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吃醋專八
加固過的床板依舊會發出吱呀的響聲,蘇葳蜷在床裏揉了揉眼睛,雞鳴和人聲穿過薄薄的木門透進屋內,他睡眼惺忪的滑下枕頭蹭去尹晟枕過的地方,整個人都在薄被裏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蘇葳睡得很熟,舟車勞頓是一種很累人的事情,昨天他們一到地方,尹晟就早早哄着他躺下睡覺,只說今天再跟他細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熟悉的煙火味也從門縫裏滲了進來,只是這種味道和記憶裏的不太一樣,蘇葳皺着鼻子想拿被單捂臉,只是尹晟的咳嗽聲從緊随其後。
蘇葳立刻打了個激靈,他是掀開被子就往外跑的,情急之中連鞋子都沒顧上穿。
院子裏煙霧缭繞,刺鼻的糊味已經小有規模了,蘇葳剛一出門就被熏得眼睛發紅,而煙霧中心的尹晟顯然已經是滿臉黑灰。
“穗穗.…..穗穗,咳……咳咳——早,早啊……”
尹晟蔫頭蔫腦的杵在竈臺邊上,手裏還抱着一頓打算往竈膛裏塞的柴火。
“我就想燒個水來着,沒什麽事,穗穗,穗穗,你先回屋,咳——咳!咳——”
尹晟平日裏連香煙味都受不了,眼下自然是對付不了這種場面,他本來想給蘇葳燒個洗臉水,結果竈火總是燒一會就滅,他也沒用過這種東西,只當火滅是柴不夠,所以他就一個勁的悶頭往裏塞柴火。
尹晟足足往竈膛裏塞了夠煮三頓飯的柴火,虧得竈臺當初壘得結實,現在才沒有直接炸開。
蘇葳紅着眼圈搓了搓尹晟亂蓬蓬的腦袋,他一邊拼命忍笑一邊拿樹枝把竈膛裏的柴火勾出來,尹晟撿柴火撿得也不對,有的樹枝還遠遠沒有幹透,更有的枝條還帶着翠綠翠綠的葉子。
“穗穗……穗穗!你別笑,我以前沒弄過這個!”
蘇葳忍笑的功力太差了,最多只能保證不笑出聲,尹晟見狀立刻滿臉窘迫的嚷嚷了兩句,他抱着手裏的柴火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終只能憤憤的跺兩下腳。
“我沒,我不笑,小晟,我不……噗——”
最後勾出來的兩根枝條上還帶着綠油油的小野桃,蘇葳一時沒繃住,直接垮下身子笑得肩膀發抖。
尹晟真的是完全沒有劈柴生火的概念,基本上是碰見什麽就薅什麽,蘇葳蹲在地上笑到眼角泛淚,愣是把自己生生笑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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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之間的狀态了颠倒過來,一貫精明能幹的尹晟反而變成了笨拙懵懂的那一個。
這一鍋水燒得跌宕起伏,蘇葳手把手的教他怎麽放柴火,怎麽引燃送風,尹晟搬着小板凳坐在竈邊勤勤懇懇的幹活,直到又把自己臉上熏黑了一層才磕磕絆絆的燒開了洗臉水。
一鍋水燒完,尹晟自己就用了半鍋,他趴在蘇葳膝蓋上可憐巴巴的仰起臉蛋,煙灰和鍋灰糊了他滿臉,蘇葳笑得肚子疼,一時只能顫顫巍巍的捧着他的面頰幫他擦洗,這并不是一個容易活,尹晟睫毛生得又長又密,所以連睫毛梢上都粘着細細的灰燼。
蘇葳的住處守着進山的入口,村裏的孩子們大都會在一早把家裏雞鴨豬羊趕來山腳,泥猴子似的小孩對外來的陌生人很感興趣,但興許是被大人叮囑過不能随意打擾,所以只能站在遠處好奇的看一會。
蘇葳幫尹晟擦完臉之後才發現那些孩子就站在不遠處,他下意識的縮了指尖,打算和尹晟拉開一些距離,山裏閉塞觀念守舊,他之前那段日子并不好過。
可他的手被尹晟抓住了,擦幹淨臉蛋的年輕人又變回了俊朗無暇的模樣,尹晟扣着他的手腕輕輕摸了摸他的掌心,示意他無需擔心。
窮困又窮困的好處,當謀求生計這件事情成為當務之急的時候,人們大多不會顧忌到別的東西。
尹晟在當初帶蘇葳走得時候就給村裏拿了一筆錢款,數額大到險些把接手錢款的老村長吓出個好歹。
他給蘇葳的村裏鋪路通電,給村裏帶來山外的貿易單子,幫着這些人賣農産和手工制品,在外務工的青壯有了回家工作的機會,整日瘋跑的孩子們有了新修的學堂和支教的師資,遠在縣城的醫院也在山村裏駐紮了能夠應急的衛生所。
尹晟做得事情足夠讓個山村為他立個牌位敬香,但他所要求的回報卻很簡單,他只希望這些人能像最初那樣善待蘇葳。
黑黝黝的孩子們帶着天然的野勁,像是一群好動頑皮的小猴子,尹晟回屋拿了個小包裹給蘇葳,又伸手把那些孩子叫到自己跟前。
花花綠綠的糖果玲琅滿目,別說是這些還沒走出山村的孩子,就是蘇葳都沒見過這麽多糖。
尹晟笑着蹲下身來問這些孩子的姓什麽叫什麽,誰開口答話就給誰一顆糖。
有了糖果的誘惑,怯生生的小孩子們自然都變成了吵鬧的小山雀,蘇葳怔怔了愣了一會,随後便神色溫和的給這些孩子一人抓了一把糖。
孩子們說得話裏依舊帶着一些鄉音,但卻沒有之前那麽重的口音了,每個人拿完糖後都會跟他道一聲謝,有的腼腆、有的大方、還有個比較頑皮的小刺頭悶呼呼的垂着腦袋跟他說了聲對不起。
蘇葳牽了牽唇角,給他抓了一大把糖,而後又擡手去使勁揉了揉小孩的短發。
這個孩子是村裏的小霸王,他回到山裏之後經常會被人戳脊梁骨,小孩總是跟大人學,所以時常會在他這兒搗點亂。
讓村裏人善待蘇葳是尹晟的初衷,可當這個心願達成的時候,尹晟又特別幼稚的吃了醋。
許是蘇葳揉小孩發頂的時間有點長,剛剛還和顏悅色的尹晟立刻撅起了能挂油瓶子的嘴,他把那一包糖果往小孩手裏一塞,随即就變了臉,開始把這幾個孩子往外趕,
捧着糖果的小孩如同得到了全世界,幾個小孩都沒有害怕,反倒是興高采烈的抱着糖果繼續去趕豬。
孩子們蹦蹦跳跳的走了,尹晟掬了剩下的熱水給蘇葳洗了三遍手,而後蹲下身來連拱帶蹭的把自己腦袋往蘇葳手心裏貼,俨然就是個學齡前的小醋王。
不知道誰家養得小土狗在這會溜溜達達的走到了木屋前頭,肉乎乎的小家夥估計是剛剛能走穩路,陌生人的氣味使得小狗充滿了求知欲。
蘇葳剛想開口問尹晟早飯吃什麽就眼見着這個深褐色的小肉球滾進院子裏來蹭自己的褲腿。一人一狗的動作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空前的相似,尹晟也被突然出現的小東西吓了一跳,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的互相打量了半晌,蘇葳摟着尹晟的腦袋顫顫巍巍的抖了好一會,實在忍無可忍的偏過頭去笑出了聲。
回家鄉的第一頓早飯,蘇葳做了三人份的。
昨晚他睡下之後,尹晟從村裏買了不少東西過來,不怕人的小奶狗甩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就往裝臘肉的袋子裏紮一個猛子。
蘇葳煮了稀豆粉和餌絲,臘肉切開蒸好,放到餌絲上碼齊,稀豆粉裏則加姜汁、蒜末、和一丁點提味用的油辣子。
小奶狗似乎是下定決心要在這裏蹭一頓飯,蘇葳給這只毛絨絨的小東西舀了半碗沒加任何佐料的稀豆粉,又給他撕了一點泡過很多遍水的臘肉。
山裏土竈做出來的東西和家裏那種煤氣竈的不太一樣,尹晟被香味勾得暫時沒空和一只狗較勁,他接過熱騰騰的早飯就悶頭開吃,一連吸溜了兩碗也覺得不飽。
“穗穗,還餓。”
尹晟抹了把嘴放下了筷子,他昨天一天基本沒吃什麽東西,照例說昨天的飛機餐并不差,但他就這個毛病,不是蘇葳做得飯他都吃不下去。
他邊說邊低頭去瞅了瞅地上那個吃相特別歡實的小東西,搖着尾巴的小奶狗似乎感覺到這股不懷好意的炙熱目光,立刻就夾着後腿打了個哆嗦。
蘇葳哭笑不得的伸手戳了戳尹晟的腦門,後者還很理直氣壯的梗着脖子表示自己就是連狗的醋都吃。
蘇葳對尹晟真的是一點轍都沒有,他忍笑撥開尹晟額前的亂發落下一個安撫性的親吻,随後便要起身去給尹晟烤餌塊。
只是這時候,尹晟好像突然不餓了,蘇葳還沒從小凳子上起身,尹晟就抓了他的手腕将他結結實實的帶進懷裏。
危機解除的小奶狗歪着腦袋眨了眨自己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它用前爪勾着碗沿輕輕抖了抖耳朵,并不理解這兩個人為什麽會突然嘴對嘴的湊到一塊去。
唇齒糾纏的水聲和低啞的喘息讓小奶狗困惑得忘了吃飯,它直起後爪,努力撐起自己肉球似的小身板,又将前爪搭去了蘇葳的褲腳。
“汪——汪嗚!嗚汪——”
奶裏奶氣的叫聲讓蘇葳倏地紅了耳根,他本來已經對尹晟這種随時随地的親密行為有了幾分抵抗力了,但一想到旁邊還有一個不大點的小狗看着,他就又以一種快到誇張的程度羞紅了整張臉。
稍有反抗,滿臉羞臊的蘇葳是最誘人的,尹晟眉梢微揚,黑亮深情的眼睛裏冷不丁多了幾分算計,他撫上蘇葳的脊背将徹底羞紅的男人撈進了自己懷裏抱牢,随後便意味深長的沖着滿臉傻氣的小狗眯了眯眼睛。
蘇葳這一頓早飯吃得幾乎自暴自棄,哼哼唧唧的小奶狗湊在他腳邊左聞一下右嗅一下,抱着他的尹晟埋在他頸邊左親一下右啃一下。
剛剛還不對盤的一人一狗在短時間找到了空前絕後的默契,蘇葳紅着眼眶往尹晟頸邊回敬了一口,本想勒令他老實一點,結果尹晟非常不要臉的把另一邊頸子也湊了過來,美滋滋的要他再蓋一個戳。
蘇葳被他逗得愈發面紅心跳,卻沒有回擊的辦法,最終只能重重撂下面碗,又撈起地上純真無邪的小狗按在膝間,掰開人家肉肉短短的兩條腿,非常不講究的彈了一下中間那根小到不能再小的嫩芽。
雖說不是遭在自己身上,尹晟還是配合的打了激靈,他連忙恢複了正人君子的做派幫着蘇葳刷碗收拾,被彈懵的小狗慘兮兮的鑽去凳子地上奶叫出聲,顯然是并不理解為什麽自己會淪為池魚。
早飯過後,蘇葳臉上的紅暈還沒消完,尹晟規規矩矩的牽着他的手帶他去村裏轉悠,不記仇的小奶狗呼哧呼哧的邁着短腿跟在他們身後,尹晟還是很喜歡這種小動物的,他和蘇葳走幾步就停一下,特意等一等它。
村裏的變化不大不小,尹晟給這裏帶來的現代化是恰到好處的,他沒有抹殺掉山村原本的質樸和靈氣,只是給這裏帶來了像電力之類的必需品。
大部分老屋都是在保持原貌的程度上修繕的,尹晟想得遠,他想着再過幾年,村裏的盈利一漲再漲的時候,他可以在這繼續搞旅游開發,雲南的大多數旅游景點都已經完全被商業開發侵蝕了,像這種淳樸天然的地方反倒會成為吸睛的亮點。
蘇葳在村裏走走停停,他看見很多熟悉的面孔,但這些熟人看見他的時候都有幾分局促,不是很敢走過來和他打招呼,畢竟他們對尹晟還是敬畏居多。
直到快走到學堂的時候,蘇葳見到了幾個一直特別照顧過自己的老人家,飽經風霜的阿公和阿婆拉着他的手,操着一口濃重的鄉音誇他給村裏帶了福氣。
叼着水煙的老村長大概是全村最看得開的一個,老爺子拍着蘇葳瘦削的肩膀,誇他比自己那個找了城裏人的孫女嫁得還好,蘇葳被他拍得一哆嗦,直接又低着腦袋羞紅了臉。
尹晟對這些老人也很尊敬,他稍稍欠身給老人們見禮,笑眯眯的跟蘇葳學當地的口音叫人,但他手上卻不留痕跡的搞了小動作,他握上蘇葳的手腕,将蘇葳從別人的簇擁裏搶回來十指交錯,可謂是既懂事明禮又小肚雞腸。
學堂是尹晟花心思最多的地方。
這裏是教書匠的心血所在,也是蘇葳開蒙長大的地方。
尹晟讓人把原先一間小小的泥瓦房拆除重建,三層高的小學堂是十裏八鄉中硬件設施最好的小學。
山裏潮熱,孩子們都在二樓和三樓上課,一樓做了牆體防潮,加了些室內的運動器械做成了活動室,外面的泥地也墊了上塑膠畫上了跑道,樓後還有一個小型的足球場。
他們轉到這的時候,孩子們正在上課,蘇葳也就沒往樓裏進,尹晟帶着他繞開了學校去往樓後的山上,刻意修繕出來的小路并不難走,蘇葳跟着尹晟上至山腰,驟然開闊出來的一塊空地也是人工開辟出來,正對着山下書聲琅琅的小學堂。
“這事我沒跟你說,但是我找得是剛才那幾個老人家,都是按你們這邊規矩來的,應該沒有問題,風水也是請人看過的。”
尹晟稍有不安的垂下了腦袋,他拉着蘇葳的手攥了一下了,臉上的神情和卡在山坡上後腳蹬不上來的小奶狗有八分相似。
蘇葳走上前去摸了摸還帶着露水的石碑,石料和刻字都是相當好的手藝,比村裏當年立得那個好多了。
促使他走出家鄉去城裏謀生的那場天災沖垮了半個山頭,教書匠的屍骨就收斂在那裏,可是他找了很久都沒能找到。
尹晟立得是一個衣冠冢,這本該是他這個養子做得事情,但尹晟卻替他完成了。
蘇葳很少會想起自己的身世,教書匠死的時候他還太小了,他甚至連死亡的概念都不懂,更難提什麽悲傷。
蘇葳蹲在墓碑前發了很久的呆,久到小奶狗都自力更生的爬上山坡跑了過來,小家夥奶聲奶氣的叫聲引得他回了神,蘇葳扶着墓碑打算跪下去給養父磕三個頭,可就在他将跪未跪的時候尹晟卻拉住了他的手。
“給咱爹磕過了,我磕九個呢,肯定夠了。”
額間帶着泥土的尹晟已經陪着蘇葳跪了很久了,他膝蓋上都被潮濕的泥地沁出了水痕,他拉着蘇葳的手腕帶着蘇葳起身,眼裏帶着一點點孩童似的賴皮,
他并不是矯情到連磕頭這種事情都不舍得蘇葳做,他只是想哄蘇葳開心一點,蘇葳前半生過的太難了,他不想讓蘇葳去回憶不曾察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