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愛他就為他修路
秦岱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秦峥的處事原則,從小到大,他一直把自己那點見不得光的不倫心思藏匿得嚴嚴實實。
慧極必損,情深不壽。
秦岱活得并不如意,秦峥出事時他恨自己不能力挽狂瀾,再見尹晟時,他又覺得這個過于年輕開朗的孩子并不像桀骜狠戾的兄長。
可他還是盡可能的去幫襯尹晟了,因為尹晟是秦峥留下的唯一血脈,就算他不能借此看到舊人的影子,他也心甘情願護着尹晟。
而蘇葳則是橫生的一個意外,秦岱對蘇葳的印象不好不壞,他覺得蘇葳乖順有餘,情趣不足,雖然看着溫順舒心,但實際上并沒有什麽長久的資本。
過于安分守己的小白兔是無法在秦峥這種人身邊久留的,秦岱看得透徹,只是當年的蘇葳實在是太柔軟可欺了,簡素木讷的山中少年仿佛完全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
他一方面嫉妒蘇葳能留在秦峥身邊,一方面嫉妒蘇葳淳樸安寧的生活,所以在秦峥身邊那麽多莺莺燕燕當中,他唯獨總是對蘇葳冷言冷語,暗中擠兌。
直到秦峥出事之後,樹倒猢狲散,他的眼線告訴他已經消失許久的蘇葳重新出現了,依舊笨拙質樸的鄉下人賣了房子幫秦峥搶救續命,給秦峥入殓收屍。
秦岱是在這個時候才對蘇葳另眼相看的,可他并沒有和蘇葳緩和關系的機會。
長子的變故把一向硬朗堅韌的老爺子傷到了,他那兩個哥哥仍在不遺餘力的榨取着秦峥的留下的東西。
他留在風雨飄搖的秦家苦苦支撐,從秦峥死後到尹晟回國之前的那段時間裏,他把所有人手都散了出去,就為了能在暗中護着蘇葳平安打理完秦峥的後事。
秦峥是秦岱的心魔,蘇葳那幾句話讓他大病了一場,他把自己關在屋裏昏睡了三天三夜,終于在很多年後再次夢見了他的兄長。
讓他思念半生又讓他不敢提及的男人重新出現在他的夢境裏,一切都回到了秦峥少年時離家出走的那一天,剛過十七歲的秦峥已經生出了成年後的英俊相貌,因為和父親的争執,秦峥臉上還帶着一道細細的血口,他仰起帶着淚珠臉蛋死死扯着兄長的衣角,無聲的抽噎了許久。
而秦峥只是輕輕用手揉了揉他細軟頭發絲,低聲跟他說,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兄弟。
秦岱病了将近十日,病愈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生意全都甩給了尹晟。
蘇葳的話算是幫他解開了這麽多年的心結,他執念半生的人知道他背德不倫的思慕,也沒有因此排斥他,這樣的事實足夠讓他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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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岱這輩子一直把秦峥當成他的神明,有了這樣前提在先,秦岱就絕不會再為了什麽倫理綱常去阻撓尹晟和蘇葳。
秦岱再露面時瘦了不少,兩側的顴骨都隐隐浮現出了突兀的輪廓,他是主動登門拜訪的,除了一些交接的文件和手續,他還給蘇葳帶了兩盆花。
是南方常見的那種小野花,星星點點的花朵成團的聚簇在一起,小巧別致又鮮豔朝氣。
尹晟對他的态度很不友好,差點直接把大門拍在他臉上,但秦岱卻沒有在意,他甚至還慢悠悠的顯出了一點笑意,他一直覺得尹晟缺了點秦家人的煞氣和陰鹜,可現在看來,只要是和蘇葳搭邊的事,尹晟肯定會兇神惡煞的拿出另一副猙獰的嘴臉。
秦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也就很有眼力見的早早告辭,他走後,尹晟滿臉都寫着不高興。
蘇葳只能趕緊把拿兩盆花放到了院子裏最不起眼的角落。
蘇葳被尹晟上次那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給弄怕了,最近這幾天裏,他一直把尹晟當成個三歲孩子來照顧,就連晚上睡覺,他都放任尹晟埋在他心口邊嘬邊啃。
天氣已經徹底回暖了,從秦岱那回來之後,蘇葳對那個花棚特別感興趣,他一直喜歡打理花花草草之類的東西,一時也就被勾得心癢。
尹晟昨天專程剛好找人從郊外運了點土回來,想着幫他在院子裏弄一個小花壇,眼下他們還沒來得及去買花種,秦岱就直接送上門了。
其實只是兩盆很普通的小野花而已,價格不貴,品相也一般,可這畢竟是家鄉的東西,蘇葳顧忌尹晟的氣性,他不會把這兩株小花大大方方的栽在院子裏,但總歸是有點在意的。
尹晟白天上班的時候,蘇葳會趁機去給它們澆點水松松土,野花耐實好養,稍加照拂就能長得生機勃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了秦岱那恒溫恒控的條件,花骨朵沒有留存太久,不過短短兩天就掉了個幹淨。
說來也奇怪,興許是老天爺故意要氣一氣尹晟這個氣包子,一周之後,花盆裏的野花蓬勃生長,他買回來種下的花種們卻像是被偷摸煮熟了一樣,始終沒有露頭的跡象。
尹晟因此又滿臉不樂意的鼓起了腮幫子,并且堅信一定是那兩株養在花盆裏的野花搶走了埋在土裏的養分。
他一滿臉憤憤的握着鋤頭置氣,蘇葳就忍笑忍到肚子疼,尹晟在種花這件事上和秦岱差不多,沒有任何天賦。
每個種子都埋得又深又嚴實,與其說是種花還不如說是藏金子,尹晟還偏偏不肯讓他幫忙,硬是要僅憑一己之力給他種個郁郁蔥蔥的小花壇出來。
蘇葳哪忍心澆滅尹晟這一腔甜絲絲的熱血,他只能偷偷摸摸的買了一袋新種子打算偷梁換柱。只是他挽起褲腳下地幹活那天,尹晟剛好回來得早,傍午前後,大門一開,四目相對,興高采烈的尹晟立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一只慘遭霜打的小柴犬。
慘遭打擊的尹晟在這一天裏陷入了連花的種不好的自我懷疑模式,這也不能怪他脆弱,因為他這段時間确實過得艱難。
秦岱把所有的生意都甩到了他身上,美其名曰是給蘇葳的補償,實際上是要在心願了卻之後,安安生生的頤養天年、坐等分紅。
秦岱做的生意是正八經要腦子的生意,尹晟那點做鼠标墊的靈光一現實在是應付不來。
不過作為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尹晟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于是他把聞栎從片場薅了回來給頂包,又連夜給自己和蘇葳訂了兩張機票。
他做這些的時候蘇葳正以一種別別扭扭的姿态蜷在他身邊熟睡,從頸側到胸口,滿是斑駁又漂亮的痕跡。
蘇葳是被尹晟抱上飛機的。
尹晟訂得早班機,聞栎十點半落地,他們七點半起飛,這樣就有個時間差,聞栎無論如何都不能追到山裏讓尹晟加班。
機艙裏的溫度剛剛好,蘇葳裹着家裏的絨毯剛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被起飛的轟鳴聲震得他滿腦子發懵。
昨天晚上,種花失敗的尹晟委委屈屈的鑽進他懷裏摟着他膩乎了很久,而他一貫在尹晟面前沒什麽出息,只是一個濕漉漉的目光而已,他就放棄了抵抗。
大夫的叮囑還是有用的,尹晟最多只是摟着他揩油親吻,并不會強迫他做更深入的事情,但這些也足夠了。
尹晟昨晚不知道從哪弄了兩個小夾子,金燦燦的小東西帶着一點不算鋒利的鋸齒,既能夾住那兩個可憐兮兮的肉粒,也能不弄傷皮肉,而最惡劣的是,這兩個夾子尾端都帶着和腰鏈上相仿的小鈴铛。
蘇葳悶悶的紅了一張臉,他把頭往絨毯裏埋了又埋,發動機的轟鳴聲沒有辦法蓋過他腦子裏那陣叮叮當當的聲響,他蜷着身子把自己憋到面紅耳赤,尹晟隔着絨毯拍他了好幾下,他也不肯露頭。
蘇葳悶呼呼的做了個一只小烏龜,直到機上開始供應早餐,他才從絨毯裏探着頭露出了一雙眼睛。
“我們...我們去哪兒啊……小,小晟——!”
蘇葳揉着眼睛開口詢問,尹晟手裏的松餅不像是直接在微波爐裏加熱的,甜甜的奶香味聞起來很誘人,他小小的糾結了一下,随即還是決定湊過去去咬了一口。
舷窗外的霞光明媚,尹晟舉高了松餅露出一點壞笑,蘇葳皺了一下鼻尖伸手去搶,尹晟趁機又把松餅擡高一截,緊接着特別不要臉的嘟起了嘴。
“早安,穗穗,今天還沒有早安吻。”
尹晟這段時間并非一點正事都沒做成,他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消除他和蘇葳之間僅存的隔閡,随着他撒嬌賴皮耍流氓的次數一多,蘇葳也被他帶起了一點點張牙舞爪的小脾氣,偶爾還會氣呼呼的往他小腿上輕輕蹬一腳。
雖然周圍沒有別的乘客,但機艙也算是公共場合,蘇葳紅着耳尖把自己往座位裏縮了又縮,他像個警惕的小兔子一樣往座位周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圈,等到完全确定空乘不會往這邊看的時候,他才嗖得起身往尹晟嘴角親了一下。
快速的親吻依舊足夠尹晟回味一會,他抵上蘇葳的眉心輕輕蹭了兩下,很快就老老實實的陪蘇葳吃早飯。
“今天比上次好,你先吃東西墊一下,要是不太難受,我們就先不吃暈機藥。”
這是蘇葳第二次坐飛機,上一次是跟着他過來的時候,那會蘇葳剛出院,身體虛弱得厲害,一路上又難受又害怕,整個人臉色慘白,幾乎是滴水未進。
尹晟有點擔憂的拍了拍蘇葳的脊背哄着他吃慢一點,蘇葳是真的很喜歡吃這種甜甜軟軟的西點,尤其是最近沒了負擔,幾乎總是一有空就烤一點,雖說大部分都是用來喂他,但蘇葳自己也吃了不少。
“我們回你那,具體的我都聯系好了,我們下午落地,有車在機場接,到你那應該要晚上。”
尹晟這倒不是突發奇想,他早就想去蘇葳的故裏看看,他想去見過蘇葳長大的地方,他想補上所有錯過的時光。
“不行!我那……我那不行……”
蘇葳塞松餅的動作突然一聽,他結結巴巴的沖着尹晟連擺了好幾下手。
山裏的條件太簡陋了,尹晟要是只想去那邊找幾個景點玩一玩還行,他長大的地方連條像樣的公路都沒有,車幾乎是很難開進去的。
“小晟,我那邊你住不慣的,我——”
蘇葳還想再說什麽,可尹晟趁機将那半塊松餅結結實實的塞進了他嘴裏,他只能鼓起腮幫子唔唔唔的哼哼,尹晟神色溫和的颔首過來咬掉了他唇邊那一小塊松餅,又趁機将他撈進懷裏揉搓了幾下。
“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我心裏有數,我們去住幾天,再找點花,就找你家周圍的,我就不信帶回來養不活。”
尹晟自有萬全的打算,他隔着絨毯輕輕捏了捏蘇葳的臀尖,微乎其微的觸覺讓蘇葳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因而可以大大方方的更近一步,比如鑽去絨毯底下檢查一下蘇葳胸口的傷情。
從東北到昆明,加上中途經停,一共需要将近五個小時,而從昆明到蘇葳的家鄉還需要換另一班飛機。
短航線,小飛機,加上淩亂的氣流使這短短的四十分鐘變得有些難熬,蘇葳抓着安全帶緊張兮兮的坐在位置上,直到細微的颠簸逐漸變得密集,他才放下羞惱鑽進了尹晟懷裏。
他們是在下午兩點左右落地的,蘇葳手腳發軟的跟着尹晟從飛機上下來,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慢吞吞的順着下機的樓梯往下走,尹晟看他實在難受,索性就直接背着他出了機場。
停靠在路邊的商務車很顯眼,司機顯然也是個業務熟練的,駕駛位上的擋板很快升起,轉眼就将車裏分割成兩個空間。
蘇葳躺在後座上枕着尹晟的大腿緩了一會,車窗外的樹影透過尹晟的指縫落在他臉上,恍如隔世的滋味很難形容,他昏昏沉沉的把臉埋進尹晟的腹肌裏睡了午覺,一路上的路途颠簸,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蘇葳生活的那個山村在很偏僻的地方,年前才修了第一條對外的公路。
山路曲折蜿蜒,月亮慢慢爬上天空,鋪壓整齊的公路平坦無阻,蘇葳抓着尹晟的衣襟慢吞吞的爬了起來,右腿失去知覺的尹晟拼勁全力的維持了自己的形象,只有眼角毫無規律的抽搐了一陣。
和記憶中的完全不同,蘇葳趴到車窗邊上揉了揉眼睛,山村土路已經完全不見了,瀝青鋪成的路面和城市裏的馬路沒有任何不同。
他滿目驚愕的被瘸着腿的尹晟帶下車,沐着月光的山村寧靜安逸,翻修過的村口依然是簡素的石瓦,肉呼呼的小土狗也依舊在路面上轉圈追着自己的尾巴。
蘇葳覺得自己大概是睡傻了,這明明是他的家鄉,但尹晟卻是引路的人,他跟着尹晟走過錯落的瓦房,路過年幼時泥濘的小路。
電燈照亮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村,風格古樸卻美觀完善的磚瓦重新壘砌了人們的住處,鬓發花白的老人坐在自己的藤椅上抽着水煙,總角之年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嬉鬧奔跑。
他跟着尹晟回到了自己多年的地方,被加固過的木屋在大體上沒有任何改變,但那些漏風漏雨的地方已經全都消失了。
燈臺上的燭火明亮且活潑,蘇葳怔怔的邁進了曾經的家門,澄亮清澈的眉眼裏滿是燭火的倒影。
“穗穗,我們回家了——”