太一樣,但他知道,這是他籌劃一輩子都籌劃不出來的浪漫場合。
因為這是蘇葳主動的。
尹晟低頭吻了吻蘇葳滲血的指尖,他原本想将那點血跡舔走,但蘇葳卻用力捧起了他的臉。
由蘇葳主導的親吻帶着陌生的強勢,他被蘇葳撬開了齒關咬住了舌頭,并不擅長吻技的蘇葳像是個努力咬人的兔子,即使叼住了他的舌頭也不知道應該怎麽下口。
“穗穗,你這是咬……穗——”
尹晟含糊不清的笑了一聲,他摟住蘇葳的後腦打算身體力行的教一教蘇葳到底怎麽樣才叫深吻,只可惜蘇葳并沒有給他機會,因為短短幾秒之後,他就被蘇葳拎着領子按到了一邊的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